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让内谒监宣布他昨晚已经拟好的圣旨。第一份,是罪己诏。这是明澈一直坚持的,本来玄碧不同意,但明澈觉得很有必要,最终玄碧妥协。罪己诏主要是历数登基以来自己犯的错误,这样,算是给天下一个交待,也能笼络人心。
罪己诏一出,群臣又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明澈坐在帝位上,心里有些好笑,开始的紧张,这时候已经消失,总体上算得上从容。
第二份圣旨,是要改自己的名字。降离已成过去式,明澈要用自己的名字,何况这“明澈”二字可比“降离”好得多,正好可以显示自己治理天下的决心--政治清明,让天下安心。
第三份圣旨,改年号。一个皇帝很少只用一个年号,明澈自然要把原来的换了。这个年号是明澈想出来的,嵌入了玄碧和明澈的名字。从明年春开始,这个王朝就得改成“玄明元年”。
第四份圣旨,便是最重要的,依照玄碧的意见,委派监御史前往南方各个郡县视察今年秋季的赋税。其实朝廷每年都会外派许多监御史前往各郡县视察情况,此次无非是专门针对秋收罢了。群臣唯一有些不赞同的便是委派的那几个人不是自己的门生故旧,但转念一想,这几个人不结帮拉派,以后也未必能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到最后,便也没人有异议了。
明澈待这些圣旨都念完,才道:“众卿有何异议?”虽说是例行问话而已,但明澈语气极为冷淡,群臣还没从皇帝醒来后的变化中完全适应过来,于是纷纷叫好,不敢与皇帝对峙。最主要是这些没有一条损害到自己的利益,何不让皇帝高兴高兴呢?皇帝一高兴,万事好商量。
“那么,朕现在就颁布一条口令”,群臣毕恭毕敬地听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如今朝廷上下开支庞大,浪费严重,近两年国库更是日益空虚,长此以往,我天朝国力不济,如何再有能力治理国家、抵御外敌?”
“皇上的意思是?……”丞相何良问道。
“朕的意思是,首先从宫中开始,厉行节约,各类开销每月在现今基础上减去四成,包括皇后妃子皇子的日用开销,一律要重新制定规则。众卿可有意见?”
“皇上,这于理不合!宫中用度皆有成规,贸然改变制度,恐怕更是费力费时。”何良指出其中不可行的原因,众官员纷纷应和。谁没从皇帝口中听出这意思来,宫中都开始节约了,那作为臣子,不是更应该纷纷效仿,这可会要了他们的命。
“丞相,一切规矩皆为人定!如今我朝是什么情况,众卿比朕更为了解。内忧外患,如果再奢侈浪费,以后若有变故,拿什么去安抚百姓、抵御外敌?”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的话自然是大实话,现今朝廷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他们当然了解。但好歹泱泱大焱,虽不如盛世时强盛,但国力也不容小觑,实在费不着宫中来减少开支。更何况,最主要是殃及自己的荷包?
萧德全仔细打量皇帝,他从小看着降离长大,实在不能理解他怎么一觉醒来变化了这么多。降离根本不清楚国家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而且一向好大喜功,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背后是谁呢?
第十一章:玄碧的政策
想到这,萧德全站了出来,问道:“皇上,微臣不知,是谁向皇上这般建议?宫中开销一向依祖制,并不见十分奢侈之处……”
明澈想到玄碧的吩咐,思索良久方道:“这是碧儿的建议,朕也觉得可行。至于祖宗制度,朕也说了,要随时根据国情做出调整,宫中缩减开销,其实并无不可。”
“皇上是说,这是三皇子的提议?”萧德全有些不可思议,宫中传出的消息他自然也清楚,但实在没料到皇帝真的团这般宠三皇子,连国家政治都容忍其插手,这其中,必有蹊跷。忠臣也觉得万分奇怪,也不说话,期待皇帝回答。
“不错,大司马,是我向父皇提出这个建议的。”玄碧掀开帘子走入大殿,来到明澈身边,俯瞰着底下众臣。
明澈没料到玄碧突然走了出来,忍不住就要站起来相迎,但好歹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又生生将那个年头压下,只是说道:“碧儿,过来!”
玄碧跪下行礼,站起来立在明澈身畔。
何良萧德全谢泉领衔的百官都皱起了眉头,玄碧此举是在大为不妥,治重罪都绰绰有余。但是皇帝明显不会追究玄碧,百官一时倒不知作何反应。
“三殿下,此是早朝时间,殿下未经宣召,擅入崇政殿,于礼不合!望三殿下深思!”却是御史大夫谢泉在说话。
玄碧的作为实可归入扰乱朝纲的重罪行列,按理完全是杀头的罪,但众人哪敢真这样说出来。
玄碧站在上面,将众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却不为所动,道:“此事不劳众位大臣操心,事后玄碧自当去宗正寺领罪。”
明澈闻言忙道:“此事以后再议。碧儿,你将你昨日的提议详细说给众卿听听。”
“是,父皇!”玄碧侧过身对着明澈恭敬地说道,只是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促狭表情透露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明澈见状,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示意他说话。
玄碧这才面对群臣,道:“治粟内史,你掌管国家仓廪和钱财,你应当清楚我大焱王朝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光景。前几年我朝与北盟开战,前线战士粮食紧缺,造成士兵战斗力不足,不是大司马力挽狂澜,我朝不是就败在这粮草上了?战事过后,又要每年给北盟粮食钱财,百姓诸多怨言,以致聚众作乱,哪一样不是消耗?”
