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巴动了动,闭上了。
从那以後,我就被关在一间四周纯白的房间,没有窗户,头顶上是永远闪耀的日光灯,不能动,不能说话,没有人声,寂静的
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寂静的能听见巨大营养液瓶的滴答声。
开始我是骂,我没有出声的骂,四周都是微型摄像头,褚豔随时都能看见我。
後来我终於知道了褚豔口中的生不如死是什麽意思,他果然是说到做到,毫无知觉的躺在这里,除了呼吸我不知道自己还活著
,我开始乞求他,求他把我放出来,打我一顿或是捅我一刀,给我一点感受,给我一点还活著的意识,或是把我手上的点滴拔
掉,让我死。
混蛋就是混蛋,他竟然一口气关了我两个月。
有人给我解开手铐脚铐的时候,我本能的反应就是爬起来给他一下,可我拼尽了全力,也只是从床上掉到了地上,长久不活动
,我腿上的肌肉萎缩了,根本就站不起来。
我看著地上的一滩头发,那是我的,两个月以前是我的,现在我胡子拉碴,浑身恶臭,跟孤岛上的鲁滨逊没什麽两样。
那混蛋扳起我的下巴,双手肆意的摸上我的脸,“都成这样了还是这麽迷人。”
老子最恶心那俩字!还有他嘴巴勾起来的样子让我反胃,我毫不客气的一口咬上了他的手,他闷哼了一声,拿了个坚硬的东西
敲我的後脑,我是没什麽力气,被他往後一敲才给他带下一口肉来。
我一口吐在他脸上,我说“都是……你自己……招的。”
我声音已经哑了,两个月不开口说话磕磕巴巴的。
混蛋皱了皱眉,随便缠了几下手,随即过来俯下身,问我想通了没有。
我冲他笑了笑,“想好……你妈……个大头……鬼。”
我他妈就毁在这张臭嘴上,说完就想贴自己一嘴巴子。
後来又想过来了,老子心里憋著一口气呢,输了两个月的营养针都没死,还怕他个屁!看他还能有什麽花样,都用在老子身上
吧,老子就跟他玩玩。
褚豔一句话都没说。
手里拿著那把匕首,就是我杀唐宇的匕首,开始一声不吭的给我刮胡子,每一刀都是贴在皮肉上的,锋刃慢慢的滑过皮肤。
这感觉真他妈绝了,老子感觉自己就是站跟那个站在刀尖上跳舞的人鱼一样,每动一步都是惊心动魄。
褚豔的动作倒是很老实,眸子里有一种认真的神色,我感觉他在看我的时候像是要把我永远的刻在眼睛里。
他越这样我越不安,我觉得现在跟他玩的就是那个心跳。
半晌停了手,端起我的脸来细细的看,我没动,脖子上还顶著那把刀呢。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真的不要跟著我吗?”
我看著他的眼睛,很肯定的告诉他,我真的不要跟著他。
褚豔没有再说话,转身的背影一步一个脚印。
“告诉齐辰,这个凶徒现在是他的了。”
齐辰?
在下一刻我看见戴著皮手套的齐辰狞笑著靠近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
齐辰是唐宇的手下,一个从小被唐宇养起来的孩子,一直就是个名不经传的角色,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手段才坐上了唐宇的位子
。
唐宇不知道,我在旁边可是看得很清楚,齐辰看向唐宇的眼神究竟代表了什麽,那样的眼神同样是我看向唐宇的眼神。
现在他正笑著走向我,对我说,“二当家,跟我回去吧?”
