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歌的情绪得以控制,连日以来的委屈和紧张在此刻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
再联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郁闷和不甘,路长歌的不快又超过了刚刚。甚至忘记了李克的事,而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捡了起来。
受伤失去视觉。
成祥的不告而别。
还有这么多年对路先生的怨愤。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此刻倾泻而出,但是他却没再流泪,而是握紧了双拳身体微微地抖着。
“你受伤是个意外,是我没有处理好人际关系而连累了你。成祥他走得急不代表他以后都不回来,即便他以后再也不回来,那也是他选择的人生,你没有办法选择也没有办法控制。至于路先生……”
宁友川停住了话语,嘴唇轻轻印到了路长歌的皮肤上。
“你身上都热了,我们出去凉快凉快?”
杯子被掀开了,路长歌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宁友川。”路长歌的嗓音哑哑的,这个称呼让宁友川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应了一声。
“如果成祥回来了,你会怎么样。”
宁友川依旧搂着路长歌,“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
“你明白的。”路长歌闷声逼问。
的确,成祥回来,路长歌肯定会离开他。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宁友川苦笑一下,放缓了自己的声音。
“是我咎由自取。”你那么多的好,当初的我却看不到。宁友川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展捷的办事效率非同小可,三个部门的人当天下午就到了。
而老天爷似乎也很配合,临近中午的时候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掩盖了一切。
消息在剧组里只传了片刻,大家就默契地不再提及这件事。
小贾在林一贤的房间里看报纸,抬头瞟了一眼屋外的小雨,嘴角露出一个轻轻的微笑。
“你笑什么?”
林一贤正在吹头发,看小贾露出这个表情,突然被触动了什么神经。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也是下着这样的雨,你穿了一身白色的西服,头发短短的,像个男孩子。”
小贾闭上眼睛,申请恬淡,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后初见的时刻。
林一贤放下吹风机,蹭了过去,然后猛然搂过小贾的脖子啃了上去。
“宝贝儿,香一个。”
“靠。”小贾美好的回忆就这样被打断,手里的报纸恨不得卷成纸筒敲上脖子旁不停蠕动的那颗脑袋,“你个俗人!”
李克的出走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迷城》的拍摄很快就进入尾声。
在杀青宴上,路长歌作为编剧也参加了聚会。剧组里几十号人一大半没见过这位编剧,又见他戴着一副墨镜一切都要宁友川料理,便都小声地对他指指点点。
“你看,他一直住宁导房间里。”
“样子应该长得不错,太大牌了吧,室内还戴着墨镜。”
“你不知道了吧,他是瞎子……”
几声议论传过来,宁友川一记犀利的眼神看过去,一切又归于无声。
宁友川端着酒杯站起来,要往旁边走。
路长歌伸出手,不安地拽住他的裤子。
宁友川只好低头小声嘱咐一句,“我去挨桌敬酒,你在这里好好的,要什么和柏川说。”
路长歌又把手放下了。
宁友川去敬酒之后,大厅里倏地热闹起来,大家都纷纷起身满场乱窜。你敬我,我敬你,你说这次一起拍戏真是幸会,我说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一起合作……
影视圈就是这样,三言两语就熟了,可是下次还用不用你,这还真不好说。
席间有人来主创这桌来敬酒,有没眼色的起哄让编剧也喝酒都被王柏川不动声色地挡掉了。可王柏川毕竟酒量有限,几杯酒下肚就有些微醺,整个人说话也不太利落了。
路长歌一个人坐在那里,顿时产生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有人走了过来。
路长歌侧过头,仔细辨认他的脚步声,可是这个声音他不熟悉,他分辨不出。
“路编剧,多亏您提携,我敬您一杯酒。”
是向阳。
主创这一桌,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路长歌不自在地握了握拳。
“还请路编剧赏光。”向阳的声音清脆大方。
路长歌觉得,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他举起这杯酒。
“我……不能喝酒。”路长歌转回头,背对着向阳。虽说他再也不想对向阳隐忍,可是也不好在公众场合这样奚落他,更何况,这里是《迷城》的杀青宴。
“看来路编剧是不肯给向阳这个面子了。”向阳笑的温润有礼,看见这个笑容的人都为他惋惜。
路长歌撇了撇嘴,就想回了他这句话。可是未等他开口,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
“路编剧他刚受过伤,向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杯酒我来吧。”
