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团团的瞳孔迅速缩了一下,她看到那坐姿无比端正的玩家正是堂前燕。
“飞飞你没事吧?”刚降到地面,她就关心地上下打量。
一飞冲天横她一眼:“团团你少年痴呆了?在游戏里谁没死过呀,会有什么事嘛,人家都被你扯疼了。”
北洋鼠低声咕哝:“细皮嫩肉。”
说是低声,其实声音刚好能被在场众人听到。慕容团团冷冷瞪一眼堂前燕身边这名显然级别也很高的玩家,半信半疑道:“真没事?”
“没啦没啦。”一飞冲天摊开手冲她笑了笑,道:“你看我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都没有!我很好,很健康,就是刚刚挂了一次而已。”
慕容团团愤愤道:“志得意满这次实在是太可恶了!”
一飞冲天附和道:“就是,太可恶了!”
慕容团团义愤填膺:“他怎么下得了手杀你呢!”
一飞冲天偷觑一眼慕容团团的表情,继续附和道:“就是,他的心肠好硬哦,我伤心死了啦!”
“所以飞飞,我要去杀他个十次八次,你一定没意见咯?”
“没……啊不,当然有!”
慕容团团的语气变得阴森起来:“难道你还想原谅他?”
一飞冲天委屈地瑟缩了一下:“也不是啦……团团你不要这么凶。”
“那你还跟我说你有意见?”
“可是,可是……人家真的有嘛!渊渊,相思,杀杀,一善,难道你们都没有不同的意见吗?”
血渊轻弹手中剑:“阿飞,我觉得团团的提议不错。”
“……”
槿相思轻言细语:“如果要去杀志得意满,算我一个。”
“……”
“飞飞,不要再犹豫了。”
“人家哪有犹豫!”一飞冲天不服气地绞着手指,斟酌着用词,“没错,意满确实是挂了我啦,可这是游戏而已……死掉又不是真死!他……”虽然这样说,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了下来,“他也不是真那么冷酷无情……他是不得不……对,不得不那样做!而且又是在长乐逍遥的地盘上,他帮我只会让他的帮众倒霉,再说……再说我又害的他们失去了血蛟,也难怪他……他那样做。”
“飞飞!”慕容团团脸色涨得通红:“你这么执迷不悟真是要气死我啦!”
“团团,你要相信我,我真没有这样的打算……”
“不要东拉西扯!道行不重要吗?你会不清楚吗?道越高就越难刷!就你刚才挂掉的一次掉的道,你至少得伏上好几夜的魔!”
“……”一飞冲天垂下眼不说话了。他怎么能告诉慕容团团,自己的心刚才真的很疼啊,疼得都快要死掉了一样……那只会让朋友们更难过,更气愤罢了。
慕容团团冷笑道:“说穿了,你就是对志得意满的心没死!就是执迷不悟冥顽不灵顽固不化死心塌地!就算我们在这边把嘴巴说烂舌头说干,你也不会动摇!”
“心要是死了我就是死人了……”一飞冲天小声分辩,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志得意满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只是……不想提起那个人。
只是游戏里的死亡,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从背后刺过来的一剑,一飞冲天却无法定义。
好象曾经一心追逐的的那个人……在心里的颜色开始慢慢褪去了一样……
十六、这又算什么呢?
“少转移话题!”
“人家真的没有啦!我能够理解,真的。而且这是我的事,我不希望因为我私人的缘故,将这件事牵扯到你们身上,甚至牵扯到我们两个的帮派上去!”
“反正你就是不愿让他死。”
“……对啦。”一飞冲天犹犹豫豫地吐出两个字,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可他一定得死!我这就去宰了他!”慕容团团恨恨道,她一跺脚,其力道之重几乎要在地面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来。
一飞冲天叹了口气,睫毛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投下浓浓的阴影,但仍是坚定地摇头道:“我希望你真的不要!”
北洋鼠撇嘴:“皇帝不急太监急。”
慕容团团瞪他一眼,再直视一飞冲天。她咬了咬牙,眼中掠过义无返顾的坚决:“不管怎样,他杀了我们美人宫的帮主,我身为美人宫的长老,当然要找他算帐!”
她一转身,竟是瞬间腾空,眼看着就要驾着剑光离去。
一飞冲天赶紧叫道:“团团!”
其他几人都道:“我们一起去!”