治粟内史自然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连连称是。前几年是真正的内忧外患,各个地方都要问他要粮要钱,逼得他差点都要自杀。这两年王朝还算安宁,加之南方丰收,才将以前的亏空渐渐补上。但朝廷开销也大,降离帝喜好奢华,群臣阿谀,朝政腐败,花钱的地方多的是,那亏空便怎么也补不全了。
“朝廷如此艰难,众位乃国之栋梁,食君之禄,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厉行节约,与朝廷共度难关吗?”
见众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玄碧继续道:“宫中率先做出表率,不仅是各位后宫娘娘皇子皇女,就是父皇,也从今日起节俭开支。我的提议是皇族每月开销减三成;至于各位大臣,俸禄不减。只是御史大夫,你应该负起你的职责来。这几年各位私底下收了多少东西,父皇也不会再管,只是从今以后,还希望各位看在朝廷困难的情况上,把你们的手都收起来。”
见没人回话,玄碧发怒道:“御史大夫,你是认为我说的不恰当吗?”
谢泉忙道:“臣不敢?”
“是吗?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以后多多监测百官,如果有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你务必得放在心中,然后一一向父皇禀报,你可清楚你的职务?”
“微臣明白,三殿下的教诲臣当铭记于心!”
玄碧微微冷笑,道:“把你的职责铭记于心就行了,我的话大可不听。你们私下里怎么说我,我都清楚得很。我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还得各位大臣悉心教诲呀?”
一句话把群臣说的心中直发寒气,小孩子最是记仇,玄碧从来受尽欺凌,心中对人世炎凉深有体会,而今又皇帝宠着,怕是不仅仅挟宠报复那么简单了。
玄碧大殿上的一席话,传递了非常清晰的讯息:他决不是养在深宫,不知人间疾苦的娇贵皇子。这个冷眼看着人世百态的三皇子,通身透露出阴寒之气。百官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七岁孩童,未来,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宗正寺卿!”玄碧扬声叫道。
“微臣在!”
“下午我会去宗正寺领罪,你可得好好想想我的罪名,不要让我失望了!”
宗正寺卿冷汗直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心中受尽煎熬,差点“噗”地一声就跪了下去。好在终于想起玄碧毕竟是犯了规矩的皇子,自己这么一跪可坏了规矩,于是拼命地坚持住了。
“父皇,儿臣先告退了!”玄碧向明澈行完礼,得到明澈的示意后,便退了回去。快要入内时,回头看了一下表情各异的群臣,冷笑一声。
群臣战战兢兢,只有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眼神复杂地看着消失在帘内的玄碧,心中都在盘算着。今天他们都不多话,看的就是个情况。想要对付他们,不是简单的事。
第十二章:玄碧失踪
玄碧一走,群臣都送了口气。明澈看今天把重要的几项政策都说完了,便示意内侍,内侍见状,忙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群臣知道今天是不能上奏事情了,忙跪下恭送皇帝。明澈威仪地看了黑压压的人头一眼,向后走去。
玄碧却没有等在那里,明澈忙问道:“三皇子呢?”
“回皇上,三殿下刚才已经回紫霄殿了!”
明澈闻言,急忙加快脚步回答寝宫,左右没看见玄碧,又问,却说是回玄静宫了。明澈无奈,只得又摆驾玄静宫,心中不由想,碧儿又怎么呢。明澈有时候也想,自己是不是太过重视玄碧了,明明才认识两三天,却像认识了一辈子一样,根本不能片刻分离。
来到玄静宫,却看到好些人正在清理杂草,修缮房屋,明澈才想起是自己的吩咐,看来宫里办事也不慢嘛。
结果明澈在玄静宫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玄碧,不由有些焦急,忙问道:“三皇子呢,怎么不在?”
整修玄静宫的下人们忙又跪下,回禀道:“皇上,三殿下一直没有回来过。”
明澈大惊,声音不自觉就抬高了,问道:“那他去哪里了?”
刘福一直跟在他身边跑,闻言忙道:“皇上莫急,要不先回紫霄殿,派人在宫里找找?兴许是三皇子到哪里玩去了!”
明澈回到紫霄殿,急忙宣郎中令(掌管宫廷警卫)觐见,也不废话,命他率人到各处寻找玄碧,在午饭之前必须找到。
在紫霄宫中反复转圈,明澈急得不行。现在宫中鸡飞狗跳,都在寻玄碧,却遍寻不着。不敢向皇帝禀报,又不敢不报,收到还没找到的信息时,玄碧就更加焦急了。他也不方便自己满宫殿的去找,最主要的是自己还不甚熟悉这里,待会不小心自己迷路了,玄碧回来看不见他,该多着急。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间,双荷来请他用膳,明澈没见到玄碧,无论如何是不会吃饭的。双荷站在旁边也不好劝,只好一边感慨皇帝变化太多,一方面安慰说马上就能找到了。
过了不一时,就听外面叫了起来:“三殿下回来了?”
