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无暇——青山笼

柳凌风走上前去，对他略一抱拳，刚才那一下虽然声音不响可是力道极大，他右手现在只能微蜷，整条右臂还在酸麻，看这人并无名气，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武功？

“请问这位兄弟是哪门哪派的英雄？”他看这人行为粗俗，言语粗鲁，面容像扭在一起，长相看上去相当滑稽。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吃吃”笑了两声，嗓音鸭子一般听的人极不舒服。

他只瞥了柳凌风半眼，便蹲下身子，对着崆峒掌门说：“哎，老头！你就真的甘心自己被他们这么废了？”

他还是在笑，只是这个时候捉摸不透那笑容的含义，当着在场‘英雄’的面，他竟然这么堂而皇之的踢了所有人心里的痛脚，他难道不怕群雄挂不住面子一涌而上将他四分五裂吗

他是真不在乎的，一双贼眼只是盯着萎靡的崆峒掌门，老头儿没话可说，只是扭着头念叨着‘楚儿楚儿’两个字，那人轻呼口气，摇摇脑袋，站起身子：“废了，人是真的废了。”说罢又响起那“吃吃”的笑声，柳凌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在学崆峒掌门，挂不得觉得这笑声如此耳熟，

那人站起身来，径直走向无暇：“你……你就是燕无暇？”

“正是在下。”无暇心里思付，这人他并未见过，也不记得有什么交集，但看他虽容貌甚陋，但观其言行倒不是个小人，况且自己今时的地位必然不会怯他，也就大方应了下来。

“哎？那可就奇怪了，我听大哥描述的燕无暇可是个美人，你说你是燕无暇，那怎会生的那么丑？”

此言一出，堂内瞬时寂静，人人不为这个人捏一把冷汗！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商血笙的人如此出言不逊，况且再看无暇的面容，如果说他丑那可真是天大笑话，这在场的众人可从未见到能胜过无暇的美人。

无暇听他言语不敬，心里翻然大怒！他自负自己绝世容颜，天下无人可以比肩，可这个粗鄙的混人竟敢说他丑！盛恼之下他伸出手想狠狠给那混人一巴掌，可还未动手，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那人身形一闪，接着只听一句

“麒麟子，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正是刚才一直养神不动的武当道长。

第二十六章

“麒麟子，别来无恙啊？”

但见大堂内众人听到‘麒麟子’这个称号，无不纷纷大惊侧目，看那男子脸上挂着一层皮，原来是带了个人品面具，原本缩小的身形此刻也舒展开来，这样一瞧，眼前的真是个俊俏的男子，燕无暇惊觉他与那慕容景麟竟如此相像！只是气质上差了好多，慕容景麟洒脱，可这个人，却是十足的放荡。

“嘿嘿，老头儿你武功不减当年啊！”他被人拆穿并不恼火，那武当道长出手之时并未留情，稍不留意他可能这条命就挂在天上了。

“麒麟子你不是也没变，还是这样还耍闹。”

“哎，我慕容苑麒就是这个臭脾气怪性子，你老头儿胸襟广，别跟我这兔崽子一般见识啊！”

他言语粗俗，还管自己叫个‘兔崽子’！这样一帮平日里对灵宫敢怒不敢言的人不禁捂嘴一笑，小子真是太没正经！

“喂！你把话说清楚！刚才为何说我是……说我是丑八怪！”刚刚焦点还集中在自己身上，这不到一会儿的时间便被这个小滑头抢走了，无暇心里实在不爽。

“你！”他不屑的瞪了无暇一眼：“你自己长得丑还问我为何这么说？奇怪了，这问题你不该去问自己爹妈吗？！”