宁友川快步走过来,拿起路长歌面前的酒杯,转身对上向阳的视线。
向阳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明显的不满,他知道宁友川在想什么。
他在想,向阳你又不是不知道长歌的脾气,怎么又来惹他……
总是这样,碰上路长歌他就要退让。无论他为宁友川做了什么,都比不过一个整天甩脸色的路长歌。
向阳把冷笑藏在心里,面上依然是温暖如初。
“宁导,我敬您。”
“祝你大展宏图。”宁友川先干为敬。
向阳看着宁友川放下酒杯转身去问路长歌,冷笑一声,慢慢把那杯苦涩的酒水咽进了肚子里。
074
晚上是回到宁友川的家里休息的。原本酒店那间套房还可以再住一天,但是宁友川不愿意留在外面,想快点带着路长歌回家,也就急匆匆地叫人收拾了东西退了房。
没有了向阳,宁友川越来越觉得不方便。
什么都不方便。
他的通告乱七八糟的,风云给他新安排的助理和向阳交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听的,工作上的安排学的迷迷糊糊。宁友川拍《迷城》这段时间,居然错过了两个发布会和一个采访。
拍戏的时候也是,宁友川口干舌燥想喝水,现场居然没有一个人能顾得上,他忍着冒火的情绪继续导戏,一转身居然看见那小助理在一边吸烟。
宁友川咽了一口唾沫,在心里骂了句娘。
不过即便这样宁友川也明白,他没道理把向阳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人家有更好的出路,他不能拦着人家。
小助理把宁友川和路长歌的行李分三次搬上了房间,宁友川看着那个笨拙的身影越看越气。
“明天有什么安排?”宁友川把路长歌扶到卧房歇下,转身问正要离开的小助理。
“啊?”小助理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一页一页地翻,翻到某一页后又一行一行地看,看到了那一行又似乎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宁友川跟着他做事的频率调整自己的呼吸,他知道,这是他这个月换的地二个助理了,他必须调整他的生活节奏,配合这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然所有人都会说他难伺候。
“明天……”
“明天要见一个制片人。”宁友川看他翻日程本子翻得费劲,忍不住替他说了出来。
小助理急切的心刚稳了稳,心里就生出了不服。你既然知道,怎么还问我?这么指使一个助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支配欲吧。
宁友川是阅人无数的,自然把小助理的情绪看在了眼里。其实这个年轻人业务能力不错,不然也不会被调过来给他当助理。只不过他怎么都……用不惯。
“我是说,明天穿什么衣服。”
以前,任何一次正式会面,向阳都会提前定好穿的衣服,第二天一早熨烫齐备送过来。宁友川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小助理,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那小助理眼底一片茫然,过了许久带着一种不知所以然又理直气壮的语气缓缓说道,“宁导演,公司派我来,是负责您的工作安排……”
潜台词是,生活上的事一概不管。
宁友川这么多年过去,头一次吃瘪。
小助理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造次了,年轻人气性大,发泄过后又惶然发现自己收拾不了眼前的烂摊子,随即赔笑好言说道,“我也不知道宁导演平时穿什么样的衣服去这种会议,宁导演不如给我一个提醒?”
宁友川摇摇头,示意让小助理走了。
小助理出门之后,宁友川到阳台吸了一根烟,随后打了陈四云的电话。
“我一开始就说,得给你配三个助理,一个经纪人。你不信,现在知道吃亏了吧。”
陈四云在电话那头一副不听老人言的样子,宁友川要是不怕惊着在卧房里的路长歌,可定破口大骂了。
“你先让我睡个好觉,回头我给你解决助理的问题。”
陈四云应付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挂了电话之后又撇撇嘴,向阳那个人心计挺深的。跟了宁友川这七八年,把他的胃口养刁了。
宁友川这会儿,怕是后悔了。
陈四云吧嗒吧嗒嘴,翻身睡了。
第二天一早,宁友川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自己前一晚想到的那件灰格子衬衫。裤子倒是有的穿,就是上衣实在配不上。
宁友川其实是个爱臭美的人,平时随便见个人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而且因为是公众人物的关系,穿的衣服从来没有重样儿的。要是穿了去年的旧款,或者是曾经上过报纸新闻的,第二天就会有街头八卦拿来做文章。
路长歌趴在被窝里,听了半天没做声。
等宁友川找烦了,跺了两下脚,随便挑了一件穿上走了,他才慢慢做起来。
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向阳演完《迷城》,风云也算是把他正是调到了艺人部。他接到公司的通知要去见见助理,于是一早就到了风云。
总共两名助理,是经纪人小贾安排的。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老实,应该会很听话。
小贾面面俱到地给两个年轻人交待了平时的工作,还有注意事项,接下来就安排向阳和他们接触熟悉。
“以后他们两个要负责你的工作生活,他们说的话你要听。”
向阳点头说是。
小贾想了想,没有其他要交待的事情,便先离开了。
