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戏外（FZ）下——澜依·滟

那个时候，凌霄甚至是带些欣慰地想，不管怎样，眼前这男人还是会顾及母亲的心情的，但是，刚刚的时候……

脸上被打的地方有些发烫，一直在刺痛着，头脑里也翻涌着太多的情绪，凌霄只觉得自己头疼得几乎要炸开，肖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凌云抬起头，看了看凌天皓，又看了看凌霄，其实从韩钰那一巴掌挥过去的时候，凌云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他心里依旧存着一丝微薄的希望，他甚至在想，只要现在有个人站出来说，凌霄说的都是骗你的你别当真，只要有那么一句话，不论是谁说的，他都相信。

凌天皓自然是看到了他的目光，自然是知道这个一贯通透的孩子已经想通了事情的真相，他下意识地想要在这孩子面前去否认凌霄的话，只是，既然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此，凌天皓犹豫了片刻，慢慢地走到了凌云的面前，伸手把那个孩子搂在了怀里。

凌云并没有挣扎，他就这么静静地让自己被凌天皓抱着，静静地，等待着他给自己的答案，或者说，宣判。

终于，凌天皓沉沉地叹了口气，“凌云，你是茉莎的孩子，我从一开始，就是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儿子的。”

从一开始，就把你当成亲儿子。

很温暖的话，含义却不言而明，终于，只是“当做”。

片刻的静默之后，凌云直了身子，轻轻挣脱出凌天皓的臂膀，“不管怎样，这些日子，还是谢谢前辈的照顾了。”他曾经以为，那一声称呼几乎是不可能从“前辈”改到“爸”的，而现在，凌云才发现，从“爸”再改回“前辈”，不仅仅是艰难，而且……那么疼。

这个生日自然是没有办法过了，韩钰对凌天皓说了几句什么，指了指刚刚凌云离去的方向，示意他追过去。然后走到了凌霄的身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脸上被自己打出的几道红痕，也有些心疼，但是语气却没有丝毫妥协，“凌霄，这一次，不管怎么样，是你做错了。凌云他还小，再说，我们这一代的恩怨，也不该由你们来承担。如果他和你爸未曾相认倒还好，现在，得到了又生生失去，任谁，也是受不了的。”

凌霄抬头，见走远的凌云几乎已经看不见的背影，心里竟然会有些撕扯一样的疼痛，他自己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然后，他看见凌天皓追过去的身影，心里不再有自己想像中的酸涩或是不平，而是，竟莫名地有些宽慰。

韩钰拍了拍他的手，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其实是再善良不过的，恐怕此刻他的心里也是极其不好过的，终于还是温声宽慰了一句，“算了，这毕竟也是道坎，本来，这件事，也不可能瞒凌云一辈子的，现在早些让他知道了，也好。”

凌霄的眼眶都是红红的，许是碍于场合，才终于没有哭出声来，声音里却已经有了几分极力压制着的哽咽，“对不起，妈，对不起……”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这句对不起，其实是说给谁听的。

韩钰打起了几分精神，“行了，这件事就留给你爸去伤脑筋吧。别摆这样的表情了，你还想不想给我过生日了？”

一直沉默着的肖雯很快应声道，“就是，阿姨的生日还是要过的，凌霄，你去洗把脸，然后咱们就出发吧。”

韩钰也笑笑，“嗯，快去吧，今天不带你爸了，咱们自己过。”

知道这两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拯救自己的情绪，凌霄也没再别扭，终于微微一笑，努力配合着放轻松了语气，“好，你们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洗脸的时候，凌霄在想，不论如何，至少，在最爱自己的这两个女人面前，自己应该振作起来，他，不想让她们担心。

至于以后的事……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此刻，他也来不及去想什么，等到他能够理清头绪的时候，他不会逃避什么，甚至，如果真的是他做错了，他愿意去赎罪。

凌天皓一路追着凌云一直追到他的房间，凌云先一步进屋，顺手锁上了门，但是他显然是忘了这些天来凌天皓都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凌天皓手里自然也是有钥匙的。

刚开始的时候，凌天皓还颇有耐心地先拍了拍门，后来实在是担心得厉害，也就直接拿了钥匙开了门，走进屋里，看在坐在沙发上直视前方连眼神都空了的凌云，心里翻搅着疼了起来。

想都没想，两步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伸手就把他揽到自己怀里，“云儿，你不要想太多，咱们还像以前一样。”

许久许久，凌云都没有答话，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凌天皓就这么搂着自己，身子却是僵硬得很。

