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顾客登门,却依旧不见安澜。
10点十分。
挂掉订单电话,安澜仍未出现。
10点十五分。
这是沈颜等人的极限,过了十五分钟,他一个电话便打了过去。勾起恶劣的嘴角,嗓音中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人呢?”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年轻女子扯着嗓子的高声询问,和异常嘈杂的背景声,“哦,你说安澜啊,他在里头正忙,我过会儿让他打电话给你哈——”
沈颜分辨出对方的声音,再开口时,平滑的语调让人寒毛跐溜跐溜地直竖:“沈小南,你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挂我电话么?”
“哪敢,哪敢呐……”沈小南心虚地打着哈哈,“这个,您找岚岚有事么?我现在就去叫他接电话——”
“不用。到时候记得让他打给我就可以。”岚岚,唔,好久没听到的安澜的小名啊,记忆中自己好像就叫过那么一两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我只是好奇你不是正忙着赶摄影交稿么,怎么会扯上他?”
沈小南继续打着哈哈:“只是请他来帮点小忙。”放着这么一有利资源不用,浪费多可惜,安澜可是自己完成任务的救命稻草哎!
“我看是去做苦力的吧。”帮点小忙会特地叫上安澜?小妮子身边那一群狐朋狗友是拿来做摆设的?!
“除了你谁还敢奴役他?”沈小南飞快地轻声咕哝了句,接着用正常音量解释道,“我这次的摄影展要搞一个推广网站,如果只是往常单纯的文字加图片的展现形式会让人觉得过于单调,考虑加音乐进去,可又总找不着适合的原创曲目,于是便想到让安澜负责BGM。时间比较赶,没想到事先跟你说一声,抱歉。”
沈颜心中有了数,看来安澜昨晚大半夜便被沈小南一阵连环夺命call给叫了去。自己一向浅眠,凌晨一两点听到有东西相碰的动静,再加上今早出门时发现门口的衣架歪斜,想来是安澜没睡醒,穿鞋时一个不小心撞了上去。
脑中自然浮现出安澜顶着一头乱发打迷糊的表情,沈颜不禁轻笑出声:“那他我就再多借你几天,不过记住,我可不想几日后看到一个被压榨得形容枯槁,憔悴可怖的邋遢鬼出现在我的府上。”
“是是是!”得到沈颜的许可,沈小南满口答应,显得颇为殷勤,“小女子必然好生伺候着,数日后定当完璧归赵。”
“谁打过来的?”抽空出来上了趟洗手间,安澜瞅到沈小南拿着自己的电话,凑上来询问。
“沈颜。”虽然沈小南和安澜一样,名义上比沈颜晚一辈分,但由于沈小南和沈颜年龄上只相差一岁,所以她从来都是对沈颜直呼其名。
安澜此刻才突然记起与沈颜协议在先,大半夜被老姐这么一闹,他竟将先前的约定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接过电话,安澜走到明净宽敞的落地窗前,同电话那端还未挂断的人简单解释了下,顺便闲聊了几句。
不远处,沈小南小声而夸张地做着口型:“长话短说。”即后就被人匆忙地叫走,投入到了日趋紧张的任务中去。
安澜无奈地笑笑,简单几句便挂了电话。
“大概四五天的样子。”
“嗯,好的,放心,我不会把自己给饿死的。”
“知道,我得先去忙了,See you。”
“再见。”电话那端的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再见,挂断。
修长有力的五指灵活地玩转着纯黑的手机,线条简约的机身像只炫目的黑蝶听话地在安澜的掌中翻飞起舞。一个翻转,手机在顺滑地转完一圈360度之后,乖乖地躺在他的手心。
当务之急,还是先帮沈小南忙定手头上的事情。其他的,慢慢来吧。
第三章
沈小南以一种岌岌可危的姿势踹开安澜所在的临时搭成的琴房的门进来,左手托着三盒外卖,右手攥着两大杯饮料,胳膊下还夹着台笔电。
进门后刚想使一记回旋踢将门关上,在被正奋笔疾书的安澜抬头瞪了一眼之后,沈小南缩回悬在半空的脚,悄悄地用脚后跟将门带上。
小心翼翼地绕开铺散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稿纸,将快餐和饮料放在钢琴盖上,刚腾出手开机,就听见安澜略带严肃地开口:“Piano is not a desk, OK?”
