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模糊地向志得意满表明了心迹。
然后……
他就被那个人用一种令人心寒的、义无返顾的态度躲避着,那个人又被他用一种执着到冥顽不灵的态度追逐着,很多年。
再然后,两个人都开始玩飞仙online,游戏里的接触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一飞冲天是真没有想到,他们在游戏里其实没有真正冲突过。虽然志得意满总是被他气到跳脚,虽然总是张口闭口说着你恶不恶心啊这样的话,但是除了帮战的时候,通常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飞冲天偶尔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现实你追我躲这么多年,志得意满那颗坚定的心终于有所松动。
就算那天晚上的相亲宴里他没被正视一眼,就算志得意满和那个女人相谈甚欢,他有时候也想骗骗自己。
但终究被欺骗的也只有自己,大幕揭开,真相只会让他绝望的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志得意满一直就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他想去掰弯他本来就很异想天开了不是吗,又怎么能奢望对方还牢牢记着过去那点情分,在关乎英雄会帮众和极品宠物的时候对他手下留情呢?
心底那个声音低低咆哮着。
一飞冲天,你别傻了,那个人根本弯不过来的!
不管你的姿态放得多低,不管你的追求多猛烈,不管你有多爱他有多坚持,他会动心的只会是女人,女人。
他就是一堵南墙啊,你只会撞死在墙下!
一飞冲天苦笑着,喃喃地念出志得意满的名字。
他也许真的不该放任小时候兄弟般的情义在心底慢慢发酵变质,对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那毕竟是畸形的感情。
他又怎么能奢望一个彻头彻尾的直男去接受呢?
或许除了他一飞冲天,根本没几个人能那么自然地接受爱同性的事实。
费了老大的劲,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让父母对他彻底失望而不闻不问,是管不了也是放弃。
连至亲都无法理解,他还能够让谁理解?
是啊,他们觉得你是怪物,觉得你恶心,觉得你是人妖娘娘腔,真的不出奇。
可是他还有关心自己的朋友,并肩战斗的伙伴……他不哭,即使再难过,他也能让自己笑得无比开怀,若无其事得好象一点也没有受伤。
只要这样能让朋友们放心。
他没想到,真正安慰到自己的,会是堂前燕,这个刚收不久的徒弟。一飞冲天拍拍堂前燕的肩膀,叹息一般道:“或许……今天发生的也算是好事……所以我才不哭……”
“好事?”
“嗯。”
因为他终于感到了一丝灰心,尽管目前还无法动摇,无法让他就此放弃。但是,或许等到灰心越来越多,积累到心脏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就终于能够不去爱了吧。
堂前燕有听没有懂,只能任由一飞冲天的目光几乎是凶狠地在自己身上逡巡,让他更加茫然:“师父?”
一飞冲天的脸色猛然垮下:“燕子你果然又死过了,连白板装都不齐了,这样太破坏我的形象了嘛!”
“哦。”堂前燕默默思考,为什么自己装备被暴掉会破坏师父的形象。
一飞冲天也开始思考,是先带堂前燕去买点二十级的装备,还是先去练级——反正要从二十级练到更高级也是眨眼间的事,低等级的装备并不重要呢。最后他注意到了另一点,问道:“燕子你还没进门派?”
飞仙中有五大系的门派,分别是金系的云霄派,木系的盘虬洞,水系的斗阙宫,火系的乾元楼和土系的撼地门。
“没有。”
一飞冲天也没问他为什么到二十级这么久都没加门派:“那现在先去加门派吧,燕子有没有想去的门派?”
“没有。”
一飞冲天斜睨住他,揶揄道:“燕子,我倒觉得你很适合盘虬洞的。那是木系的,和你的气质多么契合呀!”
“哦。”堂前燕开始往前走。
一飞冲天不解地问:“燕子你去哪?”
堂前燕比他还要不解:“去加入盘虬洞啊。”
“……”一飞冲天终于明白,玩笑这种东西开到自家徒弟身上就是对牛弹琴,不,对奶牛弹琴貌似还能催奶呢,应该是对朽木弹琴!
既然决定先加门派,他们就得顺着官道前去离无名小村最近的镇子找到接引童子拿任务。一飞冲天从沉思中骤然醒转,朝四周一看,就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燕子。”
“啊?”正在打怪的堂前燕,茫茫然朝他看了一眼。
一只山猫迅疾地抓过来,在他手上留下一道伤痕。伤很轻,堂前燕毫不在意地用剑朝山猫砍去。山猫被砍得嗷嗷乱叫,再飞快抓来。
再原番不动的砍去。
抓来。
砍去。
堂前燕和山猫你来我往,简直就像过去那些回合制网游里的战斗模式。
一飞冲天郁闷了,这种不懂得变通,只知道靠等级上的天然差距来硬碰硬的笨蛋,真的是他的徒弟吗?
他真的能把他带成高手吗?
