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祈心里头懊恼得很,若是他自己涉险,他当真是敢的。所谓富贵险中求,不过如此。
可是静嫔……怎么能让她陷入那样的境地?
一边走一边叹气,胤祈出了永和宫的大门,却正瞧见前头齐刷刷地站了好些人。抬头一看,站在正中间最前头的那个,身穿明
黄色冬日帝王常服,不是胤禛还能是哪个?
胤祈连忙行礼,口里道:“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他垂着头不敢向上看,只听见脚步声和衣裳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胤禛道:“起咯。你怎么在这儿?”
胤祈爬起来,垂手道:“回皇上,奴才今儿瞧见太后咳嗽得厉害,心里头惦记着,就央求着额娘带着奴才过来给太后请个安。
”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胤禛问道:“太后身子如何?”
胤祈想了想,道:“回皇上,瞧着气色比清早时好些,不过还是咳嗽。太后许是头疼,奴才见她老人家太阳上贴着膏药来着。
”
又是一阵沉默和脚步声,然后胤禛道:“你知道你今儿有多不谨慎么?”
胤祈咬紧了牙,不知道胤禛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该怎么回答。
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胤禛的粘杆处,雍正的血滴子。从野史当中,戏说当中,穿越之后,又从身边奴才们口中,乃至是兄弟们口
中,都听说过,胤禛手上,有着极厉害的间谍组织,情报系统。那么,方才在永和宫里,胤祈和静嫔,跟德妃说的那些话,是
不是已经……
若是如此,胤禛对此,又是什么态度?
此来,胤祈是为了让德妃愿意出席明天胤禛的继位仪式。要知道,历史上德妃是拒绝了参加胤禛灵前继位的典礼,使得雍正的
身份面临了一场巨大的危机。连亲生母亲都不承认他继位的合法性,便是有遗诏,也有好些人说那是矫诏,弄得雍正的继位显
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算是为了胤禛着想的。只是,胤禛他需要这样的帮忙,这样的好意吗?
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多事?会不会觉得,是打了他的脸,驳了他的面子?
一时间,原本坚定的想法,又动摇了起来,胤祈深吸了一口气,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
再不回答,就是失仪了,胤祈恭声道:“回皇上,奴才知道。今日之事,的确是奴才冒昧了,也逾越了。请皇上降罪。”
胤禛叹气,道:“朕也不是……朕并不怨你今儿做的事情,反倒是……只是,你却是太不谨言了。你如今也有这么大了,原先
也是跟着先皇,被他教养了好些年的,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那些话,虽说都有道理,可是,不是你一个小阿
哥该说的。朕虽说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好心,可是……那终究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第五十八章:委屈
听胤禛的话音,虽说话是责备的,态度上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胤祈心里一松。
照胤禛的脾气,若是当真恼了,绝对不会这么和软。胤禛其实是个直脾气的,心里存了什么就要立即发泄出来,不然当年康熙
也不会指责他喜怒不定,又要教训他戒躁用忍了。
康熙在时,他自然是百般隐忍收敛,如今康熙不在了,他的脾气就完全爆发了。
所以,此时既是胤禛还能这么和他说话,想必就并不生气。胤祈放下了心,连忙回道:“奴才记住皇上的教训了。日后定当小
心谨慎,处处留意。”
胤禛便道:“嗯,你记住了就是。”
然后却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后话音里……透着的意思如何?”
胤祈想了想,也小声道:“回皇上,怕是今儿还要皇上委屈些儿了……”
然后便听见胤禛哼了一声,胤祈垂着的眼光就看见胤禛跺脚。
胤禛嘲讽地道:“还要委屈!怎么都有人多事,替朕求情了,这样落了脸面,朕还要委屈着才能求到她?”
胤祈连忙看看四周,早就清场了。只有苏培盛站在胤禛身后几丈远的地方,低眉顺眼的好似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
身边没有一个人,胤祈便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止住了胤禛的抱怨,道:“皇上,您这是跟太后说几句退让的话,不算什么……
毕竟是您的亲额娘……”
话没说完,便被胤禛打断了。胤禛直盯着胤祈,道:“亲额娘?怕是她心里只有老十四才是她生的!朕又算什么?”
他来回走了几步,撇着嘴嘲讽无比地道:“便是宜妃,怕是对朕的言语态度还要比她对朕亲近些儿呢!亲额娘!哼!真是亲额
娘!”
说完了,胤禛才忽然停下脚步,收敛了怒气,对着胤祈挥手道:“罢了,朕在这儿和你说什么呢!你先回去吧。”
胤祈看着他往永和宫的大门走,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要是胤禛就这么进去了,怕是就算德妃软和了,胤禛的脸色却不好,他
们母子俩还是要吵起来的。
此时胤禛心里存着气,怕是不会对德妃有什么好态度。德妃又是不可能不提起十四阿哥的,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世界大战。
要是平素,就随着他们母子吵去。只是,明日就是胤禛的继位仪式了,他和德妃闹起来,德妃坚持不出席,可就是糟糕了。那
今日胤祈还来这一趟做什么呢?
