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出书版)+番外 BY 雅生

作者:  录入:07-19

这样就够了吧,这样就……够了吧……

宇文沫抬起头,银白的头发在雷光中随风翻动,宇文沫双手结印,黑眸凝聚着坚毅的神色,一声轻啸——

天雷轰然而下。

如一柄发光的巨锤,重重敲在结界上,宇文沫身体一晃,呕出一口鲜血,但仍坚定地小声念着咒文,结界发出雪白的光芒,脚下的草地全都凝出白霜。

天雷一次又一次咆哮、撞击着结界,速度快得毫不留情,宇文沫感觉得到,灵力流失的速度超乎想像,经脉翻腾发痛,血液滴落下来,结成冰块,指尖不停发抖,耳朵已经连小虎的吼叫都听不见了,脑海里也一片空白。

当结界终于被劈碎的那一瞬间,宇文沫心里闪过徒弟看着他的表情,专注认真带一点迷恋的表情,手指好像还可以碰到头发的感触,他静静地想:「啊……师父,你的徒弟终究没有你那么厉害,你不把天雷放在眼中,而我却……」

宇文沫以为自己会丧失所有知觉,耳畔却听到了龙啸声,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头上又有一层金黄的结界,一把剑飞快地旋转着,一条金色的龙影与天雷互相碰撞,然后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并不是靠着硬实的草地,而是温暖的胸膛。

「不……」宇文沫哑声呢喃。

「那是狂龙剑。」抱着他的人低下头来,在他唇上印下热悉的温度和气息,「只是龙气而已,不是真的龙,不过也可以抵挡一阵吧!」

「为什么回来……」宇文沫几乎快哭出来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笨蛋师父根本没有演技可言啊!用那种借口支开我也太牵强了吧!」宇文洋嘿嘿笑着,表情得意里带着一种无法诉说的温柔,「所以我根本没有去京城,没开系,我不会怪师父的,因为师父很爱我,才想要保护我……可是你知道吗?我不要你保护,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宇文沫紧揪着徒弟的袖子,全身痛到发抖,但左胸口更痛。

「没有可是。」宇文洋又啄吻了下他的唇,柔声问:「师父,我跟师公,你比较爱谁?」

「呃?」宇文沫无法理解为何会冒出这种问题。

宇文洋带着非常温柔的表情,笑了笑说:「应该不是我吧!」然后轻轻把他放到地上,站起身来。

宇文沫直觉这孩子又要做傻事了,他紧拽住宇文洋的衣角,颤着双唇。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喔!很快我就会比你更强了,我跟师公不一样,他的力量是用来超越自己,我的力量是用来保护你。」宇文洋轻笑着说,「你可能不懂我的感情,不过,从你对我付出爱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是为了你而拼命活下去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无私地爱我,我明白的。」

宇文沫拼命摇头,可是浸满血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他尽力把血咳出来,颤声道:「徒……儿……」

宇文洋淡淡一笑,对乌云满布的天空张开手。

金龙的幻影敌不过强大的天雷,在凄厉的咆哮声中,虽然削弱了天雷一半力道,狂龙剑剧震之下,猛然从中断开,变成两截摔在地上,恢复成凡铁的色泽。

宇文洋深吸口气,没有架起结界,而是引导着雷光,将所有的力道收于体内,瞬间吞噬了那道天雷。

一时之间,悄然无声。

乌云开始缓慢散去,宇文沫低唤:「徒儿?」

宇文洋软倒了下来,宇文沫大惊,不顾还在发痛的全身,伸手去接,看着徒弟惨白的脸色,颤声唤:「徒儿?」

宇文洋微颤着眼睫,像是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温柔的黑眸凝视着自己的师父,他慢慢挪动手臂,冰冷的手掌覆上宇文沫的脸颊,「师父……不要哭……」

宇文沫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全身发抖,他感觉不到徒弟的灵力,像是全部被锁死在体内,那可能是为了要锁住更强的力量,来争取一点点残余的时间。

