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琅琊王脸色铁青,离怒发冲冠只余一步。
谢燚接着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臣恳请皇上,任武威侯之子常侍散人舒齐纨为禁军副统领。”
在这种时候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而紫极殿也不是一个开玩笑的场合,舒齐纨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谢燚果然是一根筋到底,如此
天真怎么能在官场上混下去。就算琅琊王没有插手禁军,皇上也不可能让一个完全没听说过的无名小卒担任禁军副统领。
琅琊王忍无可忍,咆哮出声:“来人,给我把这小子押下去!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简直反了!”
舒齐纨在紫极殿外看见的那四名琅琊王亲随侍卫应声入内,二话不说架住谢燚就走。谢燚面不改色,边走边挣扎着大声道:“可
笑之极!谢燚何罪之有?忠心耿耿效死命于皇上,怎么能说无君?难道王爷口中的君不是指皇上?”
琅琊王怒不可遏,“拉出去砍了!”
眼见谢燚就要被拉出紫极殿,舒齐纨心里暗骂他死脑筋不知见好就收,身子却忍不住缩回帷幕外准备去救那个死脑筋。
“大胆,你们未经宣召就擅自入殿,还要斩杀朝廷大臣。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上?”
舒齐纨连忙回到原处,皇上声音略微颤抖,却不怒而威,架着谢燚的琅琊王亲随畏于天威,停住了动作。谢燚反应也不慢,趁机
挣脱了束缚,立于殿中道:“琅琊王让亲随带兵器入殿,是想造反吗?”
琅琊王额上青筋突起,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舒齐纨心知不妙,偷偷挪到殿中摆放的大花瓶阴影处。
“清寒,是你这不识趣的臣下逼人太甚,可别怪我做叔叔的心狠!”琅琊王说完,转身从其中一名亲随身上取了弓箭在手,“叔
叔邀你一起去围猎,你不去,不去也罢,反正结果都一样。”
“来人!”皇帝清寒的声音无力地在紫极殿内飘荡,紫极殿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想不到皇叔连紫极殿都能当做是自己家里
。”
皇上的声音透着一种绝望,冰凉的恐惧席卷了舒齐纨全身,他想过琅琊王会逼皇上禅位,会软禁皇上,却没想过他会公然在这紫
极殿上,弑君!
电光石火之间,舒齐纨瞥见了谢燚,站在龙椅下方离皇上最近的谢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琅琊王那一箭射出之后他会做什么。
而他舒齐纨,本可以阻止这一切,在谢燚肆意激怒琅琊王时打断他,但他没有这么做,为着一个出人头地的机遇,他没有这么做
。恍惚之间忆起少年时候站在栖凤殿内的谢燚,低着头一脸腼腆。羽箭破空而来,舒齐纨没办法想太多,身体比心先一步作出反
应,扑过去推开谢燚,挡下了那一箭。
谢燚就在迎上那只羽箭的瞬间被一股力气撞开,等他狼狈地爬起来才发现地上有个着青衣的少年,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汩
汩流出,转瞬间染红了大片衣袍,那人正咬牙挣扎着起来,凌乱飘散的青丝间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眸。
“舒齐纨!”
舒齐纨挣扎着起身,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看也不去看呆若木鸡的谢燚一眼。琅琊王再度引弓,这一次却对准了舒齐纨,舒齐纨
轻蔑地看着他说:“舒齐纨愿意死在勇士剑下,而不是狩猎野兽的弓箭下。”
拉满的弓箭最终被缓缓放下,琅琊王抽出腰间宝剑步步逼近,“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说罢挥剑而下,直刺舒齐纨胸口。
没有谁看清楚舒齐纨是怎样避开那一剑的。
谢燚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刺下,舒齐纨,我终没有看错你,你且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舒齐纨躲过一剑之后,丝毫不敢停留,一鼓作气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朝琅琊王撞去,在宝剑脱手的同时嘶吼,“谢燚!”
谢燚就像一个被惊醒的梦中人,眼见事情忽然出现转机,狂喜之中差点握不住从琅琊王手中脱出的那把宝剑。
赶在琅琊王亲随靠近之前,冰冷地剑锋一剑抵住琅琊王的脖颈,谢燚一语不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让人莫敢来犯得气势。
舒齐纨见大局已定,松了口气险些晕了过去。实在不放心把这样的场面留给谢燚,强撑着别过脸去看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上清寒看着倒在地上的舒齐纨神情复杂,身子虽然还在不住的颤抖,却一扫之前的绝望。
“皇上,行三事可化险为夷。其一,以琅琊王为质,以其名义撤换禁军统领。其二,密诏抚远将军辛如意领兵回朝。其三,将谢
燚打入天牢。”舒齐纨说完之后一头栽倒,不醒人事。
谢燚几乎疑心听错了,其三,将谢燚打入天牢?舒齐纨,我几时得罪你了?