“你们!”一飞冲天急了,“都给我停下!”说完他狐疑地歪了歪头,刚才……是重听了吗,最后两个字就像是两个人的话重叠在一起一样。
他很快就发现不是他听错,而是真有人开口。
商冰镜跳下来,刚刚承载她的羽扇犹如一片枫叶般飘摇着落到她手里,收起扇子她重复了一遍:“你们都停下。”
慕容团团急急道:“镜子你刚上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商冰镜抬手阻止她继续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那是飞飞的事。”
“飞飞是我们的伙伴!”
“是的,如果他说要报仇我肯定会帮他,但他没有说,我们就不能越俎代庖。”
“那是他……那是他死脑筋!”
一飞冲天委屈道:“人家才不是死脑筋呢!”
商冰镜嘴角浮起淡淡的笑:“不管怎么说,事情总得飞飞自己想通。你们着急上火,有什么用?你们现在也别去杀人。事实上,我是受人所托,带几件东西来给飞飞。”
慕容团团不情不愿地收回飞剑,但根本没打消去宰掉志得意满的念头。
北洋鼠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来,问:“什么东西?”
商冰镜眸光如电:“你是……”
北洋鼠挺起胸膛:“我是堂前燕的监护人。”
堂前燕突然插进来:“不是,监护人是对无行为能力和限制行为能力的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合法权益负有监督和保护……”
他的话没说完,嘴巴就被北洋鼠给捂了个严严实实,北洋鼠觑着一飞冲天大声道:“我说是就是。”
一飞冲天横他一眼,才道:“镜子,你带的什么东西要给我?”
商冰镜好笑地望了眼北洋鼠和堂前燕,从乾坤袋里掏出几样东西丢了过来。
“这是什……”
一飞冲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慕容团团好奇看去,不假思索就道:“咦,飞飞,这不是你的诸天袍和流光佩?你现在穿的原来不是诸天袍啊……”
一飞冲天面无表情的回答:“刚才暴掉了。”
“哦。”下一秒,慕容团团发出短促的疑问:“啊?”
一飞冲天斜斜冲她扬起下巴,那一道优美的弧度凝在耳垂,勾唇,浅笑:“刚才被意满杀的时候暴掉了呀。”
慕容团团呆呆地看向他:“暴的装备?”
那些就是不久前,他被暴在玉渊潭边的东西。一飞冲天已经明白过来,这肯定是志得意满送回来的,毕竟两个帮派都是南明城的大帮派,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说来说去,他们在现实认识,家里互有交情,是万万不能被一个无足轻重的游戏破坏的。
可这又算什么呢?
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
一飞冲天的眼神极端复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商冰镜凝望住他。
他面上蒙着一层灰,眼里闪烁的光看不分明。到底是在假做无事自暴自弃,还是真的想通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凭心而论,作为朋友,她很希望一飞冲天能够想通。可是她也切切实实的晓得,一飞冲天有多固执,而且感情这个东西,向来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
在商冰镜暗暗叹息的时候,一飞冲天动了。他摆摆手,“反正别杀过去了,那样对我们两个帮都没好处的。”
看吧他果然没灰心……商冰镜接受到了慕容团团投来的如上视线,只能苦笑。
又静默了一会,慕容团团突然问:“飞飞,你刚才提到长乐逍遥……是不是今天的事和七月耀阳有关系?”
一飞冲天神色没有露出丝毫异样:“不是吧,难道小阳阳又怎么了?”
“那你刚才怎么说要在长乐逍遥的地盘上对付他们?”
“那是随口一说啦。”
“是吗……”
“不然咧?”一飞冲天瞪圆略有些上挑的眼睛,少了几分妩媚,显得格外无辜。
慕容团团盯他许久,怎样也看不出破绽,只得摇头道:“算了。”反正她想知道的事总能查出来的。
杀不成志得意满,慕容团团急切地想要将没释放的怒火发泄在怪物身上,于是提议去练级。
一飞冲天看了看堂前燕,这个徒弟安静地待在不远处,看着任何人的视线都是不加遮掩的直视。
他忽然很羡慕这种坦然,第一次,他竟然羡慕起这个等级不足自己的1/5,傻乎乎的徒弟。于是他说,“我就不去了,我要带徒弟。”
慕容团团即刻道:“那怎么行,我们队不是就缺人了?”
固定队的默契不言即明,虽然组队的上限是十个人,但任何一个空缺都会让其他人少掉点行动力,所以才有商冰镜不在大家便自由活动的情况。
一飞冲天摆摆手:“缺什么人嘛,六个人也照样练啦。”
慕容团团瞪他。
一飞冲天眼波稍一转动,将北洋鼠拉了过来,被拉住而突然呆滞的北洋鼠一回神就嗖地朝旁边一退,与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慕容团团眼中现出愠色。
一飞冲天指着北洋鼠:“你要七个人,不是有他吗。”
“他?”
