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血之哀——歌特狂热

作者:歌特狂热  录入:07-20

在准备工作开始之前,弗朗西斯是个好情人。那天晚上,一场实则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谈判以路德维希无奈的点头默许和弗朗西斯隐秘的上翘嘴角作结。从两人的第一次肌肤之亲开始,弗朗西斯在与路德维希的相处过程中似乎没做过任何错事,过于完美的形象、柔情似水的态度、温馨而不失浪漫的交往方式,以至于路德维希不禁产生疑问:这真的是从一个交易引发的伪恋爱关系?

轻信的人总是输。

沉溺在弗朗西斯由绝大多数情况下的温柔和偶尔的冷漠高傲所构建的复杂的个人魅力里,路德维希简直被麻痹到连之前的一些歌词就忘记的程度。只是队友和他自己都对他的职业精神和记忆力有十足的把握,一次玩票性质的排练结束后,林雾寒地揪了把他刚刚剪短了一些的黑色过肩长发,意味深长地说:“只要在巡演开始之前把歌词背好就可以了。”

谁也不知道巡演的开端是否意味着一段往事的终结,作为乐队成员的路德维希是怀着满心期待的,而作为弗朗西斯的交易对象的路德维希,实则心不甘情不愿。

他不想离开那个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对他的血液采取任何行动的男人,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第九章:Der Schwindler-说谎者

路德维希在巴黎还有一星期的时间可供挥霍,实际上,一直数到最后的每分每秒他都在珍惜着。这桩由交易引发、到了现在已经模糊了最开始的势利性质的恋情——他以为这是两个人的恋爱——终于步入了他不愿面对的阶段。

“要抽血了哦……”

路德维希躺在墙壁刷得纯白的采血室里,看着穿白大褂的弗朗西斯在一边操作那些在他看来全部是凶神恶煞的设备。

针头大小的伤口在路德维希的右臂绽放,只是当刺痛传来的那一刻,路德维希好像被点醒了一般,似乎在前方的白幕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像,遥远地向自己摇了摇头。

事情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还有很多没问清楚的细节和……

“等等……弗朗西斯,你先停下手边的……”自己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身体,路德维希顾不上这一点,连语速都变快了一倍,仿佛在争分夺秒一般,“我要去亲眼看一下才相信,我父亲他在什么地方,现在到底处于什么的状态——过了这么久我才想到这事儿,我这是怎么了?还有,你为什么不对我施以麻醉,抽那么多的血真的没有问题?对了,这里为什么……”

对医学一窍不通也只去过一次大医院的路德维希,不管自己的问题在专业人士听起来是否幼稚可笑,只是因为沉睡了许久的直觉突然醒过来,告诉他,要擦亮眼睛。

而此时路德维希蓝紫色的眼睛里跳跃着的,大多还只是执着的求知欲,质疑的意味并不浓重。

“我要让你自然休克,麻醉药什么的,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弗朗西斯原本有些狭长的眼睛弯了弯,虹膜的颜色伴随着光影的变化猝然加深了些。

“今天先到这里,眼见为实,我一定要先看到……”

“有什么用呢?”弗朗西斯的目光突然犀利了起来,如果此时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富于幻想的小助手在,两人的对峙一定会再他的脑海里幻化出一丛蓝色和一丛蓝紫色光线的激烈交锋的场景。

“说实话,我开始有点怀疑你了,你难道连一个助手都不需要吗?”

弗朗西斯笑而不语,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但看着依然在导管里奔涌的鲜血,他已经能够保证自己至少不会惨败。

在怀疑即将全面覆盖路德维希的思绪之前,稍纵即逝的一丝绝望感和自暴自弃的念头直接指引他的口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至少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吧,看在我已经向小寒她们交代过的份儿上。”

弗朗西斯突然就懒得即兴发挥编造借口了——大意的又岂止是路德维希一人,弗朗西斯也未曾料想最初的谈判和后来的发展都会如此顺利,本已历经人世沧桑的路德维希竟然一开始就像无知的孩童一样轻信了他,以至于自己连圆谎的说辞都忘了设计甚至觉得根本不需要了。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为何一定要把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的戏演到最后呢?