清寒远远看着舒齐纨面如死灰倒在地上,心里忽然像空了一块,刚才看那个人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自己,他心底忽然产生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来这世间,还有人愿意如此为他。前太子在时荣宠无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嫡出的小儿子。继位之后又
受到手握兵权的叔父摆布,其中苦楚,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清寒心头瞬间触动,下一刻那人已经倒在殿上,不知死活。
年轻的皇帝表情复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舒齐纨,缓缓走下殿来接过谢燚手中的剑,“谢燚,朕命你现在立刻去偏殿,让小春子宣
林太医,然后去上书房把李玄领到紫极殿。”
谢燚出去之后,皇上的目光看向琅琊王的亲随,“你们四个若弃暗投明,朕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们即刻与琅琊王划清界限……
”
“不要听他……”琅琊王方一开口,清寒握剑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琅琊王脖子上随即多了一道血痕。
“皇叔您最好闭嘴,否则别怪作侄儿的心狠!”
四名亲随面面相觑,最后一齐跪倒在地,“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发落。”
不及清寒开口,紫极殿上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谢燚身后紧跟着一人,那人快步走至清寒身前跪下道:“微臣救驾来迟,请皇
上恕罪!”
待琅琊王看清来者是谁之后,更是面如死灰。没想到自己亲任的禁军副统领李玄,竟然是皇上的人。他到底还是太低估自己这个
侄儿了。
谢燚心中记挂舒齐纨生死,抬眼望时瞥见皇上目光一寒,冲李玄微微颔首,只一刹那,李玄出手如电,四声咔嚓脆响,跪在地上
的四名琅琊王亲随登时气绝身亡。谢燚微微张嘴,只听皇上问道:“你此时接管禁军,有几成把握?”
李玄略一沉吟,“若皇上肯赐臣一样东西,臣有万全把握。”
“什么东西?”
“琅琊王的人头!”
第三章:落花有意(一)
舒齐纨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一个梦,梦中自己身子忽冷忽热,仿佛这一刻被丢弃在极北戈壁,下一刻便置身于火炉之中。整个梦
境之中,他时常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人模样,却怎么样也睁不开眼睛。
“他怎么还未醒来?”清寒说话之间,手已从舒齐纨脸上收了回来,顺势端过身旁太医手里的药碗。
林太医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榻上那人已昏迷三日,照例早就该醒来了。
好在皇上也没在追问下去,拿着勺子微微撬开舒齐纨的唇,缓缓将药倒进他嘴里。
浓郁的苦味随着温热的液体蔓延至喉头,舒齐纨本能地抵制这种难以下咽的味道,冷不丁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点点褐色药汁沾上皇帝龙袍,清寒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
林太医一看便知,却犹疑着不肯开口,“臣……”
“回皇上,他是被药汤呛到了。”站在一边的谢燚忽然开口答话道。
皇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将药碗递还给林太医,走下床榻,冷冷看着谢燚。
“咦?”谢燚面露喜色,“舒齐纨醒了。”
舒齐纨呛得厉害,眼皮却有千斤重,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一人黄袍广袖,风姿神秀,
可见不是谢燚。舒齐纨心下一紧,吐出两个字来,“皇上?”
“舒卿好好休息,朕就不打扰你了。”说罢起驾离去。
舒齐纨眼波一转,瞥见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人,那人两眼通红,满脸疲惫之色,更离奇的是怀中抱着一柄宝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
自己。
“谢燚?你怎么会在这里?”舒齐纨心凉了半截。
谢燚衣不解带地照顾舒齐纨,本也不稀罕他醒来之后会感激涕零,但眼看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巴不得自己下大牢,气不打一处来
,“舒大人,是不是我好端端的没有被皇上下狱,碍着你的眼了?”
舒齐纨并不打算同谢燚斗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琅琊王呢?”
谢燚答得干脆,“已经伏诛。”
“皇上还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皇上在你昏迷时候日日都来探视,还亲自喂你喝药……”谢燚见舒齐纨说得绝望,忍不住出言相慰。
舒齐纨毫不领情,冷冷瞟了谢燚一眼,顾不得自身伤痛,挣扎着下榻。
谢燚被舒齐纨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扶住他,“舒齐纨,你不要命了!”
舒齐纨冷笑一声,“我心跳呼吸正常,死不了,只可惜江东马上就要血流成河了!”
谢燚一激动,手上一用劲,“琅琊王已经伏诛,江东无碍。”
谢燚才经历了一场命悬一线的宫变,怎么还是天真如昔。舒齐纨忍痛说:“琅琊王世子必反。”
谢燚听了呆住,琅琊王已死,谁还能镇住他手下的兵马?若真如舒齐纨所言以琅琊王为质,至少可以掣肘世子。
“谢燚……”
“……”沉思中……
“谢意执!”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舒齐纨,“何事?”
