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谭渊也不开口,也不看他,只把他憋得心里又苦又闷,心里便有些怕,想,若是这人再也不肯原谅自己,那他想到这里,便打了个寒战,再也不肯想下去了。
那秋风起了没几日,阿玉便回来了这洞里,要向谭渊辞行。原来这一日凉过一日,阿玉的族人都要南迁,她也要一路跟去。阿玉和他毕竟不同,是得了那玉孩儿的内丹,才有如今这样的造化,她毕竟也是个孩子,离不得家人,这便要同他们一起朝南去了。
谭渊听阿玉说完,只说,“你若要走,我也不能相送,只是你明年开春时回来,记得替我带一样东西。”
说完,便略略的抬了抬手,唤阿玉前来,低声的说了一句什么话。
他离得远些,听得不清楚,只是看着谭渊的脸色,便觉着有些心惊。
大概还是因为了谭渊日日的喂他那药草吃的缘故,他也渐渐的好了。身上的毛色,也再没了之前的那种银白,可也或许是吃了秦少那药的缘故,通身的毛色都比从前要淡许多,只是仍旧瞧得出来原本那只赤狐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谭渊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了。
方才这人同阿玉说话,一双眼竟然会落在了他的身上,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挪开了眼神。他也是吃了一惊,可那神情却看得他心里有些怕,也不敢和这人对视,只是低了头,偷偷的瞥了几眼过去。
他如今得回了那狐珠,想要再化人身,自然是不在话下。他虽然有心要化出人身来,好勾了谭渊动情,教这人再不能这样冷淡的对自己,可谭渊那时撂下了那样的狠话,他毕竟是不敢再放肆,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怕惹急了这人,真的救不回。
阿玉临走时,趁谭渊没注意,就孩子气的朝他吐了吐舌头,然后扮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就跑得没了影,他冷哼一声,想着谭渊对自己没些好脸色,却对这女孩儿这样的纵容,就忍不住满肚子的不快和嫉妒。
谭渊听见他这样,就冷冷的问他道,“你害她一次还不够么?”
他一听这话不对,就僵在了那里,只是一时无从辩解,只好拼命的摇头。
谭渊就是冷冰冰的瞧着他,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什么也不再说了。
他心里委屈又气苦,干脆蜷成一团,脑袋枕在自己的尾巴上,朝着洞外,看着那干枝上所剩无几的焦黄叶子一片片的朝下面落,那样一副不舍的模样,就忍不住鼻子一酸。他心里气谭渊这样防备他,却也明白,若不是自己当初做下那些事情,谭渊如今怎么会这样待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信他。他也是实在伤心难过了,才这样的赌气。
谭渊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头,想要发作,但拳头捏紧了半晌,却又慢慢松,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里他等谭渊睡了,仍旧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谭渊身边,他到底不是人身,又整日在这洞里,夜里也没多少睡意,便趁夜偷看这人的睡颜,毕竟白日里不敢正大光明,夜里却随他自便了。谭渊半夜醒来,一睁眼就瞧见他那样痴心的神情,脸色虽然丝毫不变,他却又怕又惊。白日里他做出了那副赌气的样子,如今却又趁着这人睡着,巴巴的趴在这人身边守着,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觉着他可笑了。
谭渊静了半晌,然后才低声的说道,“你是痴呢,还是傻?”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却听明白了。只是那口气,低低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似乎轻轻的吹一口气就会吹不见了似的。他心里一酸,就垂下了头去。
(7)
谭渊静了半晌,然后才低声的说道,“你是痴呢,还是傻?”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却听明白了。只是那口气,低低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似乎轻轻的吹一口气就会吹不见了似的。他心里一酸,就垂下了头去。
谭渊看着洞外那如水一般的月光,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那微微发怔般的神情让他怦然心动,便看得他痴在了那里。
哪里想到那人看也不看他,突然就说,“你欠我的,永世都偿不清。”
他听这人说话的口气有些不对,便不敢再动弹,只是哀求般的看着谭渊,生怕这人下一句就说出不必他还,要赶他走的话来。
谭渊却说,“你过来。”
他便畏畏缩缩的蹭了过去。
谭渊静了许久,静得他一颗心都慌了,然后才听那人低声的问他道,“你以后还要害我么?”
