不过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件事,很快就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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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秦无殇的身体已无大恙,所以三天之后,一群人就继续上路了。
“你这家伙也真奇怪,当初上路的时候,死活不肯去闽中的也是你;现在在豫章停下来,突然又急着上路的也是你。”
马车里,秦无殇一边抱着玉里娇,一边点着他的鼻子数落他。
“这有什么奇怪么?”玉里娇一双眼睛斜挑着他,“当初要去闽中,你不是也没说为什么就突然要上路了?”
这么一说,秦无殇才突然想起来,当初决定要去闽中,乃是因为禄儿说闽中有秘师可以召回莫问情的魂魄,而对当时的自己来说,玉里娇只是个没了魂魄的器皿,所以二话不说便准了此事。然而这一路实在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事到如今,玉里娇对他来说已经意味了无法割舍的东西,他开始舍不得这个人,开始担心召回莫问情的魂魄之后玉里娇要怎么办。他感到自己心中的天平开始慢慢地倾斜,于是他拉了玉里娇的手,认真地问道:
“那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们可以不去闽中,而是直接回洛阳,你怎么想?”
“哼,就知道逗我,我才不信呢!”小脸往旁边一扭,故意不看他。
“我是认真的。”秦无殇起身坐到他另一面,好让他的脸对着自己,“我现在说的话不是跟你开玩笑,你认真回答我:你想回洛阳吗?”
玉里娇突然觉得好久没有看过秦无殇这么认真的表情,上一次,似乎还是在兰亭阁里,两个人在夏日骤雨中,他不顾可能的危险告诉自己他真实的身份。那时候,自己的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温暖撞到了──后来他明白过来,那是他的信任,可以交托生命的信任。
那么这次,又是什么?
玉里娇垂下眼睛,半认真半试探地看着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玉儿,关于去闽中的事,我有话要告诉你。”秦无殇端正坐好,握着他的手认真地说,“但是这个话很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现在只能先问你一句话,你明白地告诉我:如果由你来决定,你是愿意去闽中,还是不愿意去闽中?”
玉里娇寒潭碎玉般的眸子盈盈地闪着光,随即垂下来,一眨不眨,只痴痴地盯着两个人紧握的双手:“如果我现在说不要去,你愿意,为了我放弃吗?”
秦无殇沉思了一下:“如果你说不要去,那我们就不去。”
玉里娇脸上的颜色一动,他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骚动,秦无殇马上冲车门外大喝了一句:“阿保!什么事?”
玉里娇仍是一动不动,却是万念俱灰地垂下双目,心中暗念了一句:晚了。
廿七回:转心意背后一刀
“阿保!什么事?”
秦无殇探身伸手打起车帘,对外面赶车的阿保问道。
“爷!不好了!怕是遇到抢匪打劫的了!”
阿保一边从马车板下抽出常备的大刀与一拨扑上来的抢匪打斗,一边回头回答秦无殇的话。马车外,随身带的侍卫早已经与抢匪打成了一片混乱,然而敌众我寡,眼看就要顶不住了。
秦无殇见势不妙,便对阿保命道:
“解一匹马下来,我去前面的府衙调兵来救。”
阿保听到这话却是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向秦无殇身后的玉里娇望了一眼,玉里娇也愣了一秒,却是错过了视线,什么也没说。
阿保不动声色地转身解了马,然后顺势问了句:“那,玉公子要怎么办?”
“玉儿跟我一起走,他身上没有功夫,若出了事没人保护他。”
秦无殇说着接了缰绳,然后回身对玉里娇说:“能上马么?”
玉里娇点了头。
“那好,我跟玉儿先行一步,你拖住人。”
“知道了。爷,路上小心。”
阿保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从马车上跳下去,把几个凑近的小喽罗用力逼到马车后,好为秦无殇开道。秦无殇趁这机会抓了缰绳正要勒马,谁知突然一道刀光闪过,马惊得一个嘶鸣前冲,秦无殇瞬时被马从车厢里拖了出来,远处的一个喽罗见到秦无殇双手正被缰绳缠住脱不开,二话不说便把手里的刀直丢过来,玉里娇大叫一声“无殇!”秦无殇一回头,却见一个人影扑到自己眼前,再定睛看,却见玉里娇抓着自己的衣襟,怀里殷殷地淌出血来。
“玉儿!”
秦无殇大喊了他一声,玉里娇却是咬紧牙关,只说了句:“快走!”