向阳松了一口气,看看会议室里的两个年轻人,半响才开口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两个人先是面面相觑,忙又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向阳走出会议室,在隔壁会议三厅的门口碰见了宁友川。
向阳皱了一下眉头。
宁友川穿了一件银灰色小西装,下面是一条休闲西裤。这一身搭配着很好看,但是却不够正式。在会议三厅的场合,应该不适合这么穿。
向阳下意识地从敞开的门向里看,果然里面已经就位的两位客人都穿着正式的黑西装。
宁友川见向阳打量自己,知道他心中所想,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来。
“没办法,我自己准备的,那件灰格子衬衫找不到了。”
向阳腼腆地笑了笑,“可以打电话问我啊。”
“那怎么成,过不了多久,你会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再给我当助理了。”
向阳听宁友川这么说,忍不住心里涌上一股子暖流来,他愣愣地看着宁友川走进会议三厅,把门关上……
也是,向阳瞬间恢复了理智和冷静,连宁友川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去给他当助理了。
其实向阳是故意的。
他在交接工作的时候有很多事情说的很含糊。
比如,他没告诉宁友川新调配的助理,平时的通告要提前两天分三次提醒宁友川,也没告诉那个助理,他一个人干的是两个人的活儿,兼理了工作和生活两方面的事。
所以一开始,宁友川不适应新的助理,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向阳自己也明白,这样做不过是一些小伎俩,过一段时间,他们彼此适应了对方的节奏,宁友川终究会拥有一名合格的助理。也许,新助理会比他做的更好更专业……更不掺杂私人感情。
向阳狠狠地握紧拳头又倏地松开。
掺杂个人感情又怎么了。这么多年,他如果对宁友川无情,又怎么会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想到这一层,刚刚向阳内心泛起的涟漪瞬间消散。
宁友川这个人,为他做多少事他都看不见的。
阿姨为秦怡打开房门之后,对着这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秦怡就知道,路长歌又不对劲儿了。
果然,卧房里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路长歌坐在地毯上慢慢地叠衣服。
他看不见,全靠着摸索在试探,哪件是衣服,哪件是裤子,全屏感觉。
这会儿他拿了一条硕大的围巾,摸了半天也没找到袖口或是裤管,揉搓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处理。
“师兄?”秦怡诧异地叫出声来。
路长歌比了个“嘘”的动作,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秦怡看见那个笑容后打了个寒战,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怎么形容呢,他觉得,路长歌笑的比哭还难看。
秦怡弯下腰问他,“师兄,让阿姨来帮忙弄吧。”
路长歌摇头,“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秦怡看了看,没办法,给自己找了块地方席地而坐。
“师兄,这些都是宁导演的衣服吧……”秦怡找了个话题,看似随意地说着。
路长歌摇摇头,没接话。
“你平时都穿什么风格的衣服啊。我总见你穿格子,你喜欢格子?”
秦怡一直觉得,爱格子成癖的人多少有些异于常人。
路长歌不回他的问话,过了一会儿,秦怡也觉得没意思了,索性不声不响地陪着他叠衣服。他也不伸手,就在旁边给路长歌解释。
“这是羊毛外套,现在还不常穿。现在这件是衬衫,还是挂起来吧……”
宁友川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路长歌倚着墙壁不声不响。地上一堆的衣服乱七八糟。有叠得工工整整的,也有随便丢成一团的。
宁友川心里想的是,幸亏他早上只是翻了卧房的衣柜,没去翻衣帽间。
宁友川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秦怡,弯腰去扶路长歌。
路长歌瑟缩了一下,那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可怜。宁友川直觉,路长歌心里又有事儿了。
自从他受伤以后,就像个孩子一样,心里的事儿一点都藏不住了。
而且任性,多疑,喜欢发脾气。
“怎么了?”宁友川的声音,可以说小心翼翼了。可越是这样,路长歌听着就越烦。
“你让向阳回来吧。我知道你想他。”
就这么一句话,把长时间来宁友川的隐忍都打破了。无名之火腾地冒了上来。
“你啊,就爱给自己找事儿干,我来陪你整理。”宁友川假装没听见他这话,也坐在地上煞有介事地收拾衣服。
他走之前只是打乱了半个柜子,他走之后路长歌是把整个柜子的衣服都倒腾出来了。这是拿衣服在撒气。
宁友川心里的怒火又盛了三分。
“你能不能别总瞎猜?”实在忍不住,他就低声抱怨了一句。
路长歌被这声夹杂着愤怒、委屈还有埋怨的话顶了回去。他把头埋在胳膊里,从早上到现在的不痛快更加堆积在胸口了。
心里疼得慌。前日刚发泄出来的那些情绪又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昨晚宁友川在客厅里和助理的那番对话,还有今天早上宁友川翻衣服时急不可耐的步伐……听在他的心里都是那么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