秉着千万不能打扰到工作中的安澜,尤其是不能让他一不高兴,把自己的任务给黄了的至高目标,沈小南迅速将放在钢琴上的食物端走,用脚勾过室内仅剩的一把椅子,将吃的放在椅子上,自己则捧着笔电靠墙席地而坐。
沈小南一只手抓着鸡翅津津有味地啃着,另一只手忙不停地点击关闭着网页,一边吃一边盯着电脑屏幕跟放下手头工作拿过披萨吃起来的安澜说话:“小时候你不是老把弹弓、外套什么的都一股脑儿地搁在钢琴上的么,我记得为了这个沈颜还不止一次地数落过你,怎么现在倒正儿八经起来了?”
“去,麻烦挪一下你尊贵的屁股,你坐在我的稿纸上了,”安澜坐在琴凳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家老姐,用脚假装踹了踹沈小南的翘屁股。
沈小南往旁边缩了缩:“你还没回我话呢。”
“不就是大学里教授课上说了几遍么,大家便记住了。”
“哦,”沈小南打开一连串网页,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兴致勃勃地浏览,心不在焉地回话,“看不出你还蛮听老师话的。”
安澜耸耸肩。
诚然大学里教授在开学那会儿每堂课上之前都会强调一下“Piano is not a desk。”,但或许自己早在去美国之前就把这个坏毛病给改过来了。至于为什么,他安澜总不能亲口承认,其实是自己某天陪前女友去听沈颜的演奏会的那次,被沈颜在舞台上演奏钢琴时那样的高贵耀眼所震撼。钢琴仿佛也成为了沈颜生命的一部分,被注入了灵魂,如钻石般璀璨夺目,如珍珠般一尘不染。那样的画面是如此的让人屏息,并叹为观止。
从那以后,安澜便再也没有在钢琴上乱放过任何东西。
安澜去美国那会儿,会选择keyboard skill的课程而非先前已经熟稔的吉他和架子鼓的部分原因,也是缘由沈颜的那次演奏。
耳边突然传来沈小南兴趣昂然的调侃之声:“啧啧啧……老弟,先前知道你在米国也小有名气,但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小有名气啊!根本就是赫赫有名么啧啧……老姐脸上顿觉有光啊哈!~”
此刻引起沈小南一片赞叹之声的源头是安澜先前在搞底下乐团时录制过的MV专辑和简介。因为安澜那时用的是英文名,造型又与现在相差十万八千里,沈小南之前在国内没听说过不足为奇,况且自己本来就有意向家里人隐瞒了此事,要不是这次乐团出事故也不会让沈小南和沈颜知晓。不过话说回来——
“沈小南你怎么会有这些专辑的?!”安澜记得自己并没有给过她,甚至包括最新的还未出的概念CD。
“当然是你的团员们送的礼物啊!”沈小南依着专辑的名字上网搜索,不忘念叨老弟两句,“你看看人家多有礼貌多懂事!哪像你,告别的时候那匆匆忙忙的样子,活像赶着去参加自个儿的葬礼似的。回了国也不知道给人家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下。”
安澜撇了撇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向沈小南的笔电。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网站被打开,黑色的基调,蓝色的缠绕,正是他们乐队的网站“DB”——Double B——Black&Blue。名字没什么深的含义,还是乐队里一直都很沉默腼腆的鼓手Kevin起的,说是因为当时几个成员都喜欢黑色和蓝色,还说什么正好成员里几个眼睛的颜色不是黑就是蓝,说什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大家要用最真挚的音乐,直击听众的心灵。
安澜还记得自己当时在听到乐队名字的时候哈哈大笑,对Kevin说,瞎扯,眼睛颜色跟唱歌有个毛关系,Kevin你的思维未免也太跳脱了吧。
Kevin随即腆着张脸,Allen你看,这DB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Deep Blue,正好是你眼睛的颜色,你瞧瞧我为了你是有多煞费苦心啊你可是我们乐队的灵魂人物啊。
安澜一个脑袋瓜子就给Kevin削了过去,去去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拍马屁了,我们乐队什么时候多出来个Kevin·马屁精·Mackenzie来了?