他就那样用满怀深意的目光在路德维希阴沉的脸上逡巡,而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毛孔都保持着静止。

路德维希懂了,同时也愤怒了。他狠狠地拔下手臂上依然在贪婪榨取的针管,来不及处置针眼处冒出的血液就翻身从诊疗床上下来,迈开步子往外走。弗朗西斯抓起手边的棉团想要帮他止血,被他一把推开。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准了装血的容器,想着要不要连那个东西一起毁掉,可弗朗西斯紧紧地抱住他,钳制住他青筋暴突的手臂,不让他挣扎。

“别动,别动,否则会出更多的血……”

“喏,那些,还不够多吗?”路德维希的嘴唇嘲讽地翘着,瞥着那片似乎在张牙舞爪地嘲笑自己的红色。

冷静了一下,路德维希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尴不尬的状况没什么意思,好聚好散才是首选。他或许已经开始恨弗朗西斯,但始终未曾动过一点报复的心思,更可能的情况是,他恨这个不像自己的自己。

吻了弗朗西斯颤动的眼睑,路德维希轻拍两下他的脸,步伐有些飘忽地走了出去。

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才这样。这样的自欺想法比路德维希走出这个鬼地方的那一步还虚弱。

承认吧,这样一个不怎么光彩的事实,他,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被他第一个爱上的男人狠狠地欺骗了。

其实,两个人都疯了,僵冷的不欢而散竟然还没打消那簇或许意味着冰释前嫌的火苗,这一点在弗朗西斯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他深深地后悔了。与路德维希别扭地拥抱在一起时,他的白大褂上沾上了点点血迹。他把它脱下来,搂在胸前,就这样开车回家,一路上神情恍惚,出了点小事故,没怎么受伤,却还是跟医院请了几天假。

其实弗朗西斯也没想要一直把路德维希骗下去,只要他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好,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血,路德维希也不需要和伙伴们分开太久,只是为了使那个荒谬的筹码听起来像是回事儿,他才会虚张声势地把交易中所提到的血量夸大。弗朗西斯现在才发现自己设计的谎言实在是太弱智了。

而一个不但不弱智反而还算得上聪明的男人却相信了这样一个弱智的谎言,原因必然不是智商上的,而是情感上的。

过于顺利的交往过程同样蒙蔽了弗朗西斯的理智,骗局暴露之后的结果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中。当时的他没有恼羞成怒地失控,而是一脸平静、沉默不语,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承认吧,早已萌发的、不合时宜的感情,他,弗朗西斯·德维尔,想要的不仅仅是路德维希的血液而已。

路德维希还是决定去见等在酒店楼下的弗朗西斯,破镜重圆的想法他不是没有过,只是不允许自己这么快地原谅一个说到底只是从萍水相逢——当然他应该猜得到弗朗西斯对自己是有目的的接近——发展到各取所需的交易对象的人。弗朗西斯开了一辆新车过来,外套依然是上次见面时穿的那件灰色呢子大衣。

“要我带你去和红色的恶魔告个别吗?”来到这里之前弗朗西斯一直在心里默背他那套自以为能增加和好可能性的台词,可是一见到路德维希的打扮,脑子里原本已经排好了顺序的单词全都乱了套。神态疲惫、甚至连眼睛都是半睁着的路德维希,搭配的服饰全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整体给人的感觉无比风骚,而衬衫和裤子却都能把身体包裹得严实还暖和。这么一句相当于找死的话就这样僵硬却又自发地脱口而出,弗朗西斯自己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路德维希额头上的青筋就已经在咫尺之遥的面前了。

“揍我一顿吧,找个僻静的角落……”

