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电瓶车男吓出一身汗,马上狼狈地爬上车子开溜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
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他既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后来主动提出要开车送送自己,柯湛怎么好意思拒绝对方,这才跟男人上了车子。
直到现在,柯湛却突然莫名地有了一种误上贼车的错觉,不想其它的,只想尽快打开车门逃离这里。
但毕竟那只是个离谱的梦而已,再怎么样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没理由把梦境带到现实中去不是?
想明白这个道理,柯湛只能强自忍住想跳车的冲动。
车子四平八稳地开着,男人忽然在驾驶座上开口:“你要去哪里?”
也许是车子里空气微显沉闷,柯湛抖了抖领口,心里急于要走,于是想也不想就随口编了一句:“不远,就在前面路口停。”
“前面路口?”男人转头望了望高架上来来往往飞驰的车辆,“你确定?”
柯湛顺着他的视线往外一瞄,顿时觉得尴尬,“哈哈”地干笑一声,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凡音。”男人准确说出柯湛所任职的公司名字,随即通过倒后镜淡淡看了柯湛一眼,“你在那儿上班?”
柯湛有些诧异,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会知道?”
男人望了望他的胸口,似笑非笑:“我还知道你叫柯湛。”
柯湛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猛然发现自己衣服上正好别着一张公司名牌,上面清清楚楚地标着“实习助理:柯湛”几个字。
这下真是出了大丑,柯湛连忙将名牌收起。如此也就算了,偏偏他慌乱间还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上个班头衣服忘记洗。”
男人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柯湛这才反应过来,抖着手就想抽自己一耳光:明明就是个陌生人,怎么连这种挫事也给抖落出来,柯湛啊柯湛,莫非你真是被鬼附身了?
男人倒是没再说什么,一路将他送到公司楼底停下。
柯湛下了车,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准备关车门,却听见对方低沉的声音在车里响起:“等等。”
柯湛忙低下头:“什么事情?”
“昨天在电影院门口……”男人略微思索着,仿佛在斟酌语句,“你也是等人?”
柯湛怔了一怔,随即点点头,没有隐瞒,只是语气淡然:“我在等我女朋友。”
男人失笑,却并没有接着问他最后是否等到了人。
或许也是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男人有那么一瞬的沉默,深黑的眼眸中隐约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就转醒过来。他调头望向柯湛,语气十分真诚:“愿你们能够天长地久。”
说完再没有话,发动引擎,驱车而去。
微凉的风紧贴着地面卷扫过来,柯湛站在路口,微微有些发怔。
愿你们天长地久。
这是来自一个完全不相熟的人的真心祝福。
可是他与杜宛清,真的能够天长地久吗?
03.
忙碌了一天,柯湛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前脚刚刚迈出公司大门,又被身后的业务经理叫住:“小柯。”
柯湛一回头,就见他匆匆走上前来,往自己的手中塞了一堆报表:“你先别走,回去将这些报表全部整理出来装订成一份,明天一早拿到老总办公室交给程秘书。”
靠,这是你的事情吧?还要我来做?
柯湛早已饿得胃里一阵阵地泛疼,面上却是很快地堆出笑容:“好。”
业务经理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脚麻利些。”说完满意地走了。
站在那儿将值班经理腹诽了千遍万遍,柯湛低头掏出一瓶胃药,倒出两颗塞进嘴里干咽下去,刚想转身回公司,却无意看见街角处闪过一男一女两个熟悉的身影。
女的身材窈窕,细高跟鞋,短裙及膝,卷发微黄,与柯湛站在一起,曾被说成是男才女貌的绝配。
男的一身职业西装,金框眼镜在傍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两人相拥一处,慢慢地往停车场走,还时不时贴在一起耳语几句,动作十分亲密。
我操丨你祖宗!抢了我的女人还想让我替你做事?
柯湛直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将手中的一叠报表猛地往地上一摔,脱口喊出业务经理的名字:“林伟民!”
那边二人还未回过神来,柯湛已经箭步冲了上去,飞快伸手拽住业务经理林伟民的衣领,下一秒拳头已经毫不客气地往他脸上招呼了过去。
“啊!”杜宛清失声尖叫起来,待一眼看清来人,一声惊呼,“阿柯?!”
柯湛像是全听不见,抬脚将林伟民踹趴在地上,挥着手一下一下往他脸上狠揍。
杜宛清吓的脸色煞白,连忙过来拉他:“阿柯,快别打了!”
“你给我滚!”