再者,静嫔还在里面呢……
胤祈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胤禛正大步往前走,胤祈已经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胤禛的腰,止住了他的脚步。
口里叫着:“皇上!奴才失礼了!还有些话没说完,斗胆请皇上留步!”
胤禛一惊,回过头,低头看着胤祈,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胤祈松了手,心里头也是扑通扑通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他缓了口气,才道:“皇上,奴才冒昧,却是有几句话,想要跟
皇上说。”
不等胤禛说话,胤祈便趁着那股子气血之勇,开口道:“皇上,奴才也知道您心里头的难受委屈,知道您是气不过。只是当今
之时,这些个心里头的委屈,都得压下去。皇上,明儿是您继位登基的大典礼,若是太后她老人家……您不是更加……”
胤禛立时便皱起了眉,脸色难看。胤祈心里着实有些害怕,却仍旧道:“皇上圣明,想必也是知道的,奴才现下也不讳言。朝
廷中,因那日清溪书屋前九贝子的话,却是对您……有些说法的。太后她老人家,也被小人巧言令色蛊惑了,心里头存疑。”
想了想,胤禛的脸黑了,又哼了一声道:“随她!朕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难不成被她说两句,朕就不要做这个皇帝了?笑话!
这前头的事儿,她后宫也敢干涉!”
忍不住叹气,胤祈无奈道:“皇上,这不是有没有干涉的事儿,这是皇上您的脸面啊……皇上,这种事情,那些个小人胡言乱
语,愚昧无知的狗奴才们不明真相,指摘于您,您就不觉得委屈?奴才还心里头不平,愤愤不已,为皇上觉得难受呢。”
胤禛脸色青白不定,怕是也想起来了,登基继位的时候,太后都不来的后果。过了一会儿,他也有些颓然,叹了口气,道:“
怕是这回是伤定了脸面了。这几日在先皇灵前,你也该是瞧见了的,太后是分毫不顾及朕的颜面,朕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瞧着他恨不得下一刻就要红了眼圈的委屈模样,胤祈连忙安慰道:“皇上,太后也不是不顾及您。只是先皇才去了,太后心里
头也伤心得很。怕是一时间想不到而已,也不是就不顾及您啊,或是明日或是后日,总是会想到的。”
说了这么些废话,胤祈连忙把话头拉回来,又道:“只是明儿实在是大事啊……虽说奴才是没资格说什么的,可是事关皇上,
事关咱们朝廷的大事儿,奴才心里头也操心惦记着。就怕皇上这边有什么底下人想不到的,奴才闲着也是闲着的,就白操心一
回。”
嘴巴嘟了嘟,示意了一下永和宫里头,胤祈轻声道:“虽说太后不见得就被那些个奴才们蒙蔽了,只是奴才自己心里头惦记着
,就过来跟太后说道几句话。只是说起话来,太后却也是……觉得心里不舒坦的……所以奴才才说,怕是要皇上在太后面前委
屈一些儿。”
见胤禛又撇嘴,胤祈连忙道:“皇上也和娘娘说几句家常话,和软一些儿,娘娘说什么,皇上就听着呗……横竖也不是什么大
事儿……”
胤禛听到一半便打断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哼!只怕是朕但凡退让了,那就没有个尽头了!朕之前也不是没有经过!”
他咬着牙道:“服了软,之后就要退让。让她得了甜头,日后就没有止境了!这大清江山,朕还没有拱手相让的心思!”
胤祈苦笑,看着胤禛阴沉的脸色,道:“哪里就至于了……?不过是……不过是闲话家常。皇上比奴才要有分寸得多,不说那
些事儿不就得了?”
又小声道:“奴才的额娘也在里头呢,怕是太后便是想要说些什么,也不好开口的。”
胤禛仍旧是沉着脸,不过瞧着眼神已经没有方才的那种冰寒模样了。胤祈小心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胤禛道:“却是忘了这
个。怕是在里头,你们娘儿俩都替朕打点好了的?”
胤祈低头道:“不敢……皇上,是奴才等鲁莽了。”
长吁了一口气,胤禛叹道:“你这回的事儿,朕就不说什么了。以后这样的事儿,你少掺和!再在这儿见着你,你又不是常规
来请安的,朕就让人打你!”
说到最后,声色俱厉,胤祈连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畏缩着点头。
胤禛这才脸色好转,咳嗽了几声,又往永和宫里去。
只是又被胤祈拉住了。
他回过头,皱眉道:“你又怎么了?”
