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没什么事儿,你却来寻我了?”
弘历看着胤祈静默半晌,只从那眼神里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来。胤祈看着,蓦地有些分明了,又不敢确定。
总不能……弘历也和弘昼似的……
哪里就能够了,又不是人人都似是弘昼一般,竟敢有那样的心思。
耳边响起弘历的声音,胤祈这才猛地回神,只听他道:“原是皇上今儿把我叫去说起来了,叫给二十三叔择定个好日子。”
第一百零四章:劝慰
好日子?胤祈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登时便也沉默。
过了片刻,只觉得屋中静默得让人窒闷,胤祈深吸了口气,道:“也好。如今眼瞧着还在宫里住着的,也就只有我了。长久这
么着,也不合规矩,还是尽早出去的好。”
弘历顿时急着道:“二十三叔,皇上绝不是为了让你分府出去,才叫选日子给你大婚的!实则是那喀尔喀亲王着急催着,这才
……”
胤祈抬手打断他话,笑道:“我哪里就不明白这个了?不过是我自己惦记着分府的事儿。如今是我管着内务府的,一应事情不
是还由我自己操心?我在嫌累呢。”
弘历仍旧微皱着眉,只是也说不出什么。胤祈便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是来道喜的?我心中也很是欢喜呢,谢过你了。”
坐直了身子,咳嗽两声,胤祈便拿起茶杯,道:“你还有差事在身上,我也不耽误你的事儿,且去吧。”
弘历起身,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这才又转身走了出去。
胤祈瞧着弘历出去了,闭上了眼睛,搁下茶杯揉了揉眉心,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谁料到大婚来得这么快?若说雍正没有赶他出去的意思,胤祈当真也不能够就信了。
微合着眼重新躺在炕上,正想开口让苏遥倒新茶过来,胤祈却觉得前头好似站着一个人。张开眼睛一看,竟是弘昼。
前脚弘历出去,后脚他就来了,这般情形,也不是第一回了。因年岁渐长,弘昼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明白就说不愿意胤祈和弘
历走得近了,只是胤祈哪里就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了?
又想到今日弘历的神情,胤祈便是要说弘历对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却也不敢确定了。心中忍不住苦笑,这若不是侄儿,照他前
世的性子,这样两个翩翩少年都喜欢他,倒还真是值得得意一番。可偏生是他们两个,这又要怎么说才好呢?
胤祈撑起身子,向后靠了靠,指了指方才弘历坐过的椅子,道:“怎么不坐?”
弘昼却不理会,又向前几步,坐在了胤祈的炕沿上。
胤祈又向后挪了挪,道:“你怎么来了?”
弘昼不答,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胤祈的手腕,手下用力,胤祈整个人就被他拉着往前一拖,眼前一暗,已经被弘昼抱在了
怀里。
那手就按在脊背上,胤祈挣动了几下,也就不再动弹,靠在弘昼胸膛上。
他这几日身上本就有些无力,今日又因为弘历的话,添了些心上的疲惫,一时间竟是觉得,就这么依靠一下弘昼,也还不错…
…
没有强烈地反抗,弘昼也有些讶异,低头看了看胤祈,低声问道:“二十三叔,今儿是怎么了?”
胤祈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头的窒闷也少了一些儿。因便伸手推开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笑道:“你这人倒是……难
不成我还拳打脚踢的,你才高兴?”
弘昼一愣,随即笑道:“自然不是。只是反常即妖,前几日二十三叔还对侄儿疏离得很,今儿竟是……侄儿难免多心。”
他神色中也并不见欣喜,想必是没有多存幻想。胤祈心中暗叹,打从上一年他俩说破了弘昼的心思之后,就真只剩下了面子上
的亲近了。
弘昼固然是真心实意,只他却只一心防备。
此间种种,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弘昼又怎么能看不出?到得如今,竟是他流露真心,弘昼反而要惊疑不定了。
多年情意,他们两人本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现下却是这样……怎能让人不唏嘘。
胤祈叹了口气,道:“往日是我存了心思,可也是因为你……现下想想,就为了这个,生生地生分到了这样,我……”
他抬头看着弘昼,道:“你若是能……”
话音未落,弘昼一只手覆在他唇上,道:“不必说了。若是能管得住自己,我还用得着这样辛苦煎熬?我也不是就想……可心
里头,除了你,当真是谁也容不下了。初时自己想明白了,心惊胆战了不知多久。只越是想要管束住,越是难以遏制。二十三
叔,你是没有喜欢过人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的心。”
胤祈有些怅怅,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也是喜欢过人的,在前世的时候,那么喜欢过那个人,几乎就是爱了。
可终究,经过了在大清朝的这十多年,到了现在,不也是淡忘一空了?如果不是今天弘昼提起,怕是胤祈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
那个人了。
感情这东西,最禁不起时间的磨损。
所以才怕,当弘昼对他的喜欢消散了,原本的亲情,也都没有了。
只是弘昼不明白。胤祈实则也很想要说,你才是不明白我的心。
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胤祈低下头,看衣襟上的绣纹。
弘昼伸手虚抱住他的肩,不敢靠得太近,却又不愿离得太远。胤祈没有避开,他这才又道:“若是我能够不喜欢你,我也没有
那日的作为,那日的话了。二十三叔也知道,那天……我是算计好了的,便是拼着二十三叔记恨我一辈子,也不能再装做……
毫不在意。”
他轻声叹道:“和二十三叔说句实话,实则我那样做了,之前之后,自己也是首鼠两端,犹豫不能决断。想着这是着实冒犯了
二十三叔,倒显得我心不诚,只是为了图一时皮肉颜色上的痛快似的。又怕二十三叔当真恼得狠了,连原本的一点情分都折损
了。”
胤祈抬头看他,又垂头道:“那你……怎么就敢做了?”