秦无殇知道留在这里也没有办法,便一把抱住玉里娇上了马,虽然没有马鞍,但是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秦无殇对玉里娇说了句“抓紧我”,便策马飞奔了起来,几个小喽罗自然要追上去,转眼便被阿保的大刀挡了回来。
一路飞奔,秦无殇专心致志地探着路标和方向,却不知,在他的马后,那个刚刚用身体救了他一命的人儿,正在努力调整气息,酝酿下一步的行动。
没错,其实刚才的一切就是他跟阿保策划好的阴谋,虽然只是那日说梦时候的几句往来,但是对两个互知底细的聪明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其实阿保应该没想到自己会做到这一步,他此时应该也在惊讶为什么自己要救秦无殇:如果自己刚才不扑上来,杀皇帝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那个小喽罗想必也是为了争这个大功才冒险丢了这一刀。但是不行,他不能让秦无殇死,而且,他还必须想出一个理由,让他们相信自己挡这一刀,是有自己的目的……
“站住!什么人?”守城的将士一见有人裸马飞奔而来,而且马背后面还载着一个淌血的人,马上上前喝止他。
秦无殇知道玉里娇的生命正危在旦夕,多留一刻就多一刻危险,所以也顾不得守城将士的阻挠,二话不说便闯了进去。
虽然秦无殇没来过这座城,但是由于所有卫城的布局基本是一样的,所以秦无殇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府衙,先把玉里娇抱了下来,然后就一身是血地往里冲。
“什么人?胆敢乱闯公堂!”衙门口守卫一见他这架势,以为是什么强盗山贼,马上上前阻挠。
“什么人?胆敢乱闯公堂!”衙门口守卫一见他这架势,以为是什么强盗山贼,马上上前阻挠。
秦无殇见状向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守卫先是莫名了一会儿,待看清了那令牌上的字,立刻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喊:“万岁万万岁!”
旁边的人虽没见令牌,但一见这阵势,也赶忙噗通通一片跪倒在地,向秦无殇行礼。
要说万岁还有谁呢?必然是当朝天子驾到!围观的百姓立刻噗通通跪倒在地,喊“大王”的也有,喊“皇帝”的也有,甚至还有喊“冤枉”的,秦无殇此刻没空体察民情,便对迎出来的守卫说:“叫县长出来见朕。”
“遵命!”守卫吓得头都不敢抬,撅着屁股就跑到县衙里去,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便见一个穿着墨绿色旧官府的长胡子瘦官奔了出来,一边奔一边还在跟守卫确定真的没看错吗?真的是陛下吗?
“你是县长?”秦无殇问道。
“参见陛下。”无论心里如何怀疑,县长总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先跪下行了礼。
“免礼。赶紧给朕找城里最好的大夫,要治刀伤,马上来!”
“是!你,快去叫胡大夫到府衙大堂来。”无论皇帝真假,救人总是义不容辞的。
“是!”身旁的小兵马上往西边跑去。
“然后,朕现在需要调你县里的人马,你有多少?”
县长一愣,老实答道:“一千……”
“才一千?”秦无殇难以置信地问了句,“罢了,给我抽八百人,马上去城外西面林子里,朕的人遇到了抢匪,叫他们把人救出来。”
“这……”县长犯了难。
“怎么?”秦无殇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其实县长的犹豫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一,这天高皇帝远的,谁也没见过真的皇帝,万一是个假冒的,这要被人知道,以后还怎么在本地混?第二,如果这人真是个假冒的,那必然是背后有什么阴谋,万一人家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县城失守,可是要拿自己的脑袋是问的。
但是如果真的是皇帝来了,怠慢了也一样是死罪,于是县长心里转了转,搪塞道:
“启禀陛下,鄙县虽有兵户一千,但是平日都是在各家分散的,一时也叫不到那么多人,我府衙现在有几十个衙役,再叫上附近的兵户,差不多能凑个一二百,对付抢匪,下官以为也可以够了。”
秦无殇看出他不愿意出兵的意思,但是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跟他纠缠,便说:“一二百也行,马上去。”
“遵命!”
县长说完便起来对守门的衙役们发了些命令,衙役们得了令赶紧四散奔走,去叫附近的兵户集合。
不一会儿,一百多号人就拿着耙子镐头集合齐了,虽然看上去战力让人担忧,但对边鄙之地的散兵你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陛下,要出兵了,这个兵符……”县长一副为难的样子向秦无殇请示道。
秦无殇向怀里探去,将兵符拿出来与县长看,本来还昏迷得人事不省的玉里娇突然睁开眼睛,真真切切地将那东西的所在记在了眼里。
廿八回:骗兵符以命相要
“陛下,要出兵了,这个兵符……”县长一副为难的样子向秦无殇请示道。
秦无殇向怀里探去,将兵符拿出来与县长看,本来还昏迷得人事不省的玉里娇突然睁开眼睛,真真切切地将那东西的所在记在了眼里。
看了兵符,县长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兵了,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城外树林,抢匪们一见官兵出动,自然立刻作鸟兽散,瞬间没了踪影。
这一边,胡大夫已经被请了过来,玉里娇的血虽然已经被止住了,但是据胡大夫说,这刀上乃是有毒的,而且此毒是当地苗人所用,汉人的大夫是没有解药的。
“那要如何是好?”秦无殇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脚下生出筋斗云来,背着玉里娇回洛阳找宫里最好的太医联合会诊。
“为今之计,只有向闽中的巫医求救。闽中乃是化外之地,也是苗民生活的地方,自然对这一类的毒药颇有研究。”胡大夫恭敬答道。
“县长,去给朕叫一个苗医过来!”秦无殇马上命道。
“启禀陛下,这个……微臣恐怕……”县长面色作难。
“怎么?朕的旨意你也敢不听?”秦无殇横眉怒目。
“陛下万万赎罪!”县长马上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实在是这个闽中不是我朝封土境内,苗民更是一群难以驯服的南蛮,他们本就对汉人官府很有敌意,就算是陛下的命令,微臣恐怕也……”
秦无殇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叫不动那帮巫医,只能请皇帝自己动手。秦无殇真是恨不得一道圣旨废了这软弱无能的废柴县长,但是为今之计还是先救玉里娇要紧,便丢了县长在地上不去管他,回身向胡大夫问道:
“大夫,他这伤要不要紧?毒很严重吗?能撑多少天?”
