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维也是一愣接着明白了,笑道:“那真是巧了,我也是住在这间,这里是两人共一间你不知道吗?”说着推开门扶了乐璇进屋坐下,就在靠东墙的一张床上翻出一个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白底蓝花小瓷瓶,动手给乐璇擦起药来,边擦边解释说:“我也是这学年刚来的,我家几代都是剑客,我爹为了提高剑术修为经常四海拜访剑术名师,所以让我寄读在馆里,从小爹就教导我,无论学什么都要先识礼懂尊卑会学识,于是让我上了学堂,没上学之前爹就教我一些剑术和武艺的基本功,但他不让我轻易显露出来,说剑客要行事低调不能过于显摆,不能欺负比自己弱的人但是遇到有人被欺负的话就要打抱不平。这个他是允许的,所以我帮你解了围,你也不必感谢我的,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乐璇撇撇嘴,本来是想感谢一下的,听舒维这样一说想感谢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这个人看起来模样俊朗精精灵灵的原来这么憨厚老实,以后同室相处起来也就会简单的多吧,乐璇暗自庆幸了一下。
搽完药,两人分开各自做自己的事。乐璇先把今天夫子教的文章温习了一遍,然后就在窗前桌上焚起爹爹送的檀香炉,出门净了手然后拿出古琴轻轻弹奏了起来,舒维原本也在温书,听到琴音抬头一望就见乐璇端坐在窗前旁若无人的弹琴,青烟袅袅满室淡淡的檀香味让人精神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乐璇人虽小但如粉雕玉镯一般剔透,现在聚精会神弹琴的模样更显清秀,侧脸看起来静谧宁和,和下午那个生气打架的小孩完全判若两人,琴声悠扬而起,虽然不像大师们一样意境幽远但也有模有样,听着听着舒维不自觉地拿出小剑到院里舞了起来。琴音配剑舞,真是赏心悦目,这样的景象此后每天都会出现在学堂后院,不久后就成为了博阳馆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第五章:童趣乐
次日一大早,乐璇和舒维二人结伴刚进学堂就被夫子唤了去。
夫子其实是个很儒雅的人,四十开外,经常一袭布衣青衫教书的时候也不像其他夫子摇头晃脑的,就这点来说乐璇对夫子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于是毕恭毕敬问道:“夫子,有何事吩咐?”
夫子看着二人,一个清雅隽秀一个俊朗有神实在不像是顽劣孩子,本想厉声斥责结果开口却柔和很多:“你们二人,昨日放学后可是跟广川他们发生了争执还演化成打架?”
乐璇一听夫子问起打架的事有些紧张,爹爹警告过再打架就将他送去外地,于是有些支吾道:“啊……嗯……是的……不过夫子是他们先欺负我的,后来也不是故意和他们打架。请夫子明辨”夫子见乐璇说话支吾定当没有全部告知实情于是转问舒维“舒维,你为人谦和老实,怎么也会参与进去?你告诉夫子是怎么回事?”舒维果然老实一一道出实情只是把乐璇打了广川一巴掌的事隐瞒了,最后说道:“夫子,确实是他们先对乐璇动手,我才出手伤了他们,事是我做的,乐璇并没有参与,夫子要罚就罚我吧……”乐璇看舒维把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正想出声辩解却被舒维暗中拉了衣袖不让他说。
夫子事前也有些了解,舒维说的也属实情斟酌了一下,最后罚了舒维十戒尺,乐璇罚抄论语十五篇以儆效尤。
看着舒维被戒尺打的有些微微红肿的手,连拿笔都带着轻颤,乐璇心里五味杂陈,从记事以来除了爹爹就没有人这样为自己好过了,不仅帮自己出头还帮自己受罚,和他认识也不过一两天而已,从小爹爹就教育自己要知恩图报,既然他这么帮自己,那晚上就帮他到食堂拿饭好了,顺便给他手上点药。嗯,这样一想乐璇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夫子特意吩咐,今日学堂的晚膳是红烧猪蹄,乐璇看着舒维红肿的手拿着猪蹄有些费力地慢慢去骨就忍不住想笑,抿嘴道:“好啦,看在你帮我打架受罚的份上,我帮你吧。”拿过碗来轻巧地把猪蹄来回翻弄了几下,骨肉就分离开了,从小乐潇云就经常给乐璇吃各种动物爪蹄说是以形补形,对于去骨之事早就得心应手,把去好骨的猪蹄放到舒维面前,看着舒维吃得薄唇带笑泛着油光,乐璇的心里也喜滋滋的,有这么个憨直带点可爱的朋友真是不错啊……