胤祈也很是惶恐,只是下意识地就拉住了胤禛。
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看,胤祈怔愣一下,然后才从袖口里拿出来一个小荷包并一块手帕来,递给胤禛,道:“奴才见皇上咳
嗽,心里头担忧,便弄了这个润嗓止咳的糖丸子,装在荷包里头,含上一颗,要好许多的。”
等胤禛接了东西,胤祈才又道:“皇上……太后也是咳嗽得厉害……”
胤禛便点了点头,神色中有些不情愿。胤祈又道:“那手帕……怕是太后这几日心神都不安宁,若是当真……皇上也好就拿出
来表表心意。”
看了看手里的手帕,素净的米白色面料上头,绣着一圈万字花纹。胤禛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道:“小东西!这是有备而来,
就等着算计朕呢?”
胤祈见他笑了,便也赔笑道:“这不是……凑巧了。可见奴才和皇上也很有些缘法。”
这原本是托词,胤禛听了,却是神情一肃。过了一会儿才道:“得了。你也少贫嘴。朕还能不知道你?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明儿一早还要起,朕的继位大典,你可是别眍䁖着眼睛了,没的给朕丢脸。”
胤祈笑着应了,又低声道:“皇上,奴才大胆说一句话……先皇也曾经跟皇上说过的,戒躁用忍……此时,已经是没有皇上私
下里的时候了……”
胤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朕还用得着你这个小东西教训了?哼!朕瞧着,这几天是没有教训你,你忘了形了!”
不过眼睛里的神采,却是笑着的。
胤祈便看着他转身,大步走进了永和宫的大门。
当晚胤禛在永和宫待到了很晚,在养心殿体仁堂住着的那拉氏皇后,随后也慌忙赶了过去,她却是要比胤禛得德妃的欢心的,
听闻说永和宫里头难得地传出来了说笑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就是胤禛的继位仪式,胤祈抬头瞧着,他脸色看起来还好,而德妃,虽说面色瞧着没什么喜庆劲儿,却仍旧是来
了的,让人松了口气。
看着高台上德妃面无表情的样子,胤祈忽然觉得,胤禛和德妃,当真是亲母子。他两个,性情相貌,都像得很。特别是这样孤
拐脾气,要强的性子,什么苦楚都不能让旁人瞧见,永远都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一点,最像。
怪不得合不来。两个人都这么强硬,都这么坚强,就好像两只已经竖起了刺的刺猬,哪有和平相处,抱在一起取暖的可能。
再加上历史遗留问题,父母偏疼小儿子的问题,德妃和已故佟佳氏孝懿仁皇后的娘家势力问题。种种问题交织在一起,真是难
以化解了。
所以才要人千方百计地在中间调停。当初只有一个雍亲王福晋那拉氏,怕是还不足够做他们之间的润滑油呢。
由胤禛亲自宣布了康熙的尊号——圣祖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用金水写了新的牌位,搁在了康
熙的灵前。胤祈看着那个长长的尊称,心里头很是感慨,也有些怅怅。
所谓圣祖,从古至今,中国的封建社会长达两千年,经历的皇帝几百上千个,可是能够用这么一个“圣”字做庙号的,也只有
康熙一个人了。
这是怎么样的盛赞啊……
想必胤禛对于康熙,也是充满了崇拜的敬仰,才会给自己的父亲这么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乎是一种神圣化了的尊称。
这样想着,胤祈对于胤禛又多了一些赞同。虽然在这样一个皇父“压迫”之下生活了四十五年,又为了皇位和这位皇父斗智斗
勇,但是胤禛对于康熙,仍旧还是有感情的啊。
然后就是宣布新帝的年号,仍旧是雍正。胤祈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是遗憾,似乎又是庆幸。
仍然是雍正,没有改变。庆幸的就是,遇到了大事情,还可以继续遵照自己记忆中的历史轨迹来走,免得行差踏错。
但是胤祈又是担心,又是遗憾。
雍正朝,只有十三年。
而雍正帝,就是雍正十三年八月驾崩。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太和殿上,意气风发的胤禛,他,只剩下不到十三年的寿命了。
再想起来雍正八年,四十多岁就早早过世的十三阿哥胤祥,更是满心的遗憾。
如果他们两个人能多活几年,怕是还能够做出更多的事情,让国家变得更好吧。
雍正一朝,除尽康熙末年的弊疾,又创设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策。然而一到了乾隆朝,那个败家子皇帝就将自己父亲的政策全
数废除。
若是雍正朝能有二十年……中国的历史必定会不一样!
胤祈跟着众人一道跪下,听胤禛在上面宣读诏书。十一月底的天候,寒风凛冽,却是艳阳高照。浑然不似康熙过世前后的那几
日,灰蒙蒙的天,不停地下雪,总让人觉得压抑。今日里,一看到红彤彤的日头,就让人觉得精神一振。
这就是……新朝,新气象了。
第五十九章:较量
十一月廿八,胤祈过了九岁生辰,这在满人里头,就算是成年人了。太后因为这个缘故,特意把他叫去永和宫,赏了些珠玉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