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阵寒暄之后,有人提议先从琴艺开始交流,琴棋书画琴排第一,这个提议马上得到了响应,带了琴的公子都纷纷让书童把琴备好,准备一展身手。
这时一位锦衣公子朗声道:“听闻允州三大才子之一的苏楚岚琴技不凡,在下可是慕名前来,可否请苏兄率先弹奏一曲?”
苏楚岚被点了名,也不推辞对众人微微一笑,起身拿了琴就上了楼中间的方台,落座放好琴后便开始弹奏了起来。他弹的是一首名曲《流水》这也是乐璇最拿手的曲目,乐璇凝了神细细聆听。
前几段琴音跳跃,节奏活泼,能感受那山涧淙淙铮铮地水流,打着浪子一波接一波地向前涌去,到了第六段大幅度的上下滑音使旋律跌宕起伏起来,彷如置身波涛澎湃的大海,海风卷起湍急的海浪无情地拍打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曲完毕,楼里叫好声此起彼伏,就连楼上的正在议事的蓝渊也摇着玉扇连连点头。
第十章:雏凤鸣
这时乐璇站了起来柔声道:“苏兄弹的确实不错,只是有几段泛音不够清澈,没有表现出山间云雾飘渺缭绕的感觉。”
乐璇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到了,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向乐璇。苏楚岚今年有二十好几,弹琴也弹了有十几年,自觉琴技已经算上等,不料今天当众被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挑出了毛病,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又不能当众发飙,整了整脸色轻咳一声道:“哦?难得乐公子能听出瑕疵来,不如乐公子上来演示一番,让大家学习学习?”看乐璇的纯净样子就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单纯,琴技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苏楚岚存心想让乐璇出丑,只会说不会弹的人也多了去了。
果然乐璇推辞地说:“在下乃山野之人,并不是很会弹琴,就不用上去献丑了。”
苏楚岚听后不依不饶,一定要乐璇弹奏一曲,谁让他刚才说那番话让自己下不来台呢:“乐公子,你既然能听出其中奥妙,定是懂琴之人,今日才子云集,你就弹一曲让大家鉴赏一下,雅集本是文人间的交流聚会并不比高下,你又何必如此推脱?”众人点点头,他们也想见识一下能指出苏楚岚琴声不足的这位少年到底有多少斤两。
乐璇见推辞不过,也就不再推脱,拿起溯玥琴也上了楼中方台,苏楚岚收好琴就下了台坐回原位面带讥笑地看着乐璇,等待他出丑时刻的到来。等到乐璇把溯玥琴打开来后,全场一片唏嘘,都感叹真是一架好琴。
乐璇把溯玥琴放在琴桌上调整好了位置后,又摸出一个檀香炉用火折子点燃,这香炉就是以前乐潇云送的那个,只是后来乐璇自己添加了一些宁神的草药,小时候乐璇就养成了焚香弹琴的习惯。放好琴焚上香乐璇又随小二去后堂净了手,这才缓缓坐在琴前。苏楚岚撇撇嘴,心想抚个琴过场还这么多,看得真是牙酸。
乐璇纤细修长的手扶上琴弦,挑、擘、推、带、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般,表情恬淡浑身仿佛散发出一圈淡淡地光晕,青烟缭绕越看越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随着清澈悠扬地琴音众人犹如看见了云雾缭绕的巍峨高山,山间幽泉清清冷冷,叮咚作响,时而有如置身瀑布深潭,天上之水飞流直下三千尺,如蛟龙怒吼,惊心动魄;后又音势大减宛如清波泛舟,宁静祥和;楼里起初还有些声响杂闹,现在竟然静得落针可闻,没有人意识到这是聚会本该谈笑风生互相切磋技艺,大家都痴了,只感觉随着乐璇去了山林泉边,见到了蓬莱仙境一般,就连苏楚岚也愣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纯净单纯的少年竟有如此卓绝的琴技,要说无人能及可能有点过了,但是他确实至今为止是自己见过的弹琴弹的最好的人。苏楚岚有些羞愧地低了低头,输得心服口服。