大家被逗得哄堂大笑。
后来几个人都觉得这个大白话般的名称好记又搞笑,于是乐团名字就被几个大男孩随随便便地给定了下来。直到今日,依旧不变。
而现在,乐队虽然还在,但自己已然离开。安澜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下一个主唱是谁,他是否继承了整个乐团的意志,也不知道那些个好哥们的近况如何。
安澜突然有种不愿继续下去的感觉,他几口吃完手中的披萨,起身出门去洗手间。
他还没能做到全然的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不能够,而是留给他释然的时间太短,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够长。
等洗了把脸回到琴房,安澜听到沈小南电脑里正放着自己最开始所创作的歌,那是还没有去美国之前的时候,自己那时还是毛头小子一个,不管不顾,全然地沉浸在幸福的爱情之中,灵感泉思如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感觉都快要漫出来似的,所作的都是些或轻松或明媚或顽皮的小歌曲,全部都是为前女友所做的歌曲,却是自己已然从脑海里刻意淡忘的插曲。
安澜推开门的时候,沈小南提前一秒将音乐播放器关闭,打开了网页上DB的摇滚乐,若无其事地啃着所剩不多的鸡腿。
当安澜越过她走到钢琴边时,沈小南似不经意地惋惜了一句:“你走的那时候跟我说过,你不会再碰吉他和架子鼓,也不会再唱那些歌。DB的歌曲虽是极好,但我不曾在一首歌里听出你的快乐和自在。至少是像先前的那些个小歌曲里所透出的那份愉悦,一点都不曾在你的歌声中再出现过了。”
静默了许久,沈小南轻轻地问道:“你说,那份让人为之炫目的独一无二的喜悦快乐,还会回来么?”
安澜不知道,他此刻是真的不知道。从那件事以后他便再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他像只鸵鸟,将头埋进沙堆里,以为自己看不见,苍白厚实的沙粒就会将问题埋葬,甚至连同自己一起掩埋掉。
而这一瞬间,他才明白,问题只是被掩埋,却没有得到解决。即使掩埋的再深,却仍旧存在。总有一天,会被挖掘出来。
等到问题被刨根而出的时候,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决定,到底会是什么?
答案隐约浮现在心中,却看不真切。
但就如同漆黑幽深的山洞中隐约出现的光束一般,循循引导着他,找到答案。
有压力便有动力,连着几天为了沈小南摄影作品背景音乐的事情忙得全身细胞神经都处于加大马力运作中的安澜灵感那叫一个爆炸性的多,简直如同前几天双子座流星雨那般猛烈。而当安澜终于将所有的乐曲修订完毕,交付沈小南过目之后,他真的有种脑袋和身体都被掏空的感觉,果然连着几天大负荷的工作会杀死无数脑细胞啊。
在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安澜接过沈小南摄影展的邀请函,便速速离开办公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补觉。
身后,沈小南忙着跟各个工作人员确认信息,分身乏术,只得冲着安澜的背影大声提醒着:“一个月之后便是展会时间,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捧场啊,一定要记得!别忘了啊!一定!!!”