弘昼苦笑道:“若是我不狠心做了那事儿,怕是我再怎么说喜欢的话,二十三叔也只当是我小孩儿家玩闹罢了。先前我也真真
假假说过几回,哪一次不是这样?
“眼瞧着二十三叔蒙皇上指婚,我这内里的难受……就只想让二十三叔知道我的心意,也舍出来脸面性命,搏一搏二十三叔对
我的心意。”
胤祈闭眼叹道:“你当真……就是个傻子!我还能有什么心意?你是我的侄儿啊!我还能……且便是我也存着那般有悖人伦的
心思,咱们总也不能够的。”
弘昼低声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心里放不下,割不断,舍不掉……我只奢求万一,便是不能够日日相伴,常在一处,也
是……心里慰藉。”
他又复笑了笑,脸上带着些轻愁,道:“二十三叔却说得干脆,当真是让我……连一丝儿的念想也不给我留了?”
胤祈此时只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弘昼这话,他若答一句“是”,就能让他死了心,从此不再提这话,也是干净。
只是就那一个字,到了嘴边,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弘昼看着胤祈,眼睛里缠绵着一汪春水,万千情思都蕴在里头。胤祈只看了一眼,就避了开来,转过头不去瞧他。
却又听弘昼笑道:“我却是傻了,怎么说了这么些话,却是越说越远了?我今儿来,原是想瞧瞧二十三叔,不是昨儿太医说,
你身子已然好了,怎么今儿没去衙门呢?还是跟皇上置气?那个不值得的。你也知道皇上的脾气。”
听弘昼也来说雍正,胤祈便摇了摇头,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道:“我是病才好了,内务府没什么差事,几日不去又能如何了
?不是和皇上怄气,你也不必劝我。”
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弘昼就要往炕上躺。弘昼却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抱起来,翻过身子,面对着面。
弘昼低下头,鼻尖几乎要挨着胤祈的鼻尖,呼吸相触。弘昼轻声道:“我不是劝你去讨好他,我巴不得你厌烦他……不说这个
。我只是想跟你说,便是被他训斥了,厌弃了,也没什么。横竖有我呢。你的志向,我也不是就不知道。但凡有我,日后自然
有得展的一天。”
他的话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句,几不可闻。胤祈却听得清楚,登时张大了眼睛。
从弘昼和他相识,这些年来彼此也算是心知肚明,弘昼对于皇位,自然是有自己的念想。及至雍正继位,虽则他两人从来不曾
明白说过,弘昼也明白胤祈更支持他上位,胤祈也明白弘昼有争位的心思和能力。
可现下竟是这样揭破了说,胤祈又是惊讶又是惊恐。偏生又在这样的惊惧莫名之中,有一丝喜意。
连这样的话也不瞒着他,弘昼果然是真的……真心喜欢他的。
只是嘴上却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就敢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大逆不道了!”
弘昼挑了挑嘴角,道:“在二十三叔面前,这话有什么说不得的?若是二十三叔把这话告诉了旁人知道,我也只能认了——二
十三叔总不会的不是?”
胤祈侧过脸不看他,弘昼却抬手,捏着胤祈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又含着笑道:“二十三叔,我这话也不是没有由来。我说
过这辈子要护着的人,除了我额娘,就只有二十三叔一个人。既是我要把你搁在身后护着,必然也能放心把背后对着你——我
信得过你,心里有你,敬你爱你,这才能够说这样的话,说我一辈子,都护着你。”
最末了的那句话,让胤祈心中如受重击,登时好似是自懵懂之中乍然清醒了一般。
原来是,康熙刚过世的时候,弘昼就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抬头又看了一眼弘昼,胤祈这时候才赫然发觉,那时候孩童模样,只觉得他是为了安慰自己才随口说说,谁知他那时候竟然就
是认真的。
信得过我,心里有我,这才敬我,爱我么……?