「师父……你千万不要哭……」宇文洋脸上还是那个温柔而天真的表情,像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兰师叔说……好男人就是不能让喜欢的人哭……师父,你要是哭了,就枉费我做了这么多年好男人……」

宇文沫轻颤着摇头,感觉怀里那个人的身体越来越冷,连气息也逐渐微弱下去。

「师父,如果你成仙之后,遇到师公……跟他在一起也没关系……」宇文洋微笑着说,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千万不要忘记我……」

「不……我——」宇文沫只能不断摇着头。

「毕竟……最后保护了你的人,不是他,是我呀……」宇文洋很眷恋地轻拭了下他的脸颊,慢慢合上亮黑的眸子,「是我呀……」

远处传来什么兽类的吼叫,更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这座山因为天雷的消逝而恢复了生气,头顶是灿烂的星空,一望无穷。

宇文洋努力地张开嘴,好像还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宇文沫抓住他滑落的手,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到屋子里的喵喵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凄厉叫喊,那是使役妖被强迫解印时会有的痛苦。

解印,主人超脱三界轮回,或者,死了。

「徒儿?」宇文沫轻唤了声,试着把怀中的人抱紧。

一声轻响,从他手接触的地方,怀中的躯体开始灰化,随着夜风飘散开来,形体逐渐模糊,模糊到什么也不剩。

「不要!」宇文沫惶恐地紧抱住,但是臂弯里留不住风,他抱着满腔的冷风,呆然坐在那里。

谁比较……自私?谁比较自私?谁比较自私!

宇文沫站在云端,看着眼前的人朝他走来,健步如飞的步伐,银发白袍,逸然翻飞,黑眸中刚强带着傲然,狂肆得不可一世,那人在他眼前停下脚步,朗笑道:「虽然在天界没有时间感,你却比我预计的更早成仙呢,徒儿!」

宇文沫微微一晃,低声道:「师父……」

「很好!不愧是我宇文剑影的徒弟!」宇文剑影哈哈火笑,又稍敛起得意的表情,「你比我还夸张啊!满身业障,两劫同度,亏得你还能撑过去。」

宇文沫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更显难看,「是雷劫跟……情劫吗?」情劫的度劫法有两种,慧剑斩情丝,或者,杀掉那个系着劫的人。

「没错。」宇文剑影点头。

宇文沫又晃了晃,「我的情劫……应该是……我徒弟吧……」那个人承受了他的劫难、承受了他的罪孽,所以他成仙了……成仙了……

「你收徒啦?」宇文剑影搔搔脸,「呃,那你徒弟……」

「他啊……」宇文沫敛下眸,感觉几乎可以烫伤自己的液体,慢慢滑过面颊,「那个孽徒……」他抬起头,看着露出诧异神色的师父,淡淡地笑了,「那个孽徒……」话出了口,却讲不完,一次又一次,到了唇边就顿住。

心口就像破了一个洞,空虚、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个温柔的声音。

『最后保护了你的人,不是他,是我呀……』

他的心被硬生生刨开一道裂痕,他知道自己再也好不了,他并没有度过情劫,而是永远失去将之解开的机会。

他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他曾经以为自己爱着对方,可现在,靠得再近,空洞的心也产生不了感觉。

「那个孽徒……」宇文沫笑了笑,想把话说完,却是眼前一黑,软倒下来。

徒儿,我很想笑的,我笑了,但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徒儿,你才不是好男人。

根本就不是。

第十章

在天界很难感受时间的流逝,天庭跟人间的朝廷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天臣也必须上朝,依天帝之令执行任务,不过若没有特别的事情得做,天界确实是比人界要悠闲多了。

大部分的天界之人都安于这种平淡的生活,但是宇文剑影例外,他是个好战分子,一天不打架简直跟要了他的老命一样,偏偏成仙的人通常都仙风道骨、高深莫测、无欲无求……讲白一点,就是在他刻意挑衅时也只会和颜悦色问他要不要下棋,每每弄得他抓狂。