4
我闭上嘴巴一句话都没说。
齐辰就在我脚脖子上套了绳子,就这麽将我拖出去,路过混乱的大厅,齐辰停下来凉飕飕的说,“多谢褚豔老大。”
我则趁机换了个体位,他妈的,老是拖拉我右边的身体,都快给老子磨烂了。
褚豔什麽都没说,背对著我坐在沙发上就跟死了似的。
结果还没拖出门呢,褚豔就开了枪,齐辰的反应也真是敏捷,一个侧身就躲过去了,还不忘拖著我的脚往後一扔,我立刻就被
甩出去摔了个狗啃泥,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一把揪住我把我扔进了後备箱。
半空又有枪响,那穿黑衣服的还没等给我扣上盖子呢,就给一枪解决了,那个血喷出来糊了我一头一脸。
我趁机坐起来去解脚上的绳子,不是死结,用手指一勾就开了,可我手指都僵掉了,连活动都活动不开。
好不容易解开了,刚跑了两步齐辰就出来了,阴著脸屁也没放,我又死命的往前跑了几步,齐辰就上来一脚踹我背上,我一个
趔趄就被他踩地上了,齐辰拎起我就扔进了副驾驶,他自己也跳进去开车。
他跳进来的时候我还想著趁机给他一下,结果被他给敲了脑袋,顿时就晕乎了,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後面老是碰碰的,玻璃炸碎在身後,齐辰加大了油门,车子在高速上面就跟要飞起来似的,齐辰骂著娘不时
还往後开一枪。
褚豔已经疯了,跑车已经加到了极速。
黄色的弯线一道一道的吞噬过去,齐辰红著眼睛,车子像是要飞出去一样。我头晕,勉强抬起手来摸摸肚子,然後哇一声将绿
色的胃液全部倒在了齐辰的身上。
齐辰看了一眼腿上那些恶心的东西,气得狠狠给了我一记。
我临晕过去的时候还使劲往他身上多吐了一口。
在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他妈又被固定在头顶上有白炽灯的老鼠壳子里了,我还以为又被褚豔给抓了,结果进来的是齐辰。
这变态拿著一把破剪刀说我指甲太长了,为了防止以後抓伤了兄弟们,要亲自给我修理修理。
於是他开始给我修指甲,先把剪刀插进指甲,然後再往上一掀,指甲就带著皮肉揭下来了,我的脑袋里疼的一忽一忽,什麽都
没说。等他拔完了就把脚抬起来,让他也给我修修脚。
变态一剪子就插我手上了,“你他妈当我修脚的呢!”
我说,“你也就配给老子修修脚,当年要不是老子把你捡回来你连个修脚的都不如。”
变态就说,“别老摆当年你捡我那档子事,老子早忘了,就是把你捅了大当家那事记得很清楚,按照帮里的规矩得把你分尸,
我现在掀你几个指甲怎麽了,怎麽你还跟我讨债啊。”
妈的,果然又是一白眼狼,这年头,白眼狼流行啊。
变态就问我是用哪只手捅的大当家,我把两只手举起来,其中一只上面插了剪刀,举不起来,我给他描述了一下,就是两只手
,握著刀子从胸骨下面斜扎上去的,一直扎到了心脏。
变态脸白了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双牛眼中还有什麽闪了闪。
“我知道你想死,可我偏不,我就是要折磨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变态一边说著一边就剁了我右手的食指。
“还有褚豔,他是帮凶,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我一边笑著一边问他,“好孩子,你褚豔叔叔怎麽了?”
变态盯了我半天,我就说你看我干什麽,我眼里有眼屎?