柯湛完全压不下这股心头火,抬手一把将她甩开,咬着牙低下头,还想再接着揍。
杜宛清上前一步,死死拖住了他的手:“柯湛!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柯湛冷笑起来,甩开林伟民的领口,站直身子正面质问她,“你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来?”
杜宛清垂着被睫毛膏刷得细致卷翘的眼睫,没有说话。
柯湛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精美的礼盒,一挥手丢到她的鞋跟边上:“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等了你多久,杜宛清,把究竟我当做什么了?!”
杜宛清低头看着从礼盒里跌出来的两枚情侣戒指,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阿柯,你很好,但是我想,我们可能并不合适。”
“好,好……”柯湛嘴里一连说了三声好,转过头“哈哈”地笑了起来,动作虽快,却仍旧来不及掩饰细长眼睛中一分黯淡神色,“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杜宛清一旁看见,到底有些不忍,过去要挽他的手臂:“阿柯,你别这样。”
还剩一点尊严,又怎么能被她的同情踩在脚底?
柯湛毫不客气地挥开她的手,垂眸冷冷看他,语气狠绝:“少跟我在这儿碰来碰去地装亲热,杜宛清,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们玩完儿了!”
说完这话,柯湛再也不管她是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实习生殴打业务经理,这事要是被捅到上面去,肯定开除没二话。
柯湛此刻冷静下来,料想到自己下场,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悲惨的,大不了卷铺盖回老家再重新谋出路。
但是手边遗留下来的事情还是要了结。
回到公司门口,柯湛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报表重新捡起,放在地上蹬了蹬,捧起来就往里走。
楼道口的电梯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出了“故障”的牌子,柯湛没有办法,只能转身去爬楼梯。
谁知才刚刚走到七楼,就听见楼道里忽然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知道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顿了顿,声音渐低,“对不起。”
有差别的台词,从不一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在柯湛听来却是完全一样的效果。
柯湛不觉停下了脚步。
楼道里一片寂寂,久无人声,静得让柯湛不禁以为,刚才在那儿说话的人都已经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他好奇地探出头去,却意外地在楼梯的拐角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男人。
他此刻正沉默地倚在楼道的安全门边,微微着偏头,似是不想让站在对面的人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然而恰因为正对的角度,他唇边挂着的一丝苦涩笑意却是被柯湛看了个一清二楚。
本来并不是很能接受同性之间谈感情,但是柯湛如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一幕,忽然莫名地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愿你们能够天长地久。”
那低沉的声音此刻便如着了魔般一阵一阵地回荡在耳侧,柯湛心觉极是讽刺。
想到这里,他转身下到五楼,“啪”一声地推开安全出口的小门冲进去,站在空旷无人的过道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男人不如女人那样爱做梦,但是毕竟谈了那么久,柯湛也不是没想过要与杜宛清结婚之类的种种。
柯湛从前不是没换过实习单位,来来去去地比较了一下,就数凡音各方面的待遇最好。
他甚至早就计划好了先问家里借点钱,在今年年底买下一辆车子。再然后等到来年,等他在公司里面站稳了脚跟,平时生活再省一省,不出多少时间,他就完全能够有能力付得起市中心一套二手商品房的首付。
但是杜宛清却已经没有这个耐心再等他。
虽然知道这样并不妥,而且会显得很没出息,但是仗着四下无人,柯湛还是忍不住单手撑着墙壁,一手捂住脸颊,无声地在掌心间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柯湛忽然觉得自己的腕口微微一热,有人轻柔地将他挡在脸前的手扯落下来。
柯湛立时被吓得所有情绪都跑了个精光,顺带连眼泪也一起收了回去。
转过头,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直直跃入柯湛的视线,如同他在梦里见到那样,柔和之中却隐隐透着强势:“好好的,哭什么?”
“没、没什么,”柯湛连忙若无其事地抬起衣袖往脸上抹了一把,笑了一声,“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
男人看着他:“刚才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虽是疑问句式,却是肯定语气。
柯湛没有办法否认,略微有些尴尬:“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反问他:“你很难受?”
柯湛怔了怔,随即耸肩苦笑:“我恐怕也没有办法和我的女朋友天长地久了。”
男人随即了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最重要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情让柯湛觉得很苦闷,也许是觉得陌生人无所谓,他禁不住开口向对方倾吐:“我刚才还打了我们业务经理一顿,估计现在连工作也要丢了,哎,真是祸不单行啊!”
