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早已平静不下来了。
当初念便决定等着眼前的人儿长大,然后向他述说这千百年来的思念,可如今不等自己开口,却是先听到了世延的情意,这又
让他如何不欣喜,让他的心如何能静得下来呢。
其实从再次见面那日起,念便已然盼着这一天了。
这句让他等了不止数十载,更甚是千年,盼了千年,绝望了千年后的一句话。
念有些压抑不住心底的喜悦,正欲要回应怀里的人儿时,一缕颤音又幽幽地从怀里传了过来。
“念呢?念喜欢……延儿吗?”世延双手紧攥住念的衣衫,身子似乎颤抖的比之前更甚了。
感受着世延的颤抖,念心中闪过些许疑惑。
这傻孩子,怎么问起这样的问题了。……他这是在害怕吗?呵呵,难道这孩子在我身边十余年,还未明白我的心意吗?
“喜欢,念也喜欢延儿。”念轻顺了下世延的头发,柔声道,眼底尽显喜悦。
“……真的?”
这孩子,还不相信么,呵呵。念笑了笑,肯定地道:“真的。”
世延心中一紧,不自觉地又将双臂收紧了几分,顿了顿后,从喉咙里又挤出了一句话。
“……如果念也喜欢延儿,那么……抱我……”
念一愣,看向怀里的世延,面上闪过一丝疑色,“延儿……你……!?”
为何延儿会说出这种话?
捉摸了会,念嘴角弯起一抹弧,“我这不是正抱着延儿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世延顿了顿,将头埋得更深了些,闷闷地声音从念的怀里缓缓传来,“念……应该明白延儿
的意思吧……”
“这……”念挂在脸上的笑僵了僵。
他怎会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今日世延会突然说出这种话,这绝对不是平日里的世延,念更加肯定这半月里一
定发生了什么事,才造成今日世延如此反常的表现。
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延儿,你……”念微蹙着眉,嘴角又勾了勾,“延儿不是这个意思吗?”心里颇是有些为难,他等了那么多年,就是等着世
延的成长,等着世延能与自己互倾爱慕之情,但,不是在这种情景之下。他所希望的不是世延在心事重重下做出的反常之态,
更不希望他在日后后悔今日的反常。
所以此时,他选择了回避。
微风轻轻抚过,一阵沉默后,念似乎听到怀里传来一声无奈地笑,接着,世延的声音又闷闷地传了出来。
“果然……还是不一样吧……”
“嗯?”念有些不解,想将怀里的世延送出几分,好看个究竟,可谁知世延紧箍着自己,将头深埋着,硬是犟着未把头抬起半
分。无奈,念轻拍了拍世延的背,“延儿?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阳光轻泻在山顶上,金光环绕,暖意绵绵。
只是此时的山顶上,清池畔,那相拥着的两人间却似乎有股异样的气压渐升于这万丈金黄之中。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世延颤抖着,攥着念衣衫的双手又紧了紧,“果然还是不一样吧……”世延喃喃着。念依然一头雾水,捉
摸着正欲开口再问时,世延却猛地抬头吼道:“不一样啊!”清澈的双眸与俊俏的脸庞早已被泪水糊了去。
世延这一抬头一吼,却是把念生生地震住了,“延儿,你……!?”念不明白为何世延会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刹时,心仿佛
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生生地痛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念仓皇抬手,欲拭去世延脸上的泪水,孰料还未触到世延,便被
他一把推了开。
“不一样,不一样……”世延缓缓摇着头,未去顾及被自己推了一把险些跌倒的念,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最后冲着念竭力喊道
:“我与念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啊!”
念倒退了几步站稳后,茫然地望向世延,“延儿与我的喜欢……不一样?”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不一样?如何不一样?延儿的喜欢……难道他并未与我心意相通?念心里猛地一沉,有些不敢接受这样的想法,他不能想象自
己与世延相处了近十余年,竟未能走进世延的心里。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吗?
念微蹙着眉,眼里蒙上一缕悲伤之色,“延儿,我……”
“延儿喜欢念啊!”世延未给念开口的机会,继续嘶喊着,“为什么念的喜欢却和延儿的不一样啊?为什么念未曾喜欢上延儿
啊!?”