这时候,弗朗西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讲和的还是来挑衅的,事态的发展绝对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而路德维希就好像真的上了套一样拖着他拐到一条小路上——在巴黎这样的大都市,这种地方已经算是相对人烟稀少的了。

可弗朗西斯就像以前一样,说出来的话总是和事实相违,只是这一次他算是矫情地口是心非,他把路德维希的拳头挡了回去。

“别这样,你要是真的打我,就说明你在乎我……”

路德维希有点被气到了,进退两难,也许连弗朗西斯自己也不知道,之前烂熟于心的台词比起他后来的临场发挥,逊色到天边了。

当然不愿承认弗朗西斯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于是路德维希终究还是没有使用暴力。而弗朗西斯就算完美地隐藏着自己的失落感,目光依然黯淡了些许。他是真的希望路德维希能疯狂地虐自己一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信心告诉他,最后那个打过了瘾的年轻人一定会安稳地呆在自己身边,然后自己再把锦上添花的真相说给他听。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可对方就这样收了手,那么他就索性招供吧,不管对方作何感想。

“之所以一直哄着你,没有采取强制手段和药物,是因为不想在你的身体里混入可能影响研究成果成分,麻醉药同理,要说更主要的原因,是想尽量把你的负面情绪控制在最低。之前有猜想说,你血液中毒素的含量和情绪有关,与此相反的是,我的研究对象,是正面情绪下血液中的新物质,说不定它能拯救生命……”

“这样看来,你倒是一位善良的好医生?”

弗朗西斯并不羞于承认自己是个势利的人,他想靠学术成果升职、想拥有更多的权利。虽说外科医生是他的正职,可当那个算得上石破天惊的、对路德维希血液的研究成果公布之后,他便对这个神奇的研究对象着了迷。他最原始的理想,的确是通过对路德维希血液的研究来造福人类。只是在这样的世道,这个理想太过虚幻而已。

“当初,如果你对我说真话,也许,我真的会心甘情愿地献血给你,不仅是因为想要赎罪。我的第一反应,是相信你……”

这样的情况,讽刺得够可以的了。

对于不坦诚的两个人来说,或许一切都为时已晚,他们也没有立场喊冤。弗朗西斯用身体最后一次挽留路德维希的努力也意料之中地作废,尽管怀着沉重心理负担的两个人,在最后的那次放纵中,谁都不想刻意在肉体上伤害对方。

至于自己是怎样再次来到那个位于荒郊野外的科研基地,弗朗西斯又是怎样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而没有遇到任何反抗,路德维希一概不记得,他真的,不记得。他多么想和已经离开自己身体的血液——甚至是自己全部的血液——撇清关系,可另一方面他又过于强烈地渴望着生命和活在这个并不美好却总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存在的世界上的感觉。弗朗西斯试图证明这个已经开始实施的科研项目正在朝向一个好的目标运行,他想把路德维希带去实验室,让他看看自以为罪恶的血液是在多么乖顺地为人所用。可路德维希拒绝,他只能拒绝——同样是鲜红的液体,唯有他的,给自己惹了足够多的麻烦,他不忍目睹。不知为何,在这个阴沉的黄昏里,弗朗西斯一反常态地,言行举止都像是要故意惹恼他一样。他还嫌提起那东西的次数不够多是不是?对面的房间似乎是个办公室,突然感到莫名委屈的路德维希忍不住想要挥拳,可弗朗西斯的吻突然地落下,他一边把路德维希推进去一边锁上门……

分手仪式,开始了吗?