昏暗的过道里,没有点灯。
柯湛略带自嘲的声音轻轻地在空气中回荡。
男人没有说话,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柯湛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灼亮眼睛。
良久,他忽然走近一步,伸手轻轻提起他的下巴,闭上眼睛,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约莫只是一个透着安慰意味的吻,并没有夹带着任何的情丨欲,也许只是单纯因为有着共同的经历,所以才会想要亲近。
究竟是什么原因,事后谁都没有想明白。
但此时的柯湛却是彻底地傻了。
他从来就没有被男人亲过,眼下的嘴唇柔软而温热,柯湛竟然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排斥。
邪门了,这太邪门了!
柯湛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奔回了楼梯口。
脑子乱糟糟地混成一片,等柯湛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出现在凡音?他究竟是什么人?
04.
颓唐地摊在客厅的地板上玩了一晚上的游戏,直到第二天清早闹钟零响,柯湛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精神奕奕地从衣架上卸下那件昨天依旧没来得及洗的职业正装,柯湛将上面的名牌取下来,挥手把衣服往洗衣机里面一抛。
反正就要被开除了,干脆怎么高兴怎么穿。
他随即从衣柜里捞出一件V领短袖T恤往身上一套,牛仔裤,板鞋,穿完又顺手搭了一条时装项链挂在脖子上。
将自己收拾整齐,柯湛很自恋地往玄关处的落地镜前一站,觉得真是又英俊又潇洒又帅气。
就是昨天哭过又熬夜,眼睛有点肿。
不过这也没关系。
柯湛得意洋洋地从兜里取出一只骚包大黑超往鼻梁上一架,仰天大笑了三声:“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吼完这句诗,柯湛忽然觉得自己宛如重生,挺直腰板,顶着大黑超豪气万千地出了门去。
不出意料,刚进公司大门,柯湛就看见楼底的公告栏前围了好些人,好像都在纷纷地议论着什么。
柯湛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正好程姐站在人群最前面,一回头看见他,奇怪地越过人群走过来打招呼:“柯湛,你小子今天怎么穿成这样,现在是上班时间啊!”
程姐今年大约三十多岁,在凡音已经做了好几年的高级秘书,人很不错,又干练,有着一般女人没有的爽落大方,平时对柯湛更是诸多照顾。
柯湛对着她不拘束,听见她问,便推了推墨镜,不以为然地说:“管他三七二十一,原本今天也没打算来上班做事的,等会上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就走了。”
程姐有些吃惊:“为什么?”
柯湛没直接回答,透过遮了半张脸的墨镜上方看了一眼旁边的公告栏:“程姐,那上头说什么了?”
程姐回答:“说是要肃清员工作风,整顿公司风气。”
“啊?”肃清作风,整顿风气?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程姐点头,说话语速极快:“我也不大清楚,平时老板满世界地飞,一年都难得一见,今天一大清早居然来公司了,大张旗鼓召集了各部门的经理到会议厅开会,莫名其妙把他们从头到尾好好地训斥了一顿,”说到最后压低了声音,“最后还直接把林伟民给fire掉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柯湛猛地摘下墨镜:“你说什么?!”
程姐示意他小声,左右看看,将他拉到一边:“你猜他这次被开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程姐神秘一笑:“私生活不检点。”
柯湛没反应过来:“啊?”
程姐抱着胳膊掩嘴:“我听说是他抢了老板的女朋友,难怪老板今早会发这么大的火……业务经理不愧是业务经理,真有一手,老虎头上也敢拔毛,合该栽了!”
柯湛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大爷的这林伟民人神共愤啊,怎么到处抢别人女朋友?”
“什么?”程姐没听见。
柯湛忙摆手:“没、没什么。”
程姐示意他别声张:“业务一走,到时候部门又会有很大人员调动,因而这事情有很多人都还不知道,我可是偷偷告诉你的。”
柯湛点点头,却有些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饭碗没丢,柯湛自然乐得高兴。
一打完卡,柯湛先将昨天林伟民交代给他整理的报表拿到总裁办公室。
程姐正在门口的办公桌上忙碌,听见响动抬起头来,随意看了看柯湛手中的报表,指指里面对他说:“老板就在里面,你直接把这个拿去给他签字吧。”
柯湛有些尴尬,因为今天违规穿了一身休闲,直接进去只怕会给老板留下不好的印象:“程姐,要不然我还是先放在这儿,等会你有空了再帮我拿进去签吧。”
程姐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无奈地笑着将报表接过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说完顿了顿,又对他眨眨眼睛,“不过你这样可比穿着死死板板的正装精神多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程,让他进来吧。”
何凡音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翻文件,因为在室内没有穿外套,只着了一身洁白衬衫,领口微敞,齐短的黑发更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察觉柯湛开门进来,他微微地抬起头,一双黑眼睛好似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