胡大夫恭敬行礼道:“回禀陛下,这位公子的刀伤其实并不严重,毕竟距离远,而且又不是要害,所以只要用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不出十日就可以下床了。只是这毒却是厉害,虽然中毒初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十五日后便会流至脑髓,使人失去知觉,呼吸吐纳便会停滞,所以死者的症状与溺水倒是颇像。”
也就是说,这个毒是麻痹人的呼吸能力,最后让人窒息而死的。
“十五日……”秦无殇盘算了一下,“喂,从这里到闽中大概要多少天?”
县长匍匐到皇帝脚边答道:“回禀陛下,如果走官道大概要一个月,若是有熟悉山路的人领着走小路,顺利的话倒是可以十日抵达。”
“那就给朕找个熟悉山路的人,明日就出发。”秦无殇说完这话又犹豫了一刻,回身问了胡大夫句,“可以上路吗?”
胡大夫答道:“只要小心不要让伤口碰到水土,按时换药,就不会有事。”
“好的。那么今夜就在府衙里叨扰一日,明天启程。”
“微臣遵命。”县长马上爬过来奉承,然后亲自跑到后堂指挥人收拾床褥帷帐,准备晚饭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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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朗月略阙,人阑物静。
县城府衙后堂里,玉里娇静静地躺在临时铺好的床铺上。虽然秦无殇也曾想让玉里娇去个更好的地方,譬如旅馆或是驿站,然而这个县城实在是太偏僻贫穷了,连个像样的驿站也没有,于是这官府衙门倒成了县城里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只好委屈他了。
秦无殇坐在他身边守着他,一边帮他拉起被子的一角掖了掖,防止他着凉。玉里娇半梦半醒地喃喃着听不清的呓语,头上慢慢地沁出虚汗来,秦无殇便拿手巾帮他小心揩去,然后再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玉儿,你不要出事啊!朕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你绝对不能出事啊!
更鼓从二更响到三更,玉里娇的气息已经渐渐平稳下去,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生气,看样子那胡大夫开的药还是真的有效果的。秦无殇心里终于放松下来,随即疲倦感也席卷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陛下。”
不知何时,禄儿和阿保两个人已经出现在了秦无殇的身后。
“何事?”
秦无殇略带疲惫地看着他们俩,低声问道。
“奴才们斗胆,想请陛下先去休息一下,毕竟玉公子已经好了些,陛下的龙体也是万分尊贵,无论如何不可劳损的;况且明日就要启程上山,这一路怕是再没法好好休息,陛下总要先休息一下才是。这里交给奴才们就好,奴才们会照顾好玉公子的。”
秦无殇虽是放心不下玉里娇,但是想来他们说的话也在理;而且禄儿和阿保,一个是莫问情以前的贴身小厮,一个是陪自己从小到大的车夫,都是最信赖的人。于是就点了点头:“也好,那朕便去隔壁休息,若是有事,随时把朕叫醒,不许隐瞒。”
“是。”
秦无殇说完这话,又最后一次帮玉里娇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烧已经退下来的脸,这才转身走了。
一见陛下走了,阿保便转头对禄儿说:“禄儿,你去叫衙门里的人准备点吃食,陛下担心玉公子,刚才都没吃什么;况且若是一会儿玉公子醒了,怕也要吃东西。”
“好的,那你先帮我看着他,我去去就回来。”禄儿想他说的在理,也就没有多想,转身就要走。
“你先别急。”阿保叫住他,一边从怀里掏出根银针,“咱们马车上带的东西都叫山贼抢没了,只能用他们本地的,你看着他们做好,然后拿银针试了没毒再带来给陛下吃。”
禄儿接过针,满眼佩服地道:“阿保你想得真周全!我本以为只有陛下的贴身侍从才会这么细心。”
“陛下身边,当然是车夫走卒也要懂得周全,一旦出了意外,随便一个人都要能当所有人使才行。”阿保宽厚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禄儿随即点了点头,便飞快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