楼上的厢房打开了,两名男子匆匆而去。蓝渊闻声凭栏而立,向下一看抚琴的是早上那位清雅少年,没想到他年纪尚轻便能弹得一手好琴,不禁有些赞赏,再看仔细些便觉得有些眼熟,跟云有几分相似,只是他更多了一份恬淡,于是吩咐身旁的青衣男子道:“奕秋,这曲终了你去把那位抚琴的公子请上来,就说本王想和他单独见见。”奕秋得令后转身下了楼。
一曲完毕,众人还在沉醉楼里鸦雀无声,半响后才有人拍手叫好,一个削瘦得有点病态的公子站起来摇遥扇子吟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用这句诗来形容公子的琴声在合适不过了,公子确实弹的太好了。”
乐璇起身微微弯腰向众人鞠了一躬,望向病态公子轻声说道:“承蒙公子夸奖,只是公子可能有些弄错了,您那形容的是琵琶的声音而非古琴,在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弹不出珠落玉盘般的琴音。”随后淡淡一笑,病态公子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连忙坐下不再出声。楼上的蓝渊‘扑哧’笑了出来,这少年还真诚实,这么多人也不知给人留点面子。
乐璇收起琴准备回坐就被一个青衣男子拦下低声道:“公子慢走,我家王爷有情。”乐璇迟疑了一下,这才想起早上见过的那位闲王,抬头向楼上一看,蓝渊站在扶栏边正对着他点头微笑。
乐璇跟着青衣男子上楼进一间名叫红缘阁的厢房,蓝渊正端坐在八仙桌前拿着白玉酒杯抿着薄唇品酒。
“王爷,公子来了。”奕秋拱手说道。
蓝渊放下酒杯对小秋摆摆手说:“嗯,你去办事吧,今日我自己回去。”奕秋点点头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蓝渊看了看乐璇微微一笑道:“公子请坐,本王也是爱琴之人,方才听到公子弹琴实在感到惊叹,公子年纪尚轻便能弹得如此一手好琴真在难得,冒昧请公子上来一聚。”乐璇对闲王这个称号隐约有了点印象,但并不深刻便躬身行了礼轻声道:“草民是山野之人,只是略会几首琴曲而已,蒙王爷厚爱了。”
蓝渊一听乐璇清清柔柔的声音心情大悦指指旁边的座椅说“坐,坐下说吧。”乐璇走过去坐下。乐璇纯净朴实像未染凡尘的美玉,早间看他也只是沏了一壶茶估他不会饮酒蓝渊便吩咐小二泡了一壶君山银针。
“公子是哪里人氏?师承何处?”蓝渊问道
乐璇轻声回答:“草民姓乐单名璇字若宁,就是允州本地人氏,母亲早逝父亲抚养,不过几年前也过世了,十一岁便拜了著名琴师季弦为师,也是近日才出山来。”
乐璇……云的儿子,小时候只见过一面还打了一架的娃娃亲?虽然那时并不待见他,却没料到长大后的他如此谦逊灵秀,只是听他口气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似的,为了再次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便装作不知道:“哦?原来季弦是公子的师傅?原来如此,名师果然出高徒啊,季弦是如今最好的琴师了,父王曾几次邀他进宫鼓琴他都推脱了,是个淡薄名利之人,传闻不是说他从不授徒吗?”
提起师傅乐璇满脸自豪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师傅本是不收徒的,只是和我爹是挚友,在我小的时候就答应收我为徒,所以才得以拜在他的门下。”
关键的来了,蓝渊心里紧了紧问道:“那你爹是谁?能和季弦结为挚友肯定也非凡人吧?”