回了沈颜住处,安澜直接冲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被几声门铃加敲门声给吵醒,迷迷糊糊地,噔地直起身要去开门,无奈起的太快,大脑突然突突地刺痛,脑中一片混乱,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撞开房间门,撞过走廊,撞到大门,“砰”地一下打开门,然后再跌跌冲冲地挪回去把自己摔在床上继续睡觉。
躺了半晌,安澜的大脑回路终于有点清晰,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刚刚敲门的不会是沈颜本人,那自己就这么还将大门敞开着……
立马弹跳起身,顾不上脑袋又一阵刺痛,暗骂了句“Damned!”,快步走到门口。
还好,门外的人已经离开。估计之前也没碰到过屋主直接打开门任其大敞不管不顾就一声不吭回去接着挺尸的情况。
安澜安下心去关了门,举起拳头冲着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敲了两下,抓了抓头发,图省事栽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而当沈颜拿钥匙开了门进来,一眼便望到躺在沙发上,睡姿极其大大咧咧的安澜。沉沉睡去的青年仰面躺着,双臂虚虚环抱于胸前,笔直修长的腿一条踩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条自然地垂落于地。那样的舒适,那样的静谧,仿佛是置身于丛林深处无人打扰的遗落雕塑。
这样的气氛,让沈颜全然不去再在意刚刚送快递到家里来的人打电话告知自己情况时自己那哭笑不得的表情。
沈颜放轻了脚步,迈着笃定的步伐渐渐逼近熟睡的猎物,在走到沙发边上之后,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张泛着浓厚乏意却依旧英俊的脸庞,微凉的指腹缓缓滑过浓黑的剑眉,紧闭的双眸,微蹙的眉间,英挺的鼻梁,最后划到那略显干燥的双唇。
修长漂亮的手指描摹着那双唇的形状,许久许久。猛然间,沈颜低下头,狠狠地吻住那双因干燥而翘皮的双唇,辗转碾磨,轻噬啮咬,侵池夺城。直到那双唇染上殷红,变得柔软湿润,泛着平日里绝不会有的示弱可怜的光泽,沈颜才放过在自己身下呢喃喘息的人。
或许真的是累坏了,刚刚的动静并没有扰醒安澜,他在翻了个身后,又沉沉睡去。
沈颜没有接着往下行动,只是从自己屋内翻出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安澜的身上,之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第四章
安澜这一觉,睡得晕晕沉沉,昏天黑地。就着那一小块地儿,缩手缩脚地窝在沙发上,虽然不舒服,但困得实在是不愿意动一根脚趾头。直到睡到头脑发胀,脖子酸痛,才不情不愿地挣扎着勉强转醒。
客厅里没开灯,黑黢黢的一片,隔着白纱的窗外,几近黑色的墨蓝天空,点点灯光亮着。楼上传来刻意放轻的钢琴声,时有时无,像是主人随性而发。
转过腕上的手表,几根泛着莹莹蓝光的指针指着的时间,过了十点半,隔天的晚上。安澜敲了敲晕晕胀胀的脑袋,这一觉睡的冗长且不舒服,有种累极之后恶心泛吐的感觉,摸黑走到洗手间,开凉水先冲了把脸,然后回到房间拿了换洗衣服去冲澡。
沈颜坐在钢琴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愉悦的心情随着指尖流淌,传达到钢琴声中。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抬头朝二层楼梯口望去,正看到安澜头上搁着条毛巾,赤裸着精瘦的上身,只着了一条浅色牛仔裤朝自己走来。
安澜看到沈颜后,对他笑了笑,走近,很自然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琴凳虽不短,但沈颜坐的是中间位置,安澜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只占了黑色琴凳的一角,一条腿还搁在外侧。沈颜刚想往边上去去,安澜的五指就落在了黑白键上。
先前沈颜随性弹奏的一段轻快的波尔卡被安澜即兴发挥,将之变奏,改编成了一段舒缓中且空灵的抒情小曲。安澜右手主旋律的两个小节刚弹奏出来,身边的人左手就跟了进来,为他伴奏。两人左右手之间的初次配合,短短的一分五十六秒,那么的浑然天成,心有灵犀一般,让人心生静好。
就仿若午夜的皎洁月光下,微风吹拂过琉璃风铃,摇曳出清灵的声响。
安澜在一串连音后,按下最后一个白键,转过头,嘴角噙着满意的浅笑:“还不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