他发疯般的摇着脑袋,死死的望着这人,只恨满腔的心意不能掏出来给这人看。自从那日在破庙里亲眼见了这人一掌震断心脉,昏死在他面前的情形,他心痛得都要死了,哪里还敢再动那样的念头,哪里还舍得了再伤这人的丝毫?
谭渊似乎有些动容,却仍旧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垂着眼看着他,声音里没什么起伏的问他说,“那你以后还要害人么?”
他先是不明白,后来就心跳如鼓,知道这人说的必然就是那玉孩儿了。
他这么一呆,谭渊不见他动作,脸色就是一变,他慌忙的又连连摇头,生怕这人一怒之下就拂袖离去。
谭渊看了他许久,然后才说,“你的心实在太狠了,我……”
谭渊这句话竟然就顿在了那里,也不知道是说不下去,还是不知道究竟说什么才是。他看着谭渊脸上那种似恨又似痛的神情,知道这人心里其实又想起了他曾做过的好事来。
他不怪这人不信他,不肯原谅他,可他还是忍不住难过,拼命的摇着脑袋,呜呜的哭着,情不自禁的又去蹭那人的手。
谭渊不自觉的就伸出了手来,仿佛要摸他似的,可那只手却偏偏又在半空中停住了,把他的一颗心就悬在了那里,只觉得气都上不来了似的。他实在忍不住,就小心的抬起脑袋,想去蹭谭渊的手心。
谭渊垂下了眼,那眼底的神情他也看不到,只听到那低低的一声叹息,这人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脑袋。他只觉得心口一热,觉得能够这样,无论如何,也算是值得了。
谭渊也不看他,只是抚着他,喃喃的说道,“……是痴是傻,其实,都一样罢。”
他满眼都是泪,就朝那人怀里钻着,贴得紧紧的,生怕这人推开了自己。
谭渊的手慢慢的抚着他的身子,然后低声的说,“不许你化出人身来。”
他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谭渊静了许久,然后才缓缓的吐了口气,好象要把心底郁结的那些不快和伤痛都呼出来似的。他忍不住心痛,若是他此时是人身,就能伸手去抚平那人的眉梢,能亲吻那人的眼角,可他到底还是不敢。
谭渊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轻轻的抚摩着他,低声说道,“你再等等吧,等再过些日子,……或许我就全忘了。”
他闭上了眼,只知道这人的手正慢慢的抚着他的背。这人的手还是那么的凉,可那带着犹疑的手指滑进了他的毛皮里,触着他那温暖的身体,和他贴的这样近,似乎能溶到他的血脉里一般。那感觉又熟悉,又陌生,又令他心悸,又教他心安了。
那人把他搂在怀里,又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那双手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又似苦涩,又似微甜。他慢慢的生出了困意,在那人怀里安心的陷入了梦乡,在梦里,他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甜蜜又伤悲的笑容。
番外二:醉酒记
(1)
白日里他见那春花正艳,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不想回来洞中的时候,不等他欢喜的凑上前去,就看谭渊变了脸色,怒声喝道,“滚出去!”