“你！”无暇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脸憋得通红。

这当儿可好，众人面面相觑，也搞不清什么情况，本来是个要见血的场面怎地被他一搅合变成了一出玩笑。

“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这个丑八怪废话了，我今天来呢是有正事。”他走向椅子边，抢了个座儿，一屁股靠在上面，扒拉着花生，一副无赖样儿，说：“我呢是代替我大哥前来开这个，这个啥会的，他老人家呢目前还在路上悠闲的玩两圈，很快赶到，他老人家有旨，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他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所以呢，你们可以把我说的话当数，也可以把他说的话当放屁！……嗯，没了就是这样……”

这一个个又是大眼瞪小眼，心想这大魔头怎么都一个德行，自己不来总是找个替场子的，这可真好，拿武林大会当个菜市场了！

“哦！如此啊，那也甚好。”

“哎，老头儿你别玩我了，好个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德行，要不是欠了那位天王老子的人情，我才不愿意滩浑水呢，老头儿你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让我赶紧交差。”

他言语不敬，对堂堂武当道长一口一个‘老头儿’的叫，说他是慕容景麟的弟弟一般人还真不相信，这兄弟二人差别实在太大，如果不是那张脸尚有几分相像……

“好好好，那各位先请坐，至于处置崆峒掌门的事呢？”老道长对无暇使了个询问的眼色，无暇只是气得脸色通红，一扭脸，意思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老道长心里也觉得好笑，他原也不想再今日见血，于是命人把崆峒掌门拖了下去，暂时紧闭起来。

无暇在一旁憋了老半天，只顾着一个劲儿瞪慕容景麟那小子，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见别人皆已入座，虽大为恼火，也知道不能当众发作，姑且暂时记下一笔，老实坐了。

“今日天下英雄齐聚一堂，乃是幸事。大家都知道，目前武林局势堪忧，自两年前那场事件以来，朝廷一直视我们为障碍，两年之间大小摩擦不断，最近朝廷里屡有动静，看来是想要连根拔起我们，情势不好，当前我们应该团结一致，同抗外敌。”

“嗯，道长说得极对，众英雄同是江湖子弟，当然同属一派，大敌当前，自然应该同气连枝共同对抗朝廷。”

“说得是很对，但是我们武林英雄四处分散，虽然同一连派，但群龙不可无首，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选出个新的武林盟主以安大局呢？”

嵩山、华山、峨眉，三派掌门唱戏一样说了这么一出，无暇和慕容苑麒心里各自盘算，这帮老不休，这些年若不是靠着我们保护早不知道让朝廷剿灭多少次了，如今借着乱局，竟然还妄想翻身，真是不自量力。

峨眉师太看看他两人表情，慕容景麟摆个无聊的表情，燕无暇眼珠直转，脸色暗暗一沈。

“不知道燕公子有何意见，不防说来听听。”

无暇看看老尼姑，轻哼一声：“倒是没有，道长说得很对啊，天下武林人士本署一家，目前当然应该结为同盟共抗外敌了，只是无暇年轻，资历尚欠，不敢擅自发表意见，不知在座其他有何高见呢？”他这话虽然说给在场人听的，但是眼睛只顾盯着慕容景麟，越看那表情越贱，无暇没忍住，气鼓鼓的表情到像个吃醋的女子，逗得慕容苑麒‘噗嗤’一笑。

慕容苑麒也知道自己失礼了，可无暇那个表情着实好玩，笑完之后抬头一看，那边又是气得眼睛怒睁，他咳了一声，说道“燕，嗯，说的有道理，你们继续商量怎么办，有了结果知会我一声就行。”

这两个人接下来的时间就花在一个偷瞄，一个发怒上了，慕容景麟也不听他们白话，只顾着一个劲儿逗弄无暇，要不就是吐舌头要不就是做鬼脸，可是难为了无暇，他本来也想掺合，只是临来之前商血笙下过命令，不要擅自做主，他们怎么说便随他们去，因此自己这一趟不过是走个形式，再加上这小子十足无理，他天生性子小，一来二去经不起挑逗，也就应和他起来。