正当凌天皓想要再说句什么的时候，才听见了凌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的平静，“今天是韩阿姨的生日，您不应该在这里陪我的。”话语间，刻意忽略了称呼，凌天皓却并没有忽略这一点，他强行转过凌云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叫我。”

凌云抬头看他，眸子里依旧是空的，“您该走了，说不定他们还在等您。一年才过一次生日的，您应该去的。”

凌天皓不为所动，坚持道，“叫我。”

凌云甚至微微一笑，“您真的该走了，别让韩阿姨等。”

神情严肃起来，连带得，声音也变得有些严厉，“凌云，别跟我扯那些闲话，我让你叫我。”

又是沉默。然而，这一次的沉默，并没有太久，凌云叹了口气，轻轻地开口，“前辈。”

空洞的神情，不自觉带了些哀意的话，凌天皓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揪着一样，他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孩子，抱得很紧很紧。然后，凌云听见了他的话，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你还记不记得，爸说过，在我心里，你和凌霄是一样的？凌云，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你记着，你就是我儿子，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是。”

六十五、原来

凌云不知道自己怎么才把凌天皓劝出自己房间的，他只记得他终究还是没有叫出那一声“爸”，只记得他好像说了一句“我真的很累您能不能给我些时间让我自己冷静一下”，等到屋里重新恢复到一片静谧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缩到了沙发的最角落的地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云突然听见手机振动的声音，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久未联系的凌宇璇，想了想，还是打起精神接通了电话，“师兄？”

凌宇璇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润，“现在方便说话吗？”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才继续道，“最近怎么样，听说你现在正和卫临导演拍戏，又是古装片，辛苦不辛苦？”

凌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笑意，“都很好，大家也都很照顾我。师兄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凌宇璇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专辑已经发了，大家的反应也都很好，年底的时候我可能会办演唱会，先提前邀请你做嘉宾啊。”

实在是没有什么精神，凌云只是应了句“没问题”，然后就借口自己马上还有戏就挂断了电话。

接过了这个电话之后，一直是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竟是开始了运转，凌云缩了缩身子，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团，他想起了小的时候，自己也曾用同样的姿势所在房间的角落里，心里期盼着爸妈可以来接他，带他离开舅舅家，让他也可以骄傲地说，我也有爱我的爸爸妈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寄居者，一个，所有人眼里的负担。

他想起了在学校的时候，自己那些个啃着面包过活的中午，那个人，那个“叔叔”是真的来过的，他会给自己带最新最好的文具，会带自己去吃自己从来没吃过的东西，直到一阵子之后又消失掉，彻底得让自己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他想起了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了英语口语竞赛，那个时候他的英语成绩是极好的，因此被推荐作为班级代表参赛，那个时候，他抽到的题目是“My family”，他对着那张纸条，良久地失了神。

他想起了高中毕业后，虽然他的成绩并不是特别的优秀，但是其实上个普通本科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舅舅一家已经养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他已经成年了，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再向人家伸手要钱让人家供自己上大学。不久之后的一个阴错阳差间，他被正哥发现，进了演艺圈。刚开始的时候并不算顺利，虽然正哥说他已经是公司这批新人

里最顺风顺水的一个了。后来，他拍了第一个广告，领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份薪水，只留下了很少的一部分生活费之后，就把剩下的钱全都给了舅妈。

他想起了在那个广告之后又是一番沉寂，许久没有新的工作，只有不断的学习，直到有一天，王正很振奋地说，帮他争取到了一个好本子的试戏机会，而且是戚长风导演的作品，说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听了正哥的分析也很兴奋，开始找到戚导之前拍的所有作品，一遍又一遍地看，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直到后来试戏真的通过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收到了凌天皓将出演剧中父亲的消息……

那个时候，凌云想，他真的是怨着甚至恨着那个人的。

他和母亲生了自己，却又扔了自己，虽是把他“托付”给了舅舅一家，其实也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稍微好些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而已。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真的会那么狠心，那么忍心。

所以那个时候，凌云的第一反应是逃，不论如何，他不想面对他。可是正哥的话让他很快认清了现实，原来真的有人，连逃避这么简单的事都都不到，都，没有资格。

于是硬着头皮进了云锦的剧组，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也没有做到从心里的疏离吧，虽然他会那样淡漠地叫着那人“前辈”，会无视他的种种关心，但是终究，凌云知道，自己心里是一直带着怨恨的，怨恨他居然可以把亲生儿子扔了这么多年，然后此刻他想要认回自己了，自己又凭什么顺他的意？

在剧组里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终于还是沦陷，不再纠结于过去而选择了妥协于眼前的温暖，宽慰自己也是宽慰那人，以前的事真的没有那么重要，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大方，对于被丢弃的过往，也选择了释怀。

