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中——年小初

作者:年小初  录入:07-21

黎唯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笑起来:“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好像……也还不坏。”

如果此刻他们能够看见彼此的脸,那么就会发现,此时沈淀在两人眼角眉梢里的那一抹浅淡笑容,竟然可以完美无缺地交织契合在一起,丝毫不差地重叠覆盖。

原来,就算曾经再多误会,再多忽略,哪怕再多仇恨,母子亲情,骨肉血亲——这样天伦人理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改变不了的。

最后,黎晏心不含威胁,不带逼迫,只是再次确认般,轻轻问了问黎唯哲:“不再……试试看了吗?”

回答她的,是黎唯哲仍旧那一句,霸道笃定,充满自信的话:“你可以,等等看。”

万里之外的黎晏心忽然眼睑微颤,终于再也,无话可说。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时光仿佛悠然后退,而它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也瞬间消失走远。年轻的肌肤骨血让她恍惚感觉,自己似乎从未长大,仍然是那个永远十五岁的叛逆少女,梦想很大,前程很远,似乎整个世界盛装打扮,都只是为了等待,和迎接她。然后她遇上了那个男人,如同无数爱情电影里最常上演的经典桥段那样,在由几股喷泉和无数白鸽组成的巨大广场里,明明有那么那么多的人,然而偏偏是他向自己伸出了那一只命运之手。时至今日她也依然记得,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指尖很白,甚至于连指甲壳的形状,都是那么那么的迷人好看。似笑非笑的眉目间,隐约闪烁着一抹桀骜不驯的神采光芒,口气坏坏而略带懒懒地对她说着:“嘿,美丽的小妹妹,要我为你,画幅素描吗?”

很奇怪那一刻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而随之即来的相识,相知,相恋,相爱……一切的一切,却都显得那么那么得,顺其自然。于是后来,每当第无数次地回想往事,黎晏心其实又忽然觉得,那哪里会奇怪;哪里,会奇怪呢。正如同儿子刚刚所讲的那样,在她做梦很多胸怀很广,但现实偏偏只剩空虚迷惘的少女时代,有一份饥渴和空白,这世上有一个人——只有那一个人,能够充盈,和填满。

她想自己一定是被他那一瞬间,眉目眼眸中摇摇欲坠的耀眼光芒,所刺破拨开了,一直盘旋缭绕于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一层厚厚叠叠的寂寞,与阴霾。

那是一抹带有救赎意味的仁慈圣光;那是孤单的灵魂终于找到在这世上,它唯一契合的另一半时所发出的,一句高贵无声的呐喊。

后来将黎晏心从恍然如梦的遥远记忆中拉回现实里来的,是手机另一头,黎唯哲慢慢吞吞的话:“不过我们倒真的不愧为母子,”隐约中他似乎轻轻笑出了声来,“……骨子里的专制霸道,都是一脉相承的。”

“你早早地失去了他,而你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他。”

“哪怕分享的东西只是回忆和过去,哪怕分享的对象,只有我这个亲生儿子。”

“你只把他埋在自己的最深最深的心底。在那个黑暗而安全的地方,谁也看不到他,谁也听不到他,谁也,触碰不到他。”

“你不告诉我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爱好,他的一切……你甚至连一张他的照片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让我看到。”

“所有的人都对他一无所知。所以,他从始至终,从头到脚,从身体到灵魂,全部的全部,通通,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这一次,黎晏心没有再对儿子这样一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可怕分析,而感到丝毫的惊慌失措。事实上听完以后她竟然显得非常平静——无论是表是里。良久,她忽然优雅一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站在公众媒体面前的,完美无缺,精英干练,仿佛无坚不摧的,女王黎晏心。

“是啊,很专制,也很霸道,对吗?”她顿了顿,语气里,居然仿佛时光倒流那般,带了几分犹似少女的娇蛮任性,“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我就是希望他只存在于我一个人的心里,只是我黎晏心一个人的,独家记忆。”

这真的是一句,非常天真,然而仔细一想,却也十分可怕的话。

可是黎唯哲并没有否定她。并且在沉默片刻之后,却竟然还反倒,赞同般地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极尽温柔,眉眼流露宠爱:“啊,我知道。这种感觉,我很知道。”