宇文剑影一抓狂就会不管自己是不是仙人,到处闹事打架,成为令其他仙人们头痛的对象。

自从听到宇文剑影的徒弟用超乎寻常的年限突破天雷劫之后,仙人们都振奋了,觉得这家伙一定只会找徒弟打架,那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结果,宇文剑影的确兴冲冲去找他徒弟打架了,可是宇文沫只是一脸惆怅空茫地看着窗外,根本就不理他。

于是宇文剑影又抓狂了,可惜他不能把自家徒弟痛揍一顿,那就只好把能想到的其他人选都痛揍一顿了。

直到他们变成天界最恶名昭彰的师徒,宇文剑影还是搞不懂,自己那个印象中安静、安定、安稳的徒弟,怎么就成了现在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他印象里的那个少年徒弟,是个沉默而淡然的人,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情绪表现啊?

如果宇文剑影有兴致找自己徒弟同榻的话,他就会发现宇文沫经常在半夜惊醒,梦中总是一边哽咽一边唤同一个名字,就算能安然睡到早晨,只要起床之后看着空荡的身侧,从来都不哭的宇文沫,就会开始默默掉眼泪,直到师父又跑来踢他的家门找他打架。

但就算宇文剑影没有发现这些事情,也不难猜出是什么让宇文沫心情低落,不过有一次他冒然提起徒弟的徒弟,结局是他一向乖巧的徒弟竟然在他面前甩上大门,气得他又跑去揍了很多人,后来他就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宇文沫是个很坚强的人,或者说,本来是个很坚强的人,任谁看着最爱的人在自己怀中化为碎片,都会被击溃,就算是拥有再多的坚强,都在那瞬间消耗殆尽,宇文沫有时候甚至会自我怀疑,如果活着就是这么回事,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宇文沫开始自动请缨,去做一些连宇文剑影都不见得敢做的危险任务,他可以在妖山埋伏半年去刺杀一个危害天庭的妖孽,也可以不断杀戮直到精疲力竭,他变成了天庭手中最利的一柄匕首,死在他手下的亡魂多到连宇文剑影都摇头的地步。

天界的时间过得很快,天人可以用千年来下一盘棋,就在宇文剑影的四处寻衅和宇文沫的哀伤沉默之中,四百年晃眼即过。

四百年间宇文沫下凡无数次,可是每次都刻意避开自己居住的地方,也从未试图与小虎和喵喵接触,他的一切已经停留在宇文洋合上眼睛那一刻,故友是相见不如不见,他甚至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上官兰成仙了,他要怎么与之对话。

除了在天庭,他已经很久没有讲话了,师父虽然偶尔会来关心他,但是对于迟来的感情表达,他也已经无话可说,他心里那条裂缝太深,他没有办法补足,只能一次又一次睁开空洞的双眼,从黑暗的梦中醒来,过无意义的每一天。

也许宇文洋不会希望他这样,但毫不犹豫在他怀中粉碎殆尽的时候,不就该料想到这样的结局了吗?要求他要记住的时候,不就是叫他连最后的痛苦都刻在记忆深处吗?

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忘记宇文洋,当他连自己都忘记,如果这种日子持续下去,一定有一天可以吧?

那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宇文沫流着眼泪从深幽的梦中醒来,轻触着身边寒冷的被单,抱着棉被慢慢坐起来,把脸埋在双膝上。

有时候他会忽然怀疑自己是在作梦,也许在真正醒过来的瞬间,那个开朗的声音就会开心地唤:「师父!起床啰,吃早餐!」但如果这是梦,他始终都没有醒。

宇文沫正坐着发呆,就听到有人又在踹他的家门,既然是用踹的而不是用敲的,那就是他师父,而且他没有朋友,会来的也只有师父了。

宇文沫翻身下床,随手一挥幻化出衣服穿上,就去应门。

宇文剑影双手环胸,收回脚,哈哈笑道:「喂,徒弟,不要沮丧了,跟我去看热闹吧!」

「谢谢师父,您自己去吧!徒儿我还没睡饱。」宇文沫伸手关门。

宇文剑影「碰」一声直接把门踹倒在地上,泰然自若地笑道:「你知道吗?九尾猫妖族的妖王成仙啦!那家伙听说至少度劫了四次,一定强得要命,而且他有金银异色瞳,异瞳猫是猫族中最强的,我们去找他打架吧!」