小孩子果然欺软怕硬,在知道舒维会点拳脚之后没有谁再来欺负笑话乐璇,广川等一干小孩也收敛许多,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些,没事的时候基本跟舒维和乐璇保持三丈的距离,乐璇也乐得自在,平日里读书练字晚间弹弹琴和舒维同室相处也很融洽,不知何时起乐璇开始教舒维弹琴,舒维也教乐璇一些简单的防身招数,两人你来我往感情日渐深厚起来,听说古琴和箫合奏意境甚好,舒维便去后山找了根竹子戳了几个洞自己制作了一管竹箫,自学起吹箫来。
这日乐璇从家里回到学堂后拉起舒维神秘秘地向后山跑去,一直到了一个石头砌成的小坑旁才停下,舒维纳闷地问道:“乐璇,你干啥?”乐璇笑而不答,从怀里慢慢摸出一个长形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截香肠,用竹着从底部串了起来,让舒维拾了些干树枝放在小坑里,然后摸出火折子点燃,就把串好的香肠放在上面来回翻烤,不一会浓郁的带着辣味的肉香飘散开来,乐璇这才献宝似地说道:“这是腊香肠,川味的,只有这腊月里才有哦,是我爹爹的一个朋友送来的,去年我偷偷取出一截烤了吃发现比水煮的好吃多了,昨天爹爹接我回家后我看见又送来了一些就悄悄拿了两截出来让你也尝尝。”
舒维他爹经常四海游走也会常带些地方特产,但是这川味香肠却是不曾吃过,听乐璇这样一说,小孩馋嘴的本性就露了出来闻着肉香,边看香肠边嘿嘿直笑。
小孩烤肉掌握不了火候,第一次看见香肠外面的肠衣起泡滋滋作响以为烤好了,掐下一点来尝里面却还是生的,继续烤了些时辰再掐下一点还是没熟,当两根原本油亮的香肠变成两条焦状物的时候总算烤好了,一人分了一截并肩坐在山坡上把外面的焦灰拂了拂就开心地吃了起来,烤香肠外焦里香虽然烤得有些过了,但是掰开外面的焦壳吃起来还真是好吃,真香……
舒维看见乐璇嘴角上沾了一些焦灰便伸手轻轻地温柔擦去,两小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这时候的日子简单而快乐。
第六章:别离苦
看柳意春风拂过池水泮
赏嫩莲庭院荷塘无暑烦
秋雁飞江天云漫何处归
霜雪起寒梅绽放朔风里
学堂后院的参天古树从葱郁到颓秃再吐出新绿。乐璇和舒维在一起快乐地已经渡过了四年同窗生涯,同吃同住同进步。乐璇以为这样的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却事不遂人愿,舒维要走了,他爹爹被宰相李元钊看中,宰相觉得他阅历丰富,结交很广,剑术又卓越便请他入了宰相府谋事。
临走前一夜两人依旧弹琴的弹琴吹箫的吹箫看不出一丝异样,只是临睡前舒维蹿到了乐璇的小床上,十岁的小孩也渐渐懂事,知道了此别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有些感伤地拉着乐璇的手说道:“乐璇,明天我就要跟爹走了,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我走了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练琴不要练的太晚,如果有人再欺负笑话你,你就用我教你的功夫揍他,知道吗?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乐璇知道舒维要走后心里本来就有些难受听他这样一说,圆圆的眼睛里渐渐泛起水雾,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溢出来。舒维见了心里有些发堵,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叫心疼,只知道他不想看乐璇这个样子,于是想岔开话题地说:“对了,你以前告诉我你爹爹已经给你取了字,‘若宁’真的很好听呢,我还没有字要不你给我取一个好了,我以后一直就用这个字,一听到这个字就能想起你,好不好?”