他一字一句,幽幽道来。

“讲句不吉利的话吧,如果哪一天,庄景玉也不幸跟他一样,先离开我了——呵,那么,我也绝对会和你一样,永远把他封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让他跟着我慢慢变老,谁也,得不到。”

停顿半秒,黎唯哲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正蜷躺在沙发之上安然沉睡的庄景玉,尽管刚刚才状似满不在乎地说了那样不吉利的话,可是现在,他心里又忽然觉得非常不妥,和不安起来。

“……不,”于是他骤然皱起眉头,摇头否定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永远不会。”

黎晏心听着吃吃笑了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她眯起眼睛,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黎唯哲出生成长的种种瞬间。然而那些大片大片的模糊与空白却让第一次发现,原来作为一名母亲,她竟然是如此的失责,与失败,“……是我,错过了。”

谈不上悔恨万分,但毕竟,已成遗憾。

黎唯哲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水,垂眼微笑:“您永远不会有错过我的那一天。”

然后他高高举起杯子,朝着窗外西边某个遥远的位置,有意无意地,抬手敬了敬。

“圣诞节快乐,妈妈。”

挂断电话以后,黎唯哲的心情,难免,还是颇有几分复杂难言的。但此刻他没有心情去梳理清楚,那究竟是一种,对终于失而复得遗落多年的母爱的欣喜,还是,对母亲或许仍旧不会轻易同意他和庄景玉这桩事情的,一种担心。

他转过身,懒懒斜靠在巨大反光的玻璃窗上,悠长深情的目光远远落在状若安心蜷在母亲肚子里一般的,庄景玉的身上。

他刚刚跟黎晏心所讲的那一番话当然都是真的。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今晚有了这样一个契机说出来,可能连黎唯哲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原来在他的心中,庄景玉之于他的意义,竟然已经如此深重。

寻找的过程如此孤单而漫长。当最初意识到庄景玉与自己完美契合的那一瞬间,黎唯哲觉得自己,就仿佛是站在一条细细幽幽的长廊彼岸,然后遥遥望见尽头有一盏,摇曳不定的,小小烛光。

微弱却温暖,隐约,但始终不灭。一如在庄景玉那一双,清澈犹如泉水一般的眼眸深处,某一片从不干涸,干净如玉的软光。

忽然黎唯哲感到从自己体内蓦地涌出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激流。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必须,马上就要做点什么——但并不是,那种欲望。

他刚抬起脚往庄景玉身边走去,却仿佛神经质那般地,很快,又停了下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下一刻,竟转而转身去了书房。在那里,黎唯哲拿出了两样,他已很久未曾使用过的东西,然后随意靠坐在庄景玉正前方的地板上,目光一丝不苟地深深凝望向他,悬在眼角眉梢处的细微笑容,温柔美好,有若窗外雪夜月光。

第二天庄景玉是被活生生饿醒的。这是根本原因,当然如果要按导火索来下结论的话,那么应该说,他是被,“香”醒的。

揉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站起身,慢吞吞朝着香味来源的地方走去——庄景玉赫然看到,厨房里,黎唯哲正忙碌准备早餐的背影。

一瞬间,他简直快要被惊悚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然而当看到餐桌上已然摆放好的那几份早点时,庄景玉霎时就被温暖和感动,给彻底淹没了。因为那儿所摆放着的,全部,都是他曾在无意中跟黎唯哲提起过的,他喜欢吃的,诸多小吃。

庄景玉未曾想过,黎唯哲竟然会细心到留心住了这个细节,并且还将它们,全部都,一一记了下来。

这时候黎唯哲端出最后一份水晶蒸饺走过来,随意抽出一张餐巾纸低头揩了揩手。庄景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着魔了还是抽风了,竟觉得,居然就连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居小动作,黎唯哲都能将它给做得如此性感迷人,富有魅力;在每一次的擦拭里,和每一根的手指间,仿佛都酝酿潜藏了一种,近乎致命的吸引。

“你先去洗漱完了再看我看得入神,也不迟。”

庄景玉:“……”

然后他涨得满脸通红,迅速逃也搬地,飞快窜进了卫生间去。

当十分钟过后,庄景玉一身干干净净,神清气爽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刚一落座黎唯哲身旁,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一口如此美味飘香的早餐,黎唯哲忽然从身边另一侧的椅子上拿起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单手递给他来,说:“先拿着这个。”

庄景玉纳闷:“……嗯?这是……什么?”