变态说,“我他妈今天算是见识了什麽叫见了棺材也不落泪,韩澈,你可真是混蛋,你从来都不为别人想想,你从来就是这麽
自私。”
我还待要说什麽,可惜他关了门走了,於是我就松开了牙关,眼前一黑就睡了过去。
後来齐辰取走了我的指甲,说那一撞竟然没把褚豔那混蛋撞死,说还能再用我勾一勾,就把我指甲包起来给他送过去了。
我躺在床上冲他乐,“嘿,小子,这回傻了吧,他要是想要你命,只要他不死就一定会追过来,你不老老实实躲著还去招惹他
,你想领著帮里的人都去送死吗。”
齐辰斜我一眼,“韩澈,你以为那天他追我是想要我命吗?他那是追你来著,他把你送给我他後悔了。”
我说你快滚吧,想送就送吧,送完了我这还有脚。
齐辰出去了没多久,外面就起火了,枪声碰碰的,一会就有人跑进来,以前帮里的一个小孩,成天韩澈哥韩澈哥的叫,现在见
了我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一边给我开手铐脚铐一边骂,这孩子娃娃脸,骂人都是可爱的紧,除了不要脸与没良心之外就没别
的词了。
我伸出脏乎乎的手就捏上了他的脸,笑嘻嘻的问他是哪个片儿的。
小孩闹了个大红脸,说韩澈哥你别闹,我这人开不起玩笑,随後又醒悟过来了,说你不要脸。
齐辰跑进来的时候就跟街上的流浪歌手似的,头发烧成了烟花烫,身上的衣服还开了无数个冒烟的洞,齐辰一把揪住我就往外
面拖。
在油轮的甲板上面,齐辰用滚烫的枪口顶在我脑袋上面,我挣了几下,没挣开。
几个人就在甲板上等著,虎视眈眈的盯著前方入口。
我甚至能听见齐辰胸口的心跳。
褚豔只身上来,二话没说开了枪,我是眼看著刚才骂我不要脸的那孩子死在我脚下。
齐辰顶在我头上的手枪抖了抖。
“褚豔,你别逼人太甚。”
褚豔只一句,“放开他。”
他的头上缠了一个白色的头盔,胡茬都出来了,脸好像一个月没洗一样。真难看。
齐辰缩在我身後,冲著褚豔,“把你的枪放下,否则我就杀了他。”
我嘴唇勾了勾。
褚豔说,“韩澈,站著不要动。”枪口已经瞄准了我。
我闭上双眼。
齐辰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重了几分,“褚豔,放下你的枪,不然我打死他,我数一二……”
“砰──”
再熟悉不过的枪响,再熟悉不过的耳边的枪响,以及齐辰打出的那颗子弹,擦著耳朵的轮廓过去。
我睁开眼,一滴豆大的泪滴落。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他妈就知道褚豔是个混蛋,我他妈就知道齐辰会死,我他妈想抱著一个人哭,我他妈不想死。
褚豔张著手臂要上来,我将自己的一只脚踏出去,面对他。
“褚豔,放过我。”
褚豔的脚步只顿一下,随即义无反顾的上前,“我看你敢跳。”
“跳”字音刚落,我已跌入水中。
那是冰凉的海水,温柔的包裹著全身,我看见我呼出的水泡浮上了摇晃的水面,太阳的光柱在温暖的海水中摇曳,金色的。
如果金色就是死亡的颜色,我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任自己沈入水底,这世界太大,一个行走的时间长了,总会厌倦,原谅我始终不能将生命完整的奉还。
褚豔朝水里开了枪,没有打中我,可惜。
随即是手枪丢下来,随即是褚豔。
他跳下来向我张开双手,晃动的海水扭曲了他的面孔,既陌生又不可触摸,我本以为永远都不会与他交集,却在下一刻被他捉
了双手,冰凉的唇贴在我的唇上,由不得我拒绝,我已吮吸了他口里的空气,我无力的推了推他,没有推开一分,我早失了与
他抗争的力量。
得到了这个认知,我颓然放手,只觉一身疲惫。
醒来正躺在褚豔的怀里,身上裹著大张的白布单。
将近黄昏之时,海上的温度几乎降到了零度,我冷,褚豔也冷。
夕阳懒懒的停靠在海际线,大朵的晚霞渲染了整个天际,分不清哪里是海洋,哪里是蓝天。
褚豔的侧脸被金光勾了一层柔和的镶边,低下头来看我,一贯冷漠的脸,只眼睛多了些我太熟悉的神情。
我不再挣扎,在离别前的这一刻我突然无比平静,没有强烈想生的意志,也没有想死的绝望,我无力,可我并不无望。