乐璇吸吸鼻子点点头,想过了片刻缓缓说道:“字义迁好不好?你从小便立志要做剑客,义是取大义凛然的义,迁和牵同音,表示我会牵挂你,虽然你现在迁走了,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定能重聚。”
“义迁,义迁……好,好我这辈子都用这个字了。呐,我前些天出门看见有人卖琴穗,就叫爹买了给我,我看别人的古琴都有琴穗,你的没有就想到要送你一个,你看行不行。”说着爬下床到自己的床上翻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乐璇。
乐璇打开来一看是一条墨绿色的冰丝琴穗触手清凉看起来也素雅,点点头:“很好的颜色和材质,我很喜欢,我以后也会一直用这琴穗,如果日后你见到这琴穗一定要认出我,知道吗?”
“嗯!”舒维狠狠的点头,乐璇转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一管紫竹箫看着舒维说道:“你自己做得那竹箫手工拙劣,音调都不准,我让爹爹找了一管紫竹箫,呐,送给你,这是礼尚往来。”舒维接过紫竹箫抬眼和乐璇一对视离别的气氛就蔓延开来,两小孩抱头痛哭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舒维就跟他爹走了,虽然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慢慢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此后乐璇依旧读书习字练琴只是脸上的笑容少了,琴音有些变了。
一年后,乐潇云从学堂把乐璇接了回家,把小时候季弦收他为徒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璇儿,季弦是为父的挚友,是现今最好的琴师,我们家世代操琴,但是琴技都没有大的突破,现在季弦兄愿意收你为徒教授琴技,这是大好的机会,咳……咳……你在学堂这几年也独立了很多,过几日乐伯送你去拜师吧……近几年时局不稳,你去山里学习也算是避祸了。”
乐璇见父亲气色不大好便说:“爹爹,你放心璇儿已经长大懂事了,既然季弦师傅肯教我,我一定努力用心学习,只是爹爹为什么不和我一道去?”其实乐潇云最近几年身体大不如前怕是命不久矣,又不能让乐璇知道,所以瞒了他:“爹爹每天都要去宫里操琴,不能远走,让乐伯送你去,爹也就放心了。”乐璇感觉爹有些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也就不再多问。乐璇走前几日,乐潇云都陪着他,乐府里又像小时候一样充满琴声笑语。
乐璇离开他爹的时候正是早春二月,百花争先吐出繁华,春燕画栋还巢来,坐上马车回头望只见乐潇云站在乐府的朱漆门前挥手道别,早前俊朗的模样已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原本挺直的脊背有些微微弯驼,十年来父兼母职让他的两鬓青丝已经微微泛起白霜。少小便要离家的乐璇不忍在看下去,只是暗自发誓长大以后要百般孝敬爹爹,却没想到此去尽成永别。
第七章:寻师路
马车滴滴哒哒,载着一老一少一主一仆向南驶去。
乐伯是个沉默的人,少言寡语,一路上也只是照顾乐璇的起居饮食,很少攀谈,乐璇闲来无聊就拿出古琴放在腿上轻轻弹奏起来。琴声悠悠响起,偶尔路过庄稼地旁,耕种的农夫们听到琴声也抬起身边擦汗边来打望一番,只觉得听了这曲乐一身疲劳也慢慢消失殆尽,马儿跑的更加欢快。
行了近半月,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巍峨秀丽的大山耸立入云端,那便是雾山,长年云雾缭绕,植被天然郁郁葱葱,莺莺燕燕种类繁多。乐伯加了一鞭子促使马车更快地行驶。
转眼到了山脚下,停在一座茶肆前,乐璇下了马车在一张无人的桌前坐下,“小二哥,一壶花茶。”要了茶顺便打听一下季弦师傅的琴庐在何处。“来叻……”一个布衣小二满脸堆笑地跑上来沏茶。“小二哥,请问这雾山可是有座琴庐?”乐璇柔声问道。小二想了想摇摇头:“我也是新来的,倒不曾听说这里有座琴庐,你去别处问问吧。”
乐璇听后满脸失望起身正想走就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说道:“这里确实有一座琴庐,琴师叫季弦。”乐璇一听忙转过身就见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拿着茶盖撇着浮茶,一袭蓝衫温文尔雅,面上带笑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看就是文人雅士之类的,于是走过去躬身行了礼询问道:“这位伯伯知道季弦师傅?”