话语没落,明澈已经冲了出去,远远地就见郎中令领着玄碧回来了,还边走边擦汗,心中庆幸总算是找到了。
玄碧看见明澈跑来,正想说什么,已经被明澈搂进了怀里,“碧儿,你这一上午都去了哪里了,怎么都不告诉人一声,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你了?”
明澈行为可实在不符礼仪规矩,围在他周围的人又不能说皇帝,只好全当看不见听不见。何况大家都觉得能找到玄碧实在是件幸事,因为看皇帝那光景,如果再不到,他们就得一一请罪领罚了。
“父皇……”明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明澈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忙站直身体,咳嗽两声,携着玄碧进殿了。
双荷忙要将已经有些冷了菜换下,玄碧忙叫道:“双荷,从现在起宫中要节约开销,你都要记住了。这个菜就留着吧。”
“是!”
“你们都下去吧,我伺候父皇用膳的。”
“皇上,这个……”什么都不要自己做,那她这个宫中首席女御不是形同虚设了吗?
“双荷,你先下去吧,有事朕会唤你。”
双荷只好领命下去了。
待所有的人都下去了,明澈才问道:“碧儿,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很着急,就怕你遇到什么事?”
“你真的很担心吗?”玄碧有些怯怯地看着明澈,小心地问。
“不然你说呢,我就一点都不值得你信任吗?”明澈终于忍不住对玄碧怒吼了出来,刚吼完,就发觉自己过火了,忙去看玄碧,却见他愣愣地看着他,眼眸中似乎还有盈盈泪光,似落非落。
明澈一下就急了,以为是自己刚才吓到他了,忙要道歉时,玄碧却笑了。眼睛里有泪痕未散,犹显楚楚。
“碧儿!”明澈不由低低唤了一声。
“明澈!”玄碧回应了他一声,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伸出小手,紧紧抱着他。
明澈一阵感动,将玄碧抱了起来,“你没事就好!”
“明澈,我真的不会有事。我现在有个计划正在实施,所以这段时间可能会有点忙。我答应你,以后去哪里会告诉你一声的。”
明澈虽然感动玄碧终于接纳了一些自己,但听玄碧的话,便皱眉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对我都不能说吗?”
玄碧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现在做的绝对对你没坏处,等我那计划走上轨道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实际上这是我从小的愿望,以前没有实施的条件,因为是你来了,我才敢放手去做。我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后的,是不是?”
“是!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保护你!”只是,他并不想玄碧去做什么大事情,他还小,应该尽情去玩耍,而不是像大人一样忙碌。但这话,明澈知道玄碧绝对不会听,所以也没说出口。
用完午膳,玄碧陪明澈在御书房练字。明澈写的字还是很难看,被玄碧又狠狠批了一顿。
明澈正自郁闷时,刘福在外间禀道:“皇上,皇后娘娘请安来了。”
就见玄碧脸色一沉,明澈忙安慰他后,才叫道:“进来吧?”
“臣妾见过皇上!”
“皇后啊,以后没有外人就不用多礼了。”明澈忙去扶她起来,当然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的扶。
皇后心中不由有些不高兴,玄碧不就在一旁站着吗,怎么没有外人?
玄碧果然就没当自己是外人,看了一眼笑得得当的皇后,也不请礼,继续做自己的事,再也不看一眼。
“皇上,上午宫中乱作一团,是怎么了?”
玄碧笔锋一顿,上午那么乱,是个人都知道在干什么,多次一问,虚伪!
明澈盯了一眼玄碧,才道:“惊扰你们了吧?没事,是碧儿逗着玩的,我已经说过他了,以后都不会了,是不是碧儿?”
玄碧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说。良久,才扔下笔,道:“父皇,我先走了,你和皇后娘娘慢慢聊。”
“你去哪儿?”眼见他真走了,明澈忙问。
“早朝上我不是说过吗,我下午去宗正寺领罪?”
“不会有什么事吧?”明澈不由又有些担心。
“谁知道呢?那可是重罪,宗正寺卿有很久没遇到这种事了,说不定廷尉还会来审判我呢?”玄碧倒是说的轻松,却把明澈吓着了。早朝的事虽然自己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是大罪,不知道玄碧会不会受苦。
明澈还没问出呢,玄碧已说道:“我先走了!”转身就走,始终没看皇后一眼,把个皇后气得呀,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仪态端庄的样子来,手却是暗暗握紧了。
第十三章:耀日
玄碧来到宗正寺,虽说是以犯罪之身来的,宗正寺卿还是跑出来相迎,一路甚是恭敬地将玄碧请了进去。
“张大人,我是来领罪的,怎么倒像是我审你似的?”玄碧颇为惊奇地看着张大人张自甫,脸上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直看得张自甫双手紧握,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