“我爹叫乐潇云,是宫里的一名琴师,我家世代都是琴师。”
果然是云的儿子,提起云,蓝渊心里一阵揪痛,儿时的戏言说喜欢虽当不真,但那份依赖却是真的,想起他英年早逝总是不觉黯然神伤,借了寻画师和琴师的名一直在寻找他的儿子,今日总算找到了,只是蓝渊并不急着道破,童年一面之缘并不和谐,既然乐璇忘了不提也罢,便道:“原来乐潇云是你爹爹?父王朝中大臣很喜欢听他弹琴,本王也曾受教过算起来还是本王的师傅呢,谈得一手好琴,为人也乐观健谈,只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没想到他居然是你爹,真是虎父无犬子,今日能遇见他的后人也算是一种缘分。”
乐璇见蓝渊认识自己的爹爹不禁有些高兴,继续说道:“嗯,我爹便是我琴技的启蒙老师,他希望我能把乐家的琴技发扬出去,我是十一岁才跟了季弦师傅学琴的,这些年都在山里,师傅说我阅历还不够就让我下山来游历一番对琴技提高有帮助。”
这样看来乐璇是只身一人了,这样清秀俊逸的少年独自一人之身在外怎能让人放心,蓝渊不知不觉间有了这样的想法,只恨当年没有慧眼识人,现在都不敢贸然相认,生怕坏了自己在乐璇心中的印象,于是说道:“乐公子独自一人又从未涉世,若去了外地人生地不熟的,不如随本王进了宫去,宫里稀世珍宝众多,传世琴谱也不少,正是少了好的琴师,本王经常到允州来,只是到现在才找到像乐潇云一样优秀的琴师,居然还是他的后人,真是青出于蓝,想扬名立万没有比宫里更好的地方了。”
乐璇眨眨眼,想了想说:“多谢王爷的厚爱,但是草民觉得自己琴技还有待提高,现在进宫为时过早,怕辱没了家父的名誉,只想到大江南北各处看看,待到琴技再成熟一些在说吧。”
蓝渊见乐璇有推脱之意生怕一个不注意,乐璇就会跑掉,忙说道:“既然乐公子这样说了,本王也不再勉强,只是乐公子年纪尚轻独自一人本王实在不放心,你既然是乐潇云的后人我便有责任照顾,不如随本王四处走走,反正本王也在全国寻找好的琴师画师,去的地方也很多,你看这样好不好?”
乐璇不好再拒绝,‘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便是自己真实写照,山里呆了七年,现在是在允州自己的家乡,连一般的雅集都不知道,要去了别的地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个人陪着也会好一些何况还是个王爷,于是点点头:“这样也好,只是要麻烦王爷了。”
蓝渊心中暗暗高兴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淡淡一笑道:“不麻烦,你每日弹琴给本王听也就是了,都说弹琴觅知音,但愿本王能成为你的知音。”
乐璇听后面上微微一红道:“承蒙王爷抬爱了。”
“今后我们一同进出,就不要如此客气了,王爷来公子去的,本王是微服出游,并没太多人知道本王的身份,今日来是跟掌柜招呼过的,所以他们才知道是我,你以后叫本王的字蓝渊吧。我便叫你若宁,可好?”蓝渊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样不太好吧,会不会太冒犯了?”乐璇有些为难道
蓝渊剑眉微微一挑道:“这是我要求的怎么会冒犯呢?以后就这样了,我在这里有座别苑现在我们先回去吧,若宁!”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去,乐璇听见蓝渊着重强调了‘若宁’二字也就不在争辩,跟在蓝渊身后刚到门口忽然想起雅集还没有完急忙说道:“王爷,雅集还没有完呢,要不再等等?”