胤祈心里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不由得心神动荡起来,又有种酸楚在心头。
弘昼又道:“这也不是就看轻了二十三叔。实在是心里头搁着你,你就是最最要紧的,当真是你有哪怕一点儿的损伤,都是伤
在了我身上的。就好似这几日瞧着你病了,瞧着你心里头身上都不爽,我也只有更加难受的。便是知道过来你这儿,你约莫也
只能叫我看着你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净是叫我心里难受,我却也是还过来了。”
他又轻笑一声,道:“只是今儿却是来的对了。二十三叔竟是给了我好脸色瞧,我心里头,当真是欢喜无限,瞧着这阴天儿,
也好似亮堂了不少。”
胤祈听了这话,就只觉得羞恼起来了。他分明没说什么引人误解的话,却怎么弘昼……
便故意沉声道:“我却是没有旁的意思的,你可别瞎高兴。”
弘昼笑道:“我还知道分寸。”
胤祈瞧他只是笑,一时无法,干脆道:“你既是……既是对那个位子还有念想,你这样的心思哪里就是能够有的?教皇上知道
了,你这辈子也别想了!”
弘昼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叹了口气,道:“是我心思不够纯净……可若是我不能坐上那个位子,又怎么能安心?我不说是为了
二十三叔才去争,那样的话二十三叔也不必信。
“只是二十三叔若为了这个才说不能和我好,厌弃了我,我心里头,也不能甘心……”
他苦笑一声,道:“那个位子,我是一定要争到的。二十三叔若是因此心中疏远我,厌恶我,你却也不能管住我的心,不叫我
喜欢你。二十三叔当真一辈子都不能喜欢我,那我就一辈子把二十三叔放在心里。横竖,这也是一辈子了。”
说了那话,弘昼便低下头,忽地又在胤祈唇上偷了一吻,用力抱紧了胤祈。
胤祈一怔,醒过神来,为时已晚,张了张口,却也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心里还回响着方才弘昼的话,着实是……震撼极了。
这些才是真正的真心话,不是为了他争位,也不愿为了他放弃。这话不中听,也不是甜言蜜语,却是真心话。
能说出真心话,才是最难的了。胤祈一时怔忡,心里只是震荡起来,想着弘昼的话,这也是一辈子——真能一辈子,都喜欢他
么?
第一百零五章:孩子
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胤祈张开眼,方才想说什么,却都忘了。
开口竟是不知道为何,说道:“可你也该知道,我就要成婚了……”
弘昼身子一僵,随即耳边听他苦笑道:“我如何不知道……”
礼部得了令,议定了胤祈的婚期,出了正月,二月里没有好日子,就定在了三月十五。雍正要出兵准噶尔的时候,正是三月底
,也算是赶在这前头,巩固一下联盟。
胤祈的郡王府是打从指婚时候就开始建了,因他自己管着内务府,问了雍正之后,就圈定了京城东北镶黄旗驻地,雍和宫旁边
胡椒园胡同的一块地方建端郡王府,也并没有谁敢拖延误工的,到三月的时候,必定能够完工了,正好趁着大婚分府出去。
三月初九,胤祈给雍正上了折子。本想着雍正于此不会再有多言,可不曾想,却被驳了回来。雍正将折子倒扣在了书案上,沉
声道:“皇子分府,历来都是要满十六岁。你现下急什么?难不成急着出去省得没有人管束你了?也须要记住规矩!”
胤祈和他对视片刻,垂首应了一声。
雍正沉默许久,终究摆了摆手,再也无话。
胤祈转身走出去,一路回到西五所,他的院子。院中玉兰树正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有树枝伸出院墙外。胤祈抬手,手指在低
垂下的花枝上,最终却没有摘下那朵花。胤祈转头朝苏遥道:“回去吧。叫他们不用收拾东西了。”
三月的望日,胤祈成婚。极好的晴日,漆黑天幕上挂着圆月,微冷的春日,月光也好似凝霜。胤祈为了成亲重新拾掇了的屋子
里还透着一股子凉气,好似从没有住过人似的,总叫人觉得在这屋里头不舒坦。
就在这个屋子里,胤祈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从此之后,这就是他的端郡王福晋了。
前来贺喜的贵客们里头,也只有嘉郡王有闹洞房的心思。只是他年纪长,怕当真闹起来不尊重,就只嘲笑了几句,也并没有如
何过分。庄亲王和怡亲王都是笑着灌了胤祈几杯酒,也不再为难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
弘昼和弘历都是代雍正过来贺喜,胤祈少不得恭送他两个出去。只是临去时,兄弟两个极其相似的眼神,让胤祈心中有些窒闷
。
回到屋中,胤祈和那素未谋面的蒙古贵女相对无言。人都散去了,一应礼节完毕,嬷嬷侍女们也都退下,此时房中只剩下他两
人,更加觉得尴尬冷清。
胤祈尚未开口,便听那姑娘语气生硬,操着蒙语道:“我哈日娜只嫁真英雄!你这小毛孩子,休想动我一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