念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又见世延摇着头,缓步向后退着,仿佛自问的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伴在念的身旁
这么些年,却依然不能让念喜欢上我呢?”滚烫的泪水溃堤般地向外涌着,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最终化为冰冷地水珠坠入泥尘
消失不见。世延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随那坠落的泪珠般一点一点剥落着,金黄的阳光泻于身上都好似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延儿努力了这么些年,却依然敌不过念心中的那抹身影吗?”世延缓缓抬头望向念,眼里溢满悲伤,“延儿从未曾奢望过什
么,只是想努力了这么些年,能让自己多少被念注意着,能多少被念喜欢着,不……不是……”他又摇了摇头,“哪怕……哪
怕是被当作那抹影子被念喜欢着,稍稍放在念的心里也行啊,可最终,”世延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最终延儿还是未及那抹影
子,未能在念的心头绕上一绕吗?延儿伴了念十余年,喜欢了念十余年,到头来尽还是比不过那个让念孤独等了千年,想了千
年的影子吗?延儿做的还不够吗?为什么念不能喜欢上延儿呢?现在陪在念身旁的是延儿啊!为什么啊?念!”
世延越说越觉着委屈,越说越止不住悲伤,越说越是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心里并不是想要说这些的,可开了口,竟如何也停不
下来了。
念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世延,未曾阻止,之前稍有的疑虑,这会也消失了。
这个傻孩子,竟觉得自己不喜欢他,还吃起自己前世的醋来了吗。
嘴角带起一抹舒缓地弧,念温柔地看着世延,呢嗔道:“傻瓜……”语气里有着丝宠溺。
世延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看着面前清俊飘逸的人儿那嘴角的笑意,听着那薄唇漏出的细细低语,他只觉得似乎所有的
一切都扭曲了。
心,更似被人用刀剜着般,生生地痛。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根本是个笑话啊,自己跑来投怀送抱,人家根本不屑,亦或还觉得讨嫌吧,如今还似女人般哭闹,如此作践
,呵,果然如他所说,自己似个傻子啊。可就算如此,为何还是傻子般的喜欢着他啊……
“傻……也没关系……”世延紧攥着胸口的衣衫,颤抖地语句缓缓挤出嘴角,“……替身……哪怕是替身,也可以……念,只
当是替身也可以的,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了,稍微喜欢上延儿,真的……一点点就可以了……”泪水将眼前的一切糊得迷
茫。
念缓步上前,触上世延早已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颊,轻轻拭去他眼角止不住的泪水,微叹了口气,“延儿,你还不明白吗……”
抬手,他细长的手指轻抚上世延额头上的那抹印记,“不要说什么替身,没有替代,也无可替代,永远都是唯一的。”
可笑,真真可笑,世延只觉自己现在是世上最大的一个笑话。
如此奢求他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感情,即使把自己当替身都可以,都已经这般了,可人家还是不屑,呵,是啊,唯一,唯一啊,
那个影子在你心里永远都是唯一的,像自己这般凡人如何能比,如何能替……
无力地垂下双手,世延抬眼看向那被泪水模糊到不清的身影,“是啊,他是唯一的,念心里唯一的……”自嘲地笑了笑,“延
儿算什么?什么都不是啊。”声音里透着丝绝望。
看着世延崩溃的神情,念心里一揪,伸手将世延拉入怀中,“延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那是怎样?”世延蓦地打掉念揽着自己的胳膊,打断道:“如果念不喜欢延儿就不要再对延儿好,延儿会忘掉,会忘掉念,
忘掉一切,不要像现在这样!”声嘶的哭喊声飘荡在上空,那样决绝,又那样痛彻心扉。
“延儿!”念厉声唤道,随即叹了口气,缓声道:“延儿,还记得你我初见时,你问过我的问题吗?”
世延愣了愣,回过神,疑惑地看向念。
“你问我为何要一人住在这山顶,我说,我在等一个人,”念侧头望向空中浮过的几屡悠云,思绪似乎随着云朵飘向了远方,
“然后,你又问我,我等到了要等的人吗,”拉回那飘远的思绪,念回头看向世延,“还记得我是如何回答你的吗?”
“……”世延怔怔地看着念,想了想,犹豫着道:“你说……你等到了……”
念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轻轻擦去世延眼角挂着的泪珠,释然道:“是啊,我等到了。”眼里含着一丝幸福,一种满足。
世延不解地看着念,想了又想,猛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望着念的眸子里闪过惊诧,“……我!?”
“你。”念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一直都是延儿,何需替代,也不可替代。”
“……不可能……”世延有些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是我?杉不是……,怎么可能会是延儿呢?”