“我说老头儿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虽然那柳公子如你们说是个什么侠骨仁心的大人物，但是看他年纪轻轻，身上也担不起几两肉，你们怎么就忍心让他做了这个盟主啊！”

第二十七章

无暇正与他做脸皮之争，没想他突然发火，目标还直指柳凌风，他才回过神来，周围刚刚发生一切他是全然不知，也不知怎么地柳凌风便被他们推上了盟主之位。

“麒麟子莫非有什么不满？”

“要说不满呢，也没，我说过只是个跑过场的，只不过，只不过这位柳大英雄年纪神轻，怕是担不起这个重任吧。”这口气不似刚才那般戏谑，少有的正经起来，无暇脸猛然一红，原来以为这个人放浪形骸，只顾着玩闹，可没想到刚才在与自己逗玩之时他竟一心二用，把堂里的局势一丝一毫掌握在手里。

“凌风也觉得自己年轻识浅，担当不起这个重任。”柳凌风站起身来，对着在场各位做了个辞了的姿势，看看武当道长，摇了摇头。

“哎，柳大侠此言差矣”肥嘟嘟的衡山掌门摸着脑袋说：“有志不在年高，柳公子虽然年轻，可这成绩确是有目共睹的，公子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声望也是极高的，我们这些人虽然还有点名声，但是年纪已大，怕是想顾也顾不过来了。”

这话说的圆滑，既不损了他们一把不想担事的老骨头的面儿，也把柳凌风推了个不好回头的地步。

“要是我不同意呢？”说话的乃是慕容景麟，他站起身来，直勾勾看着柳凌风，那眼睛里几分寒光闪得柳凌风一个激灵，突然他感觉到，这个人同他的大哥很像。

“你为何不同意？！”无暇听他一番言语，也站起身来，三个人直直挺立在那儿，僵硬不动，只是互相观望，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柳凌风，只是心底里气不过这人与他作对，借着火争口气。

“你问我为何？”他转过脸来，一副冷淡淡的面孔，无暇心猛然一抽！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像极了慕容景麟，他脑子一阵充血，也顾不得在场的局面，翻江倒海的往事一幕幕爬上心头，好的，不好的，甜的，苦的，无奈的，伤心的， 对不起他也伤害过他，心里早就明白自己不爱的也应该忘了的，可是不知怎地，从回到柳府开始他就始终忘不了临别之前那个人的眼神，每次一想便如刀子一样一寸寸割着他的肉。

他不觉眼睛一热，一股暖差点涌了出来。

深吸口气，摆正形态，鼓起勇气挺直身子，眼前虽不是他，可也要装作是，他想让那人知道，自己依旧挺立的活着，还是活着，活着。

“因为他，他竟敢伤我大哥！”这话是慕容苑麒恶狠狠说出来的，他表情瞬间变得犹如恶鬼一般，毫不掩饰的杀气冲着柳凌风直面扑来，声音里也是藏不住的厌恶和记恨。

无暇捂住双眼，还好还来得及擦去控制不住涌出来的暖泪，‘伤我大哥！伤我大哥！’四个字沉重的压在无暇身上，憋得他透不过气，这里是君山顶，初来之时往事便不受他控制，一股脑儿涌了出来，他费尽力气，好不容易压制下去，忍了许久的痛苦心思就在这四个字面前轻易被打破，那日血淋淋的一幕和受伤的眼神成了他终日不可成眠的噩梦，梦醒时分，千句万句对不起总是顺着眼泪流出，本以为时间久了心情淡了便会忘了，哪知道他赢不过自己的心，越是身处不幸，往日的一点一滴越是梦魔一样紧紧缠绕自己，不死不休。

慕容苑麒此言一出全场寂静！谁也不敢提及的往事就这样被这个最不应该提起的人毫不留情揭破，这些正派人士与灵宫的联系本就薄弱，况且他们更是长时间借着灵宫强势的力量依凭生存，如今那本就不牢靠的链接如今经慕容苑麒一催，赤生生只剩下几丝粘连的白线，心已悬起来，万一闹翻，后果实在堪舆。