黎唯哲无语操着盒子边角,轻轻敲他的脑袋:“猪啊!圣诞礼物啊。”

“……诶!?”庄景玉囧了,“可是昨晚……”

黎唯哲不耐烦地打断他:“昨晚那个是生日礼物,今天这个是圣诞礼物,”顿了顿,口气骤然变坏,毫无预兆地变恶劣起来,“你到底还在傻愣着干嘛?快点打开看看啊!”

庄景玉:“……”

其实就是迫不及待想要邀功吧……庄景玉一边拧开盒盖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简直就像是一个,正眨巴眨巴着眼睛,热切等待家长夸奖的小孩子一般……

这种状态下的黎唯哲始终让庄景玉觉得没辙和好笑,当然也很有一种亲切自然的……天真与可爱。

然而庄景玉发现自己很快就吐槽不下去了。

盒子里的东西,瞬间,并且彻底,震住了他。令他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那是一幅,一看便知精工细描,笔力高超的,黑白素描画。

而画上的人,正是他。

画静静地安躺在盒子里,恰如他静静地,安躺在画中的沙发。五官轮廓,一眉一眼,甚至眼帘外的每一根睫毛,手指尖的每一寸薄茧,衣服上的每一缕褶皱,乃至额角处的每一缕头发……全部全部,都逼真如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纸张,破画而出。

眼睛微涨鼻子一酸,庄景玉忽然就生出了一股,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感觉。

黎唯哲总是有办法,让他明明是觉得开心,可偏偏,却忍不住想要哭。

“好了,反正这幅画都是送给你的,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看。”虽然黎唯哲非常满意庄景玉此时此刻的反应,但如果愣怔发呆的时间太长了,那之于当事人来说,恐怕,也就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于是黎唯哲一把夺回盒子,重新小心放回自己身旁的座椅上,然后转头冲着庄景玉微微一笑,揉揉他的脑袋,用一种好像哄小孩子一般的温柔语气,命令道:“现在,我们先吃饭。”

而当终于吃完饭(庄景玉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所有吃下去过的,最饱最饱的一顿早餐),再次狼扑到那个座椅前,细细观赏起那幅,以自己为模特儿的工笔素描画,并在心里由衷感叹黎唯哲果真没有撒谎,他真的是什么都会做一点的时候,黎唯哲却再一次非常煞风景地,大步走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揪住庄景玉的后领,将他拽起身来,往厨房拖去:“忘了我们家的规矩了?说好的谁做饭,另一个人就洗碗。所以现在……去!先给我洗碗去!”

庄景玉:“……”

而等终于又好不容易洗完了碗,庄景玉第三次想要去细细观赏一下那幅素描画的时候,黎唯哲同时也第三次地,抱着一大摞影碟走过来了。呃

“今天外面肯定人山人海,咱们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庄景玉同意。

“所以,我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培养一下你的审美能力。”

庄景玉黑线。

“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的影片,嗯,来吧,你来挑三张。”

庄景玉,想死……

直到多年以后,庄景玉也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在他二十一岁生日的那一天,整整一天,他唯一做了的事情,就是跟黎唯哲窝在沙发里,看完了,整整三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剪刀手爱德华》,以及,《窃听风暴》。

事实上他对这三部电影本身都很有好感,看完以后也都很受震撼的——然而他相信,如果没有在每看完一部电影之后,黎唯哲都非逼着他说感想,作评论,并且非要教他各种各样的影视理论,什么长镜头啊空镜头啊蒙太奇啊……甚至还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复回放那些运用片段,逼着他看,逼着他学,逼着他懂……的话,那么他想,他一定会,更加喜欢这三部电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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