“我也不太清楚,佛祖确实说过,我飞升之日,即是杉的消逝之时……”念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杉也确实是消逝了,当时我
也确实感应不到他一丝一毫的魂魄,大概是上天怜悯我吧,亦或是我佛慈悲,看我执着了千年,念了千年,所以……”抬手,
念抚上世延额心那抹细长的杉叶印记,满眼眷念,“又让我再次见到了你。”
“真的吗?”世延瘪了瘪嘴,稍止住的泪水这会又涌了出来,“真的是我?”
“嗯。”念柔声应着,低头在世延额心的那抹印记上轻吻了一下。
世延一顿,脸上一片嫣红。
念轻笑着,望着世延被泪水洗净的明亮眼眸,抚过他一片霞红的双颊,俯身吻上了他红润的双唇。
被那温热的薄唇触上的刹那,世延浑身一颤,整个人僵在那有些张皇失措,只到那吻由轻转重,由浅至深时,他才渐渐回过神
,心中一屏,随即双手环上念的脖子,深切地回应了念。
微风拂过,吹动山顶一汪清潭,划出圈圈涟漪,轻轻散去。风中,绿叶随之起舞,沙沙作响,雀鸟清鸣。
良久,念缓缓离开世延的唇,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
“念,念……”世延声声唤着,虽感觉着念温暖的怀抱,却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他紧紧地回抱着念,竭力地感受着隔着衣衫传
过来的温暖,环在念背上的双臂越缩越紧,好似怕那温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念微微地笑着,蓦地将世延打横抱起,向前走去。
世延愣了愣,望着俯看着自己温柔笑着的念,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一阵火辣,环着念的脖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项间。
未有挣扎,只是任凭着念将自己抱着走向禅房。
禅房内,清烟缭绕。
风过,将清烟薄幕带出房外,香味随着风徐徐飘散。
花香,木香,檀香交混着绕在林间,撩人心扉。
那日,温阳直泻,雀鸟合鸣。
第六章:劫数
朝朝夕夕,白驹过隙,欢愉的日子总是晃眼即逝。
世延沉浸在幸福中,日复一日。
自从与念交心后,他去寺里的时日便从隔日变成了每日,有时甚至会在寺里留宿一宿。虽然偶会稍嫌日子过的太快,可却从心
底觉得满足。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后半辈子就会这么安然地与念一起过下去。
没有旁人,没有杂念,没有世俗,就这么快乐地安稳地过下去。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总是会遗忘。
忘掉身份,忘掉伦常,忘掉世俗一切阴暗的可能。
或许,是不愿去想吧。
这样的幸福,让人不想去破坏,哪怕是心底一丝不好的念想。
只是遗忘与回避永远无力改变那必定的命数。
万丈温阳下,阴云一丝一点的聚笼着。
那日,世延从万天寺回府时,天色已暗,黢黑的夜幕下,不见月影,唯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微烁着。
世延嘴角带着一抹弧,向后院走去。
穿过花园时,余光中似闪过一抹黑影,微愕之余世延抬眼望向小道,正见一人行色匆匆地向侧门的方向走去,匆忙间带着几分
谨慎。
借着游廊与园中的几点烛火,世延颇有些吃力地辨识着那人的面貌。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似乎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可又觉着有些面善,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罢了,能在王府随意走动不被侍卫为难的,定是来找爹的,应该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才是。
挠了挠脑袋,他不再多想,嘴角又带起笑意,沉浸在幸福中步向后院。
此时的他,并未想到会有因今日的大意而感后悔的一刻。
光阴如流水般划过,不带一丝回眷。
所有的人依旧如往常般平静安稳地生活着,没有惊涛骇浪,没有叱咤风云,有的只是平静里透着的淡淡幸福。
之后的数月,世延又碰上了那面善之人几次。
说是碰上,可每次依旧只是夜幕下花园里的一瞥之缘,甚至连正面都没照过。世延到也依旧没有作多猜疑。
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世延刚觉近段时日那人来王府的次数有些频繁之时,却是不知忽从哪日开始,便再也没有见到那身影了
。
他虽觉有些怪异,但终是未作多想。
再过了些时日,竟是忘得连影都没了。
缓缓流长,又是数月。
天地间已万丈银白。
那晚,夜幕正浓,眺眼望去,竟无一颗星星。
浓云渐聚,越压越沉。不久,便有雪花轻轻飘下。
世延在房内睡的正香,忽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
起身披了件外袍开门。
门刚拉开,一阵寒风蓦地串了进来,惊得他一个激灵。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拖着手向里拉去。世延稍愣了愣,再定神瞧去,
竟是玉嫂。
玉嫂未多言,拉了世延走向里间,开始帮他更衣洗漱。
“奶娘,这是何故?”世延被玉嫂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