蓝渊停住脚转过身佯怒道:“若宁,你该怎么叫我?”乐璇赶忙改了口说:“是蓝渊,蓝渊……”蓝渊这才面色稍霁朝楼下看了看,道:“那些个凡夫俗子还有什么看头?允州三大才子连你琴技的一半都没有,书画不看也罢,相貌更是差得多了,走吧……以后多走些地方自然不怕没有能人异士。”
蓝渊这样说了乐璇没有办法只好跟了上去,两人一轿朝蓝渊的别苑行去。
第十一章:陡生情
蓝渊的别苑坐落在允州南面一条静谧的小路旁,从院墙外就能看见里面郁郁葱葱的大树,是座庭院式的建筑,乐府也不小,有花有草有楼阁不过跟这王爷别苑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皇族就是不一样啊。
进了别苑就被眼前这优美的景色所吸引,偌大一个人工湖泊如绿宝石般镶嵌在别苑中央,岸边围了一圈垂柳,微风拂过,刚绽出嫩芽儿的柳枝地柔柔地随风摇摆,湖泊中央造了一个四角小亭,雕梁绣柱亭上琉璃瓦印着日光熠熠生辉,好一派湖光水色。苑内除了湖泊水亭,花园也有好几处种满了各种鲜花,可惜现在还没到百花齐放的时候。
安排好乐璇住宿的厢房后,蓝渊便吩咐厨子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乐璇一看就是个不喜过于油腻辛辣的人。饭菜端上桌,乐璇对蓝渊细微的观察力感到敬佩,暗叹蓝渊心细如尘,却不知这是身为皇族中人最基本的生存能力。
午饭过后,阳光正媚,蓝渊便邀了乐璇去湖边赏鱼。
虽是人工湖泊却放了许多观赏鱼进去,光锦鲤都有好多种,金银鳞、红金龙凤、红松叶、写鲤……
一泓湖色涨涟漪,粼粼波光中各色锦鲤穿梭其中,悠闲自得。蓝渊抓起一把鱼料抛了进去,锦鲤一拥而上成群游来抢食,一池绿水被搅得没了平静。乐璇没有见过这么多各色锦鲤,也学着蓝渊的样子洒了一把鱼料,锦鲤又换个方位成群而来,看得乐璇笑得眼儿弯弯。
蓝渊看着乐璇纯真开朗的样子,心里也像湖水一样荡起层层涟漪,直恨自己当年不该做那样的蠢事,现在眼见乐璇出脱的灵秀纯净,却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惊了他。
乐璇心境单纯并没有注意到蓝渊一直盯着自己看,只是对着满塘色彩斑斓的鱼儿颇感兴趣,一会问这条鱼是什么种类,一会问那条鱼怎么老是跟在前面白色鲤鱼的尾后寸步不离。
蓝渊见乐璇真是全然忘了从前事,总算放下些心来,但又为他不记得自己而懊恼,看着乐璇无忧无虑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模样,面对他身心都感到无比放松,而他的琴声更有消除烦闷之效,蓝渊真是庆幸自己今日去对了霄遥楼。
两人绕着湖水走了一圈,又到了湖中央名叫‘暮剑亭’的四角方亭里,乐璇对这名字有些疑惑问道:“王爷看起来温文尔雅,虽然偶尔冷峻却不像舞刀弄剑之人,为何给这观景亭取了带剑字的名?跟这湖光秀色不是很配啊。”
蓝渊一听乐璇又开始王爷王爷地叫他,抬手捏捏眉心叹了一口气道:“若宁,我看你乖巧聪颖怎地记性如此不好,还是王爷比蓝渊更顺口一些?或是觉得我已经老的能当爷爷了?”
乐璇一听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啊……王爷怎么会老呢,看样子比我大不了多少,我爹爹和师傅也时常说我记性不好,嗯,这次我会记住的,王……蓝渊。”蓝渊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样子面对乐璇自己的威信真的很弱,若换着别人,早就被治了罪。
抬头看了看匾额,蓝渊慢慢说道:“我小的时候身体瘦弱时常生病,母后便给我请了武术师傅教了我一些功夫强生健体之用,只是后来对武功剑道越来越感兴趣便一直练了下来,现在我还时常练剑呢,所以就给这凉亭取了这个名字。”
乐璇点点头说:“看不出来王……咳咳……蓝渊也会剑术,我小时候一位同窗是剑道世家,上学堂的时候他和我同住一室,他很照顾我的,每到晚间我弹琴他便舞剑,那段日子真是很难忘啊。”蓝渊见乐璇回忆幼时两眼都有些放光,便觉得他和那同窗关系定然非浅,心里开始有些不舒服,便说:“若宁,你不是说自己记性不好么?为什么小时候的事记得如此清楚?”
乐璇谎话被揭穿有些窘迫,微微红了脸轻声说道:“其实也没有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只有他一个朋友,所有印象比较深。”蓝渊盯着乐璇不答话,半响后忽然说:“我看今天天气很好,晚间必定会繁星漫天,不如晚上我们再到苑中观夜景可好?”乐璇这些年在山里一直习惯早睡,但又没有办法拒绝只好点点头。蓝渊又补充道“记得把琴带上,你可答应了每天为我抚琴一曲的。”“嗯……”
是夜,月色清辉,夜凉如水,湖泊亭阁都被洒上一片银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