他吃了一惊,便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心慌意乱的守在了洞外。
他本性是不爱那些花草的,只是这几日谭渊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变得十分的暴躁,没缘由的就要发脾气。他一颗心都系在谭渊身上,那人稍有些不同寻常,他便察觉到了。他好不容易熬过了严冬,就盼着春日融融的这一日了。他是知道谭渊脾气的,想着唯今之计,只有等谭渊动了情,忍耐不住,许他化出了人身来,然后与他成了好事,再也不丢开他。哪里想到谭渊性情突然变得这样古怪,让他越发的琢磨不透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又是怎么惹恼了这人,心里便很是忐忑了,又看那人从早到晚没些好脸色,便怕了起来。
他先是去巴巴的衔了那人喜欢的香叶回来,可那人看也不看一眼,仍旧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就没了主意,那人喜爱的山花还不曾开,除了这些,他实在想不出这人心爱什么。寒潭那人是天天去的,他每每跟去,只觉得那人的火气就越发的大了,心里便愈发的不解。
他挖空心思的要想法子补救,却深恨自己无能,不能让这人解气。
他想着阿玉快要回来了,就把主意打在了那小孩子身上。他心里虽然不喜欢那女孩儿,但也知道谭渊是疼爱那女孩儿的,就想着或许叫阿玉帮他在谭渊面前说几句好话,或许谭渊就会待他好些。又想这女孩儿化了玉孩儿的内丹,只怕玉孩儿的怨气还在,想她平日里就对他不怎么亲热,如今他去央求,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想来想去,想那小女孩儿必然喜欢那春花,又看那春花开得正艳,便想了个主意。他在那花丛中卧了半日,吓唬了那花妖许久,想要那女妖化出些花样来。
这花开花落,开几瓣,开几日,什么时辰开,什么时辰败,都是有规矩定下的,那些个连人身都化不出的花妖,平日里只在山里,原本就娇弱,胆子又小,哪里敢做这样出格的事情。他除了谭渊,对别人再没有这样的耐心,如今好说歹说了半日,实在已是破格了,那些花妖却不知好歹,怎样都不敢依他的主意。他气恼得厉害了,磨了磨牙,还是回去了。若是从前,只怕他就毁了那些妖精的元神,看剩下的那些还敢不敢放肆,可如今他毕竟还是不敢再动这念头了。
他大约是在外面磨得有些久了,回去之后谭渊的脸色就十分的难看了,他一时都不敢上前,后来鼓起勇气靠过去的时候,就听谭渊满是怒火的喝道,“滚出去!”
他自小服侍谭渊,把这人当作天人一样的看待,从来就不敢对这人如何,如今听了这句话,是越发的畏缩了。
谭渊之前慢慢的也会和他说两句话,神情里也有些温柔,他心里也很是欢喜,总觉得这人慢慢就会待他好了。可这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变得这样暴躁了,有时看他,脸色也越发的阴沉。若是不算方才那句“滚出去”,谭渊已经有三十七天不曾和他说话了。
(2)
谭渊之前慢慢的也会和他说两句话,神情里也有些温柔,他心里也很是欢喜,总觉得这人慢慢就会待他好了。可这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变得这样暴躁了,有时看他,脸色也越发的阴沉。若是不算方才那句“滚出去”,谭渊已经有三十七天不曾和他说话了。
他伏在洞外,又委屈又气恨,他自入秋时进了洞,谭渊还从未赶他出来过,如今这样,他就想难道这人竟然厌弃了他不成?他想到这里,就又惊又怕,浑身都抖了起来,结果半夜时那人又阴沉着脸叫他进去洞中,弄得他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却又实在不敢多问。
谭渊是教他回洞里来睡,可他哪里还睡得着,一口气堵在胸前,紧紧的缩成了一团,连多看那人一眼都不敢了,生怕自己看了就忍不住做出什么傻事来。
谭渊躺了没多久就动了一下,他也是侍奉这人惯了的,只说这人又要去那寒潭,当时便睁开了眼,看着那人坐了起来。
谭渊这些日子总是夜半醒来,每次醒来,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的缘故。他看谭渊这样,便犹豫了起来,知道自己跟去也是惹这人生气,他怕触怒这人,便仍旧低眉顺眼的装作了睡着了的样子。
不想谭渊却伸出了手来,慢慢的抚摸着他。
他吃了一惊,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谭渊的手抚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颤抖的是他的身体,还是那人的手了。他正犹豫着究竟是不是该继续装睡,就见那人突然停住了手,不快的哼了一声,就开口说道,“你装够了么?”