宇文沫看了一眼又坏掉的门,叹道:「师父,我对打架没有兴趣。」

「别这么说,你再闷着就要发霉啦!」宇文剑影耸耸肩,直接伸手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自己徒弟拎起来,扯着往天庭前的广场走去。

宇文沫连反抗都懒,干脆一声不吭,无奈地任师父拉走。

两人刚走进广场,就见到很明显围着一圈人,而且以仙女占多数,不时发出娇笑声。

「听说那个妖王是个俊朗的美男子,希望不要又是个只下棋不打架的家伙……啧,这些女人也太夸张了吧?这样本大爷什么也看不到啊!」宇文剑影低啐了声,冲过去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开两个仙女。

因为师父要用手丢人而被放开的宇文沫拉拉衣襟,本来打算趁此机会回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不,那个人还没有答应。」然后就是仙女们的笑声。

宇文沫脚步一顿,回头去看,他站得挺远,但是还是可以在人群的间隙中隐约看到对方的脸,然后他连呼吸都顿住了,「……徒儿?」

因为被强烈抗议只好无功而返的宇文剑影正好走回他旁边,闻言诧然道:「啥?你该不会是说那男的是你徒弟吧?他是猫妖王欸!」

「不,他……」宇文沫全身发抖,丝毫无法移开视线。

人群中的男子外貌年纪在二十五上下,一头银发长及腰部,头上顶着一双雪白的猫耳,肩宽腿长,背脊直挺,臀后是六条白色猫尾,几乎像狼尾巴一样粗大蓬松,一双眼睛是诡异的一金一银,同时散发出太阳和月亮的光泽,虽带着淡然的表情在与身边的人们说话,身上却散发出冷冽的气息,那不是开朗的宇文洋会有的气势,可是那张脸虽然成熟了一些,可是那张脸的确跟宇文洋一模一样。

「他不可能是你徒弟啊,那是妖王欸!就算长得再像,你徒弟是人类吧?」宇文剑影有点不大耐烦地重复。

「不……他身上的灵气……那是我徒弟没有错,他的灵气跟我是一脉相连的,我死也不会认错!」宇文沫猛烈地摇摇头,扬声道:「徒儿!」

人群中的男子终于注意到他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来,冷漠的视线与他对上。

宇文沫轻颤着唇,心脏紧缩到发痛。

一秒,只对上一秒,男子那双冷漠到像冰的眼眸,就如春风拂过冬日湖面一样,在一瞬间消融成暖水,那种温柔到令人想哭的眼神,还有逐渐上扬的唇角,组合成一个微带天真而灿烂的笑容,那个神情,宇文沫只在一个人脸上看过,就算其余的都改变了,只有那个笑容,不管是醒着还是梦着都没有忘掉过。

宇文沫呜咽了声,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男子飞快地推开人群,快步走到他眼前,温暖的大掌捧住他的脸,「师父,不要哭……」男子低下头,轻轻吻着他的眼角,吮去滴落的泪水。

宇文沫哽咽着,不大确定地问:「……洋?」

「嗯。」宇文洋呵呵笑着,「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我回到你身边了。」

宇文沫怔然摇摇头,感觉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贴上自己的唇,暖热的舌头轻舔着唇瓣,温柔地诱哄他把齿关打开,习惯的亲吻方式让宇文再一次低泣出声,他无法提出任何想问的问题,只是不顾一切地反抱住宇文洋的颈子,热烈地开始回应那个温柔的吻。

推书 20234-07-19 :流年向晚+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