直到靠岸,褚豔松开我,我大踏步走上岸,没有回头。
走了很久之後才被人从背後拥住。
“韩澈,别拒绝我,这是最後一次。”
我就信了他的话,就当最後一次,我在心里默默掐算著时间,数到六十的时候我就把他推开了,连同那床白布单,我捂著胸口
慢慢的向前走。
走过一排银杏树生长的街道,转弯,走上一条白杨树生长的大路。我抬起手,将脖子里的冰水擦掉。
扔掉了他塞在我口袋里的银行卡,然後大步走进一家饭馆。
我挑了最贵的,点了十几个菜,那上菜的小孩嘀咕了一句,这麽多菜你能吃的了吗,多浪费。
我笑呵呵的说要不然你陪著我吃呗,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那小孩老实的紧,连忙摆摆手跑下去了。
我果真是对著满桌子的菜一口也吃不下,胃部像是著了火,烧的五脏六腑都在痛。
一直待到快要关门的时候,那小孩在旁边瞅了我很久,实在忍不住了才跑过来提醒我结账。
我掏了掏口袋,翻出两个钢!,几个毛票,然後慎重的放在他掌心他让他点点。
小孩脸都白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够。
我说那你把菜收回去吧,反正我没动。
小孩就说你等等,你要老实呆在这,千万别跑。
我说我不跑,小孩就咕咚咕咚的跑上二楼去叫老板娘。
没一会老板娘就穿了条吊带小睡衣跑了下来,指著我就骂,“混蛋,你故意找事是不是,看老娘一个人开店好欺负是不是?”
我还在欣赏她睡裙下面的美腿,她就抬了脚,握了拖鞋过来抽。
我被她抽的一愣,摸了摸脸,火辣火辣的,都被打出了拖鞋的纹路,连脑袋都被她抽成了一片空白。
随後我就笑,把右脸伸过去让她给我来个对称的,我说我最讨厌我这脸了,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脸了,赶紧拿去抽,随便抽。
老板娘果然够泼辣,非但没有怯场反而真抽了过来,我很配合的再把左脸给他伸过去,她就又抽上了我的左脸。
“啪,啪,啪,啪……”
旁边那小孩都看傻眼了,我还在维持著我这张猪头脸上的笑。
最後是那老板娘停的手,她说,“嘿,小子,挨了我这麽多下还没昏过去,练过是吧。”
我点头哈腰,“三脚猫的功夫而已,哪比得上老板娘神功。”
老板娘抽累了,穿上拖鞋说你小子倒是会说话,随後就拖了凳子过来坐在我对面,细长的大腿随意的一搭,“你小子不是砸场
子的吧,说吧,找老娘干什麽?”
那副样子,十足大姐大的架势。
我又是一愣,反应过来抬屁股就走。
这哪是正儿八经做买卖的人,分明就是个混黑道的,老子死去活来好不容易出来了,犯不著把自个再送进去。
老板娘不轻不重的说要走先把饭钱留下,手心里的打火机嗒嗒的敲著桌面。
我掏出身份证就拍她桌上,说先把身份证押这,以後我还完了钱再赎回来。
老板娘连看都没看,两只涂了丹蔻的手几下就撕了个粉碎,说你这套糊弄不了老娘,老娘当年就是干这个起家的。
我一边心疼我为造身份证花的两块人民币,一边绞尽脑汁思量著怎麽才能逃过老女人这一关。
我说,“姐,我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是没钱,你再怎麽气也气不来钱啊,你人长这麽漂亮,生气多了还长皱纹,你说你又不缺这
麽两个饭钱,你气出皱纹来了还得花钱保养,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的,你三十五?还是三十?”
老板娘一拖鞋砸在我脑袋上,“臭小子你没钱还敢来饭店吃饭!”
我被她抽的往後一退。
老板娘又一拖鞋,“你敢说老娘长皱纹!”
我又往後一退。
老板娘又抽我一拖鞋,“老娘现在啊告诉你,老娘今年二十五!你给我记住咯。”
我唯唯诺诺,呲著牙屁都不敢放。
老板娘盯了我半天,看我那窝囊样,突然笑出声来,“喂,小子,你鞋子里的血没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