这人的声音极其的冰冷,却又微微带些怒意,他忍不住就抖了一下,睁开了眼,抬起头来忐忑不安的看着那人。
谭渊一双眼睛望住了他,眼神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迷离,看得他心口一跳一跳的,只觉得燥热难忍。谭渊静静的看了他片刻,突然眯起了眼,就对他说,“你还记得那时你让我喝了什么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他就呆住了,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没敢接话。
谭渊冷笑一声,说,“你那时胆子不小,整日的算计我,激我喝了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趁机对我做了那好事,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么?”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话了。他那时侯还不甚懂事,性子又偏执,眼看着求欢被拒,又被心上的人视若无物,一时情难自禁,就仿佛鬼迷心窍了一般,竟然不顾死活的做下了那件好事。
可他又不明白了,这人突然旧事重提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气还没消,要和他算总帐么?他心里不安,便偷偷的拿眼角的余光看这人。
谭渊把脸扭向了一边,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只是很快的说道,“那时喝的是什么,你去再弄些来。”
他听了这话,只觉得又惊又喜,长久以来胸中郁结着的那一口气,竟然霎时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这人说这话就是松动的意思了,是要和解了,这话口气再凶,说得再生硬,听在他耳里,也仿佛是那天音一般。他这一欢喜,只觉得肺腑里都舒畅无比,快活得如登极乐一般。
他趁夜就下了山,如今身上有了狐珠,去偷酒算得了什么,要他去偷皇帝的玉玺也不在话下。区区的一壶酒,那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他又嫌一般的酒不好,只想着既然谭渊要喝,那必定得最醇最香的酒才行,又存了些私心,想着这人如今终于松动了,自然要趁机把这人灌醉,成就了好事才好。
(3)
他偷了一壶酒,仍旧化做了狐身,千辛万苦的衔了回来,巴巴的送到了谭渊面前。那人拿在了手里看了半天,只是沉默不语,在碗里倒了些,喝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头,就从旁边的木碗里又抓起了一把淡黄色的小碎花,丢在酒壶,又念了句咒语,那酒便热了。这酒一热,那香气便四溢开来,他拿的,原本就是又香又醇的老酒,谭渊也不知道是添了什么在里面,那香气越发的浓郁了起来,引得他心痒,恨不能此时就化出了人身,把这人搂住了不放。
谭渊做完了那些事,就指着那酒壶对他说道,“你喝。”
他当时就傻在了那里,半天都动弹不得。
谭渊脸色一沈,就说,“怎么?难道这里面有毒么?”
他讪讪的低下了脑袋,乖乖的凑了过去,恨恨的瞪着那酒壶,心里十分的懊恼。
他这才信了,这世上有作茧自缚一说。
他又不是人身,到底不方便,就狼狈的拿爪子抱着酒壶,勉强才喝了几口。到底是他千挑万选的,也知道这酒的厉害,哪里敢多喝。谭渊并不开口,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就觉得如背针毡,坐卧不宁了。他原本也不是多么渴酒的人,那酒被谭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让他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只觉得香甜可口,越喝越想喝,越喝越是情不自禁,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喝了小半壶,心想不能再喝了,倘若再喝,只怕就显出了醉态。那酒又是难得的好酒,倘若喝得糊涂了,当时就现出了人身,惹怒了这人,可怎么好。
他如今到底还有些清明,就不肯再喝了。
谭渊见他不喝了,便把那酒壶拿了起来,轻轻一摇,听那声音就知道还剩许多,当时就便了脸色,沈下声来说道,“喝完。”
他原本就对这人存着满心的爱恋,生怕喝了酒自己情难自制,做下了什么傻事来。可这人却根本不懂得他的苦心,只要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