路德维希也不知在这短短的几天内,面对弗朗西斯,自己的两次拂袖而去,究竟哪一次才是真正的告别——其实他很想相信这是永别。但人生并不像在等待准时的末班地铁那样充满了机械的期待,你所认定的最后一次,永远不是最后一次。很多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包括刚刚成年的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

第十章:Der Sänger-演唱者

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僵冷而暴虐的分手仪式使他消失了一天半,并缺席了早已安排好的一个访谈节目——其实这是他的十余年的音乐生涯中唯一一次缺乏职业精神的表现。三个人勉强把节目撑了下来,对两人之间的事只知大概的林雾寒还是免不了疑惑,而不明就里的威廉和玛提亚斯则有些不悦,但当路德维希在午夜时分敲响酒店房间的门时,他们看到他那张惨白的、疲态尽显的脸,内心本质都足够善良的两人一声不响地把他抬到床上……

第二天中午,林雾寒把刚刚发掘的街头小吃带到房间里,刚刚揉着眼睛钻出被窝的路德维希有些哀怨地看着她,刹那间的心痛冲进了她原本就不太高涨的情绪中,犹如小时候自己经过他身边,看到他对着空荡的家或喧闹的街道发呆时的心痛。

“明天就要回伦敦了,幸亏今天又发现了好吃的,不知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巴黎演出顺便吃……”

不会有下一次了,对不起了,小寒。路德维希压抑着这个不近人情的想法,没有说出口。用食物来麻痹自己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这一次就试试看吧。

威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赞叹声,玛提亚斯矜持地尝了一小口,微微笑了一下,继而也投入了享受美食的行列,然而本该吃得最欢的女孩却神色凝重地坐到路德维希身边,轻轻地揉了揉他暗如夜影的头发。

“他只是过客,对吧?”窥得到他内心想法的女孩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路德维希实在不忍心说出否定的答案,尽管对于分手这种事,林雾寒也算是过来人,而想到最好的朋友和一个她真正爱过的男人分手的原因,路德维希心里的滋味实在是五味杂陈。他支起身子,一侧的嘴角像被木偶线操纵着一般勉强地扬起,向大家宣布,他会在今天下午把头发染回红褐色,威廉和玛提亚斯均对这个决定表示欢迎,唯有林雾寒轻描淡写地看了路德维希没什么光泽的黑发一眼,似笑非笑的样子,无论怎样都和喜悦都搭不上边。

发色可以染回去,而被侵占的心里却住了一个无赖的房客,路德维希才发现此前他一直都在低估自己对感情的重视程度——暂且说感情吧,还谈不上爱情。他知道,从自己故作清高地看向弗朗西斯的最后一眼到现在,他一个人在公园里吹冷风时,弗朗西斯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满嘴谎言的老狐狸,到底还是骗去了他勉强能装满一个储血袋的血液,而路德维希的那颗仿佛被千刀万剐过的心却恨不起那个大多数情况下都足够温柔的男人——就算他的温柔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装出来的。他以为把这个疑难案子交给时间就够了,不过也确实别无他法,不是吗?

说到底,路德维希还是个职业操守颇高的音乐人,和弗朗西斯的事情并没有影响他在音乐上的发挥。乐队在伦敦休整了两个月后拉开帷幕的欧洲巡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为乐队积累了更多人气,于是公司和经纪人决定乘胜追击,为乐队发行了经过充分准备和润色的首张专辑之后,又安排他们进行环球巡演。他们从伦敦出发,顺时针扫荡整个欧洲,从葡萄牙经大西洋达北美并开拓和巩固北美市场。到了夏天,他们将在夏威夷放纵享乐一番后到达东亚和俄罗斯,继而南下澳大利亚,在那里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早在北美的演出结束之前,吉他手的问题就已经彻底暴露出来了:仅靠威廉的一把吉他无法支撑起音乐的厚重感,单薄的音墙所产生的薄弱音响效果在现场演出时显得异常突出。乐队成员和经纪人、制作人等一批幕后人员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大家一致认为有必要再找来一名吉他手,就算只负责节奏也可以。这样一来,路德维希此前掩饰性的努力也显得没什么意义了。然而顶起乐队半壁江山的两个人——有些独断的路德维希和唯独对待吉他演奏时采取完美主义态度的威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公司介绍来的几名经验丰富的乐手,坚持要靠自身的机缘来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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