一飞冲天垂着眼,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远处,堂前燕继续和一只接一只的山猫打斗着,照样是你抓我一下我砍你一剑。下午的风吹过官道两旁的绿树,浓密的树冠在风声中和出沙沙的声响,带出一种明快而干脆的节奏。
一飞冲天忽然动了。
他抛出飞剑,剑光如冰似电,霎时间穿透了山猫,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成群结队怪物的生命。
直到周围再没有一只存活着的怪物,官道上堆满了还未刷去的山猫尸体。远远的,有几队正在练级的新手玩家目瞪口呆之余,也为他雷霆万钧的出手而震慑住,面面相觑着躲得更远了。
一飞冲天弯起嘴唇,轻声道:“燕子。”
对着那一地狼藉,堂前燕也有些发愣:“啊?”
“……我知道意满真的没有恶意,真的。你看,他不是还让浴池给我把暴掉的装备送回来了么。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看到我,因为我会让他很苦恼。他没做解释,因为他怕解释了会让我曲解他的意思,再生出新的希望。他觉得我选择的是错的,也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所以以此来坚决表明他的态度。”
他如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话,却牛头不对马嘴。似乎在说给堂前燕听——但他根本不曾理会堂前燕是不是听到了,是不是听懂了。又似乎,他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堂前燕道:“哦。”
一飞冲天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可是燕子,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其实才说明他的心肠根本就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硬?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好人啊。”
所以,他还想要再努力一次。
“哦。”
“你也觉得我应该继续下去对吗?”
堂前燕望着他,他的双眼晶亮,有种难以描述的东西透了出来。让堂前燕觉得,如果回答错了,那些东西会在瞬间粉碎。
他下意识地答出对方期待的那个字:“对。”
……只是单纯的不想让那些东西粉碎。
一飞冲天的语气变得愉悦起来:“是吧,南墙这种东西,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有撞穿的那一天。”
堂前燕若有所思:“嗯。”
一飞冲天嘴角的梨涡像在折射着阳光:“是吧,执着是好的,我应该高兴有能够让我执着的事呢。”
即使这种执着,连他自己也知道有些病态。
“……嗯。”堂前燕看到一飞冲天朝自己微笑,仿佛有无限的光亮从那里不断发散,他的瞳孔不得已地轻轻收缩。
“所以我不仅要继续追求他,也要继续教你。燕子,相信我,我肯定会让你成为一个高手哦!”但不同的是,教你会一直教,而追求志得意满,会是最后一次了。
“嗯。”
十八、教徒弟也能杯具
在前往会仙镇的途中,一飞冲天猛然意识到他竟然将“追求志得意满”和“把堂前燕教成高手”两件事的困难程度相提并论了。
他深深郁闷着,难道后者也要让他耗上十多……年?
还是先想想堂前燕会接到什么任务吧,一飞冲天加快脚步,盘虬洞接引童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尽头。
这个名为“解救被掳童子”的任务没有超出难度界限,需要堂前燕去镇外会仙林中打败鱼怪,救出一位被捉走的童子。不过想到方才官道上的情形,也许这个“只允许任务玩家独立完成”的任务在这里应该被定位成超高难度?
一飞冲天寻思着,觉得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好。
他带着堂前燕依次从回春堂、天锦布庄、威扬兵器铺、神工坊扫荡而过,给即将与鱼怪对峙的堂前燕来了个改头换面全副武装。红药蓝药塞满口袋,白装白剑统统改四。一飞冲天点点头,觉得准备的很妥当,他再朝堂前燕看去。
就见自家徒弟一双眼睛既黑又亮,端的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一副成竹在胸十拿九稳八风不动的模样。
如此镇定的堂前燕让一飞冲天禁不住觉得自己其实是杞人忧天。
他看会仙林就快出现,便将步子放慢下来:“燕子,这任务没办法靠我,打鱼怪你得一个人打哦。”
“我知道。”堂前燕对官网上描述的每个任务都能倒背如流。
一飞冲天心说你知道大概是真知道,但要怎么打估计还得交代几句。
“我现在告诉你的事情,你一定要记下来。”
“哦。”堂前燕听话地做洗耳恭听状。
“你进了会仙林先别忙过去湖边,要看清楚每个落脚点的位置,再触发任务。开始和鱼怪战斗时你要记得随时随地都要跑动,别停下来。这不是以前那些回合制游戏,不是所有怪都像山猫那样速度慢得要死。你停下来的时间,它们可能都能把你杀上个百八十遍了!你的反应一定要迅速,注意躲闪,尽量在鱼怪还在酝酿攻击的时候就提前跑开。鱼怪的等级不算高,不论物攻还是法攻它都有十秒左右的冷却时间,应该足够你跑到锁定外的地方了。最好跑到鱼怪的背面,在这个过程里,你自己的攻击也不要停。”
“哦。”
“这些你都要牢牢记下来,鱼怪真的不难打,要对自己有信心哦~~~~”
“嗯。”
一飞冲天挥挥手,堂前燕向会仙林跑去。
会仙林是镇郊一处面积颇大的密林,整片林区坐落在山坡上,远望呈些微的倾斜状。林中生长着或盘根错节或直耸入云的阔叶树木,被这些树木围绕着的坡地中央,则汇集出一方不算大的湖泊。
堂前燕翻来覆去在心里念叨着那一大段话,谨慎地停在了林地最边缘。
一飞冲天看他在那探头探脑,忍不住道:“这里离那湖还有十万八千里,你在这看得到湖么!往里点!”