“我?”
慕容团团和北洋鼠对看一眼,同时撇过头,表示这种假设很可笑,很荒谬,很无稽,很不可能!
堂前燕抬眼:“老鼠你要和他们去练级吗?很适合吧,你们等级差不多。”他们之前就是因为总也处理不好两个人的差距,没有组队,才有了他死在北洋鼠剑下的乌龙事件发生。
商冰镜端详着北洋鼠,点头道:“九十九级,等级确实还算合适。”
一飞冲天笑得明媚:“是吧,完全可以代替我跟着你们去龙宫玩玩,经验应该也可以拿到不少。”
“喂,我不要,我是燕子的监护人!”北洋鼠心想我才不要咧,谁知道放一飞冲天跟堂前燕一块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飞飞!他是金系的,不能冰怪。”
“我能够封怪的好不好!”
“你不是我的监护人。”
“练级不需要冰怪啦,而且金系攻击肯定比我高,速度不会慢啦。”
“我是。”
“那他不能加防!”
“我是有行为能力的人。”
“团团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怪打你们又不疼。”
“比喻!燕子你中学语文没学过吗!”
“他没你好看!”
“我学过,但这不是比喻,应该是借代。”
“我这叫帅气!”
“就这样说定了,他和你们一起去龙宫练级,我去带燕子。”
气氛突然喧闹到无以复加,在这一片混乱的对话中,接下来的行动被单方面武断地敲定了。
目送一群人腾空飞离,npc对面只剩最初的两人,好象刚才的热闹是假的,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想过,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悄然变更着。
“走吧,我带你练级。”
“好。”
走了几步,堂前燕忽然道:“师父。”
“嗯?”
“你也挂了吗?”
“……”喂喂,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啊!
一飞冲天鼓起脸颊,气咻咻地道:“是的,我挂了,跟你一样!”
“哦。”
“……”
“师父,挂了没关系,再练回来就好了,我以前老挂呢。”
“……”
虽然说着让自己有些哭笑不得的话,却不知怎么的,让一飞冲天忽然有种被安慰了的感觉,他弯起唇角笑了一笑。
谁知堂前燕却道:“师父不开心吗?”
“啊?你都看出来了?”一飞冲天有点紧张的拿剑照,“难道……是我现在笑得很难看?”
“不是难看,但是没有高兴的时候好看。师父,只有我在这里,可以不笑的。”
还真是够有堂前燕风格的回答,一飞冲天无语地摸了摸脸,道:“不笑的话,难道还要你师父我哭不成?”
堂前燕很认真:“老鼠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哭也是一种发泄。”
话音刚落,一飞冲天的眼眶蓦然又有些酸涨。
刚才的泪意涌起得让人措不及防。
人们常常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格外坚韧强悍,被安慰的时候才剥掉强硬的外壳,露出里面脆弱的柔软。
十七、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飞冲天不想让朋友们担心,却并不表示,他的心情真的已经平静。他想那更像是一种虚伪的装饰,内里该腐烂的照样腐烂。
在游戏里死亡很正常,虽然有点疼,但老实说,最多也就跟抽血扎针相提并论。可他现在,仿佛都还能回忆起剑在身体里的感觉,锋刃在血肉中穿梭,摩挲出割裂的感觉。
明知道不过一场游戏,一个不得不破开的局面,要他不伤心,也是很难的。
中午的风轻轻吹,头顶太阳暖暖地照。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和暖天气。
一飞冲天却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发冷。
一直冷到心里,不,那寒意的源头分明就在心脏。
之前那些笃定那些自信此时想来是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心底一个声音在质问着:你凭什么认定志得意满不会下手?
一飞冲天摇了摇头。
只是因为两个人在现实认识吗?
是的,不过是“认识”而已。
不是亲人,更非爱人,连朋友都不一定谈得上。
见面时能自然地彼此打招呼都已经是若干年前的事了,如果志得意满母亲不在,他们的相处比陌生人还要生疏。一飞冲天是热情如火,志得意满却很坚决地冷淡着。当然,在现实里他们如今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多。
若干年是个含糊的概念,一飞冲天开始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一起调皮捣蛋勾肩搭背宛如兄弟的两人有了天堑般的隔阂?
或许是那时候。
那时他刚刚发现自己与其他的男同学不一样,一起看A片的时候别人盯着的是白花花的女体,而他看的是另一部分。在最初的恐惧和彷徨后,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