蓝衫男子见乐璇温文有礼,赞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泯了一口缓缓说道:“当然知道,他是现今最好的琴师,据说他弹出的琴能令百兽驻足,河水也会因为他的琴声而变化奔流的速度。”
乐璇听得张大了嘴,这也太言过其实了吧。蓝衫男子见乐璇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轻轻笑道:“他青年时期就成名,而后更是四处游历,阅尽各大山川河流,看尽世态凡俗,意境已经超凡脱俗,不过你找他做什么?”
乐璇朗声道:“我爹爹让我来拜师的。”蓝衫男人听后摇摇头笑着说道:“你怕是要白走一趟了,懂琴的都知道季弦从不收徒弟。”乐璇一听急了,忙说:“他是我爹爹的挚友,我爹爹说我小时候他就已经答应收我为徒,这才让我寻来了,我还有信物的。”“哦?什么信物?”
乐璇掏出衣内的镂空荷花玉锁片晃了晃又塞进衣领里。蓝衫男子笑容更甚了站起身对乐璇说:“既然你这样说了,我跟那季弦也有些交情,就让我亲自带你去吧。”乐璇听了喜出望外,连忙点点头,出了门跟乐伯交代了几句背上琴就跟在蓝衫男子的背后一起向山里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在山路上,山路两旁青草萋萋彩蝶依依,宁静的山林在薄薄的山雾中隐约迷离,从小生活在闹市的乐璇,很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秀丽的大自然美景,看着看着小孩子心性就表现出来了,上前拉着蓝衫男子的袖口问东问西,蓝衫男子也都一一作答,面对如此隽秀灵气的小娃,谁又忍心拒绝呢。
行至山腰就听哗哗的水声从一片松竹林里传出,走进林里,一条小瀑布从山上倾泻而下,在瀑布不远处一座草庐依山而建,一排青竹铺过小涧,一圈篱笆将草庐围绕起来,篱笆门的门匾上用草书题了‘闭青’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山雾缭绕,依山傍水果然像是世外高人隐居的密处,如果真能在这里学习琴技,那真是一种享受啊,乐璇心里喜滋滋地想着。
来到门前,蓝衫男子让乐璇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屋去。过了片刻听到一个声音说道:“外面拜师的进来吧。”乐璇这才推门进去。
院里共有两间草屋,正面一间比较大的还带了两个耳房,右边一间偏小,像是厨房,左边有一张竹桌一张竹椅看形状像是放琴的琴桌,在篱笆外还开垦了一块土地种了些菜。正面的茅屋堂屋里端坐了一个人,正是刚才的蓝衫男子,乐璇狐疑的走过去问道:“伯伯,请问那季弦师傅在哪里?”
蓝衫男子微微一笑,指着自己说:“我就是,哈哈哈……赶快拜师吧,璇儿,我等这天可是等得久了。”乐璇顿时觉得这个人不可靠了,刚见面那番夸夸其谈给乐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哪有人把自己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你……你就是季弦师傅?不是吧?”季弦见乐璇不相信自己也不恼,只拿出一张古琴走出门放到琴桌上便开始弹奏起来。
乐璇时常听他爹爹弹琴,作为自己启蒙老师的爹爹,弹的琴声清微远淡温润清婉实在动听,现在听到季弦的琴音却恍如进入了另一个境界,跟着悠扬的琴音仿佛已经游遍大江河川,流泻而出的琴音时而气势恢弘,激情奔放仿佛置身波涛汹的海岸,时而绮丽流畅如倾流而下的碧潭,时而又清和淡雅像流水涓涓……一曲弹完乐璇久久回不了神,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散。季弦看乐璇陶醉的样子笑了笑道:“璇儿,怎样?现在相信了么?”
乐璇这才回过神来,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地上用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盯着季弦满脸虔诚地说:“师傅,是徒儿有眼无珠,师傅千万不要见怪,请受徒儿一拜。”说完就向季弦磕头。季弦扶乐璇起来拉过他的手仔细观看,十指修长干净,骨节明晰,细腻柔软又有力真是一双适合弹琴的好手啊,不错,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