“你按住我伤口了。”舒齐纨答得有些无奈,谢燚松手,果然看见白袍上染了点点血迹。
“你没事老抱着把剑干嘛?”舒齐纨不经意地问,没想到谢燚支支吾吾了半天,俊秀的国字脸微微泛红,最后一甩袖子,“舒大
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舒齐纨看着谢燚一闪而逝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我随便问问……”
舒齐纨所料不差,李玄诱斩禁军统领于至饶,传视禁军琅琊王首级,众军士见琅琊王失势被杀纷纷倒像皇帝一边。琅琊王世子闻
讯后当即于江东起兵,以朝廷枉杀忠臣皇室为名讨伐李玄,镇守南境的抚远将军受命领兵讨伐琅琊王世子。
舒齐纨自宫内搬回舒府养伤,前方战事吃紧,赏赐给舒常侍的名贵药材却从未间断。舒齐纨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抚远将军辛如
意的大军也攻破吴郡,俘虏了琅琊王世子,正浩浩汤汤地班师回朝,听着外间鼓乐震耳,舒齐纨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名贵药材,
愤然倒,“我又不开药店,要这些来做什么!”说罢双手一扫,药材纷纷落地。舒齐纨重新铺上一副梁朝疆域图,越看脸色越阴
沉,“假使用我之计,又何须劳动抚远将军平定江东之乱,让南齐猖狂如斯!”
梁朝内乱,柔然国主病重,无暇顾及梁朝,南齐趁抚远将军平叛之际北上直下南境两城。柔然之患未绝,已经称藩的南齐卷土重
来,假使当日梁朝皇帝听从舒齐纨的建议以琅琊王为质,收押谢燚,对外造成琅琊王仍掌握大局的假象,然后让抚远将军秘密接
手防务,以琅琊王名义引军江东,兵不血刃而取江东,南齐又不知辛如意离去……
“少爷。”
舒齐纨松开紧握的拳头,挑眉看向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管家,“你抖什么?出什么事了?”
管家抖得更厉害了,“自长安公主下嫁宁怀侯先帝亲临,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这次虽是微服私访,天子屈尊而至,老爷若泉下有
知……”
舒齐纨忍不住打断他,“你说什么?皇上微服私访?到了这儿?”
“皇上听说少爷你在卧房养病,亲自吩咐不要打扰少爷,就亲自过来了。少爷你……”
舒齐纨挥挥手不让管家继续说下去,皇上来过却又一声不响的走了,想必听见了自己刚那一番话,舒齐纨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当今皇上清寒还未被立为太子时早早地就被封了藩王,是以舒齐纨幼时虽时常进宫玩耍,却从未见过这个表兄。而在众多皇室子
弟中,清寒也不是属于出众的那一个,舒齐纨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表兄,名唤清寒。
果然傍晚时分便有宫人前来传旨,擢舒齐纨为五品拾遗官,并速速进宫参加特地为南安侯准备得庆功宴。抚远将军辛如意平乱有
功,进爵南安侯,除尚书仆射、大司马,除了未加九锡,所有加封琅琊王的封号又转移到了南安侯身上。舒齐纨隐隐觉得有些不
对,又觉得皇上不会这么快就猜忌平乱有功又为南境安宁立下汗马功劳的南安侯。
舒齐纨掀开车帘,静静欣赏着落日余晖,马上就要见到故人了,不知道辛大胡子,是否还如往昔那般豪爽。
舒齐纨按官阶坐在紫极殿最末,方一坐下便瞥见与自己隔得有些距离的老熟人谢燚,谢燚似乎也升官了,从位置看,似乎还升得
不小。左右官员遥相敬酒,谢燚却正襟危坐,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舒齐纨忍不住就弯了弯嘴角,这样的人也能够升官?
谢燚也发现了冷冷清清坐在末位的舒齐纨,忽然端了酒杯,遥对这舒齐纨,仰头一饮而尽。
舒齐纨亦一饮而尽,二人相视一笑,罕见的一次没有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南安侯辛如意坐在皇帝右首位,一脸络腮胡子,与舒齐纨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个大胡子还是一样喜欢大口喝酒,大声说话
,一听到皇上准备了歌舞助兴,登时嘴都笑歪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打得南齐偏安一隅称臣来朝。
舒齐纨自斟自饮,只等着酒过三巡后寻个不胜酒力的名目中途离场,结果不及舒齐纨动身,首座的皇上忽然起身离去,紧接着一
名宫人忽然跪倒在舒齐纨身边,“舒大人,皇上有请。”
舒齐纨放下杯盏,“皇上有没有说所为何事?”宫人摇了摇头,重复之前的话。舒齐纨不再多问,跟在那宫人之后。路过前面首
座时,舒齐纨不自觉地转头,恰好南安侯辛如意也饮闭抬头,二人目光不期而遇,南安侯眼底闪过些许惊讶,随即望着舒齐纨安
慰一笑。
领路的宫人悄然退下,舒齐纨停住脚步,眯着眼睛看这那三个大字,风和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皇上的寝宫。
“舒齐纨,齐纨,朕听说,这是太后赐的字。”门还未推开,便听见这一道低低的声线,仿佛就在他耳边呢喃。
舒齐纨心一横,推门入内,垂首跪倒之时鼻间闻见点点幽香。
年轻的皇帝慢慢靠近舒齐纨,烛火摇曳,将他的银子拉长笼罩在舒齐纨身上。
舒齐纨周身都像是被浸泡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连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他死死盯着地面,直至一双紫色金龙绣鞋闯入眼帘,皇
帝近在咫尺。
“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