“哦。”堂前燕老老实实往密林中走去。
走了一会,一飞冲天看他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赶紧道:“停!”他悄悄抚额,早知道刚才就说还有五十米嘛。
堂前燕停了下来。
——要看清楚每个落脚点的位置。
堂前燕将沿岸全部看了一遍,开始接着向前走。
——触发任务。
在离平静的湖面只有一步的时候,一声猛烈的水响打破沉寂的气氛,巨大的阴影哗啦啦破水而出,阔嘴厚唇鼓眼睛的鱼怪湿漉漉地出现在堂前燕面前。
他严阵以待地握紧武器,直直盯住鱼怪。
“嗬!又来一个细皮嫩肉的娃娃,今天多了一道下酒菜!”鱼怪咧开嘴笑道,它的声音有些机械……这种不断刷新只为被杀的怪物AI永远也无法增长。
下一秒,身体两侧的鱼鳍化为双手,它持着一对叉子往堂前燕叉来。
——随时随地的跑动。
堂前燕向左跑跑再向右跑跑。
——最好跑到鱼怪的背面。
堂前燕有点苦恼,鱼怪身后就是湖水,他该怎么跑到它的背面去?
——自己的攻击不要停。
堂前燕举起剑向鱼怪砍去,只留神去注意该砍到哪了,却没防备到鱼怪的叉子已经如影随形般滑过来,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
“……”
一飞冲天眼睁睁地看着鱼怪叉死堂前燕,再发出一阵鬼哭狼嚎似的笑声潜入水里,抬手扶住额头,心想这不会是第一头刷出来还能活这么久的鱼怪吧。果然不是杞人忧天,果然所谓知道其实只是死记硬背,果然……你明明就想到了却还是败退在稳重的表象上活该被打击得这么无力!
在林外复活的堂前燕眨眨眼,看到师父双手抱胸倚在一棵树上,秀眉微挑,眼神火辣辣地直刺向自己。
“师父,我任务失败了。”
“……我看到了。”一飞冲天没能在堂前燕神色里找出一星半点的挫败感,倒是自己的内心被挫败感满满地包围了。
“把堂前燕教成高手”果然是……足够艰难的事。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好在这种任务和玩家之间拜师不一样,失败了也不需要再去接任务。”到底忍不住气恼,音量越提越高,语气咬牙切齿,“我说燕子你真是根木头啊,刚才那些话你真记住了呀?”
“记住了。”
“是记到你脑子还是谁脑子里去了?”
“我脑子。”
“记下来了就不知道什么叫理解吗?你是人耶又不是真的木头!要真哪根木头长成你这样它会哭的!”
一飞冲天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重重点了好几下。
堂前燕摸摸额头:“哦。”
“……”一飞冲天想哭。他觉得他说的已经够浅显易懂了呀,为什么堂前燕实践起来会这么的一塌糊涂呢?他到底该怎样才能让堂前燕真的明白?其实这种语言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地球的各种语言系统里吧。
一飞冲天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试图敲出点办法来。
期盼的灵光没有乍现,倒是堂前燕认真的声音传来:“师父你这样敲会疼。”
“徒弟你真是我那贴心的小棉袄……”
他的语声里带着堂前燕听不出的颤抖,那是多么、多么、多么言不由衷的话啊!
一飞冲天转过脸,看进堂前燕坦然直视过来的双眼,他叹了口气,知道徒弟是很认真地在陈述敲脑袋会疼这个事实。
能够被关心,固然这种关心不见得被需要,固然关心的来源是始作俑者,一飞冲天觉得被治愈了。
他放缓了语调:“燕子,再接再厉吧。”
“嗯。”
“哎!等等!”
堂前燕在密林里才走到上回的一半,就被一飞冲天喊住了。
他不解地回头:“师父,还没到地方。”
一飞冲天笑眯眯地走过来挽住他,指尖一翘:“不是啦,我是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哦。”
办法并不难,就是两人组队,等触发任务怪后由一飞冲天亲身示范。虽然这样任务不算完成,但打法却可以很直观地教给堂前燕。
“要看清我的每个动作哦,要示范也是很费力的,燕子你可不许浪费!”
“嗯。”
“一定要看清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