有液体顺着眼角直直地滑进嘴里，咸涩的味道。

竟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错得那样离谱。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根本没有去怨怪那个人的资格的。

原来，他曾经以为，自己受到的凉薄的对待，不仅与那人无关，相反，那人为自己做的一切，其实都是自己偷来的福分。

凌云想，大概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他大概都没有再这样哭过了吧。

他从来都不知道，人居然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

而此刻，他却不想再压抑自己，就让他再脆弱一次吧，最后一次。

明天醒来的时候，他注定还是要面对这一切，他注定还是要选择坚强地面对，从前的他是这样，现在的他便更加是，他注定了，无路可退。

孑然一身的人，除了坚强，还能选择什么呢。他曾经以为，他找到了可以不用坚强的理由，虽然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学会放心去依赖。他总觉得，他还需要时间，等到有足够的时间了，他也可以学会去彻彻底底地依赖，就像这世间每一个依赖着父亲的孩子一样。可是突然间，就被撤回了所有的资格……

凌天皓再次轻手轻脚地进到凌云的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他并没有像凌云说的那样“应该”去陪妻子过生日，而是找卫临要了另外一间房间的钥匙，本来，他看着凌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想着自己差不多也该走了，现在看来，恐怕真是得在剧组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凌天皓在屋里几乎坐不住，却也不敢真的这么快就再去凌云房间，刚刚那时候，那孩子对自己说，我累了，您给我些时间，让我冷静一下，他思索再三还是点了头，他想，这个时候，他不能逼得太紧，否则过犹不及，怕是真的会起到什么反作用。

也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呆了多久，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突然想起因为这样接连的变故，凌云中午就没有吃饭，恐怕晚上也是没吃的吧，也不知道他的胃受得了受不了……

想到这里就真的是再也坐不住了，下楼去餐厅要了清淡的饭菜，提着一路走到了凌云房间门口。

他手上依旧有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凌天皓抬手打开了灯，凌云整个人依旧是缩在沙发上，似乎是睡了，此刻突然有了灯光，也只是有些不自在地略略把头埋进了手臂里，并没有醒来。

凌天皓只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叫醒凌云，不管怎么样，还是让他先吃了饭再说吧，本来胃就不好，一天不吃饭万一晚上胃疼了可不是小事。

走到沙发边上伸手想要去拍他肩膀的时候，凌天皓才发现，凌云脸上，依旧有未干的泪痕，似乎真的是哭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凌天皓心里抽搐地疼了起来，之前他对凌云说的并不是场面话也不是违心的安慰，他是真的，把凌云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就算没有血缘又怎么样，他是茉莎的孩子啊……

更不用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凌云的相处中，他发现他是真的心疼这孩子，真的想好好对这孩子，真的想把从前的那些他没有在自己身边的空白的日子和那孩子在那些日子里收到的伤害一一弥补回来……

凌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却也不想抬头，甚至连睁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耳朵却是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旁边的声音，“凌云，先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不然你的胃受不了的。”

他想翻身起来，想说我自己可以的您不用操心，但是，凌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力气，头依旧很沉，沉到几乎抬不起来。

凌天皓也很快发现了凌云的异常，伸手探过去，果然，那孩子额头上已经热得烫手。

一时间有些慌乱，却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给卫临打了电话让他赶紧请医生过来，凌云略有些抗拒，却终究拗不过。

好在卫临组里的医生也很尽责，接到电话之后很快就赶了过来，给凌云打了一针退烧针，又拿了些药，叮嘱了凌天皓好好看着他万一再有什么事就及时给他打电话。

谢过了医生送人家出了门，凌天皓这才端起了依旧温热的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现在，什么都别说，今晚，我是一定会留在这里照顾你的。”

凌云似乎当真想了一下，然后也没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凌天皓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喂着自己喝了整整一碗粥，才嘶哑着声音开了口说了句谢谢。

六十六、别扭

凌云一直迷迷糊糊地烧着，凌天皓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退烧针似乎渐渐地发挥了效力，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已经不这么烫了，凌天皓却依旧不放心，一直坐在床边也不敢睡，生怕凌云的病情再有什么反复。

不知不觉间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凌云还没有醒过来，倒是剧组里的医生尽职尽责地再次到了凌云的房间来为他复诊。

赶紧把医生请了进来，然后就一直站在床边神情紧张地盯着医生，倒逗得医生笑了起来，“没事，现在只还有些低烧，这两天再吃些药好好休息休息就行了，你别太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