“慕容公子说的是，凌风当年不识抬举伤了慕容宫主，这些年来偷生，尚未赎罪，如今公子点破，凌风明白是时候了，如不嫌弃，还请公子允许凌风自行动手了结自己如何？”他嘴上是如此说说，心里确是明白，慕容苑麒断不会杀了自己。

“呵，柳大侠误会了，苑麒的意思是柳公子既然能打过我大哥，做这个武林盟主自然也是够格儿了，苑麒刚才一些话，只不过开个玩笑，大侠不要介意。”他脸色又恢复了刚才那样嬉皮笑脸的神态，抖抖肩膀回了自己座位。

这个小畜生！害的所有人提了一口气，在场气氛顿时凝结，这又是一句玩笑，只要拿众人开涮。

气氛松懈下来，甚至可以听到不少喘大气的声音，无暇被他这么一晾，又是自讨个没趣，当下火蹿升起来，想跺脚发怒，但还是顾忌众多，终于忍住了，只是用力甩个袖子，也坐了下去。

“那既然如此，在场的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眼看一场尴尬，武当道长也不想多耗时间，想快速定下来。

“没有没有，自然没有。”

“对对对，柳大侠当武林盟主，我们自然信服！”

“没错，柳大侠大仁大义！这个武林盟主非他莫属了！”

呼喝声一应而起，柳凌风也不多做推让，进武林，当盟主，本来就是他的计划，如今功成，虽少了预料中的喜悦，倒也算的上开心。

“柳大侠如此人品如此武功，自然是不敢有人异议，若谁不服，我慕容景麟第一个替柳大侠做主！”

人未至，声先起，朗朗洪亮的嗓音伴着细微的脚步声，一个身形高大的美男清风一样走了进来，一副萧然的姿态震得在场没人无不屏气凝神，四年来一直不敢再见的身影这么爽快的走了进来，慕容景麟，就是他，白衫一件，黑发束起，款款风姿，俊俊音容，旧人归来，禁不起千疮百孔尽是思念，笑貌如昔，叹不仅千丝万缕揉断愁肠。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哽咽着一声冲脱出口，模糊了双眼洗清掩埋的记忆，伤口撕裂，倒是个痛骨揉心，只是不知该如何，勉勉强强一句问候，还那么不伦不类，他究竟想怎样，见不到，想，见到了，痛，真是一场大玩笑，自己真是一场大玩笑。

那个人眼睛看向无暇，无暇差点站立不起，千言万语汇聚却不知该捡哪个字说起，吞吞吐吐反复一口气，只听那人冷冷一句：“怎么，原来你还活着啊？”

霎时冷若冰霜，眼前一片模糊，晕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无暇做了个梦，其实更准确的说是他又回到了原来令他恐惧的那个梦里。

潮湿、阴冷、无边无尽抹不去的漆黑，他找不到四肢，他没有触觉，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一个声音深切的呼唤他，想回答，想召唤，但那个人只是叹叹气，然后失望，离开，抓不住的注定抓不住，得不到的也永远得不到，每每总是如此，直到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人对你才是真好，什么话对你才是真心，但那又怎样，为时已晚，就算再后悔也不过是一杯自斟自饮的苦酒越品越涩罢了。

他依旧梦见，那个深谙无边的环境里，还是那个声音，他说：“无暇，我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了，你不来我怎么办？”

隔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回到：“其实不是我不想来，只是你，你不再需要我了，你不要，我就得走了。”

“没有！我没有不要你啊！我需要你！真的！救我出去！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

“……”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走了吗？！”

他发了疯一般寻找着那个声音，它没有源头，无从追寻，只是回响在自己耳朵旁，细腻好听的声音，但总是带着几分欲求不得的苦涩，这是他漫长噩梦里唯一一点安慰，没了它，那自己还剩什么？

“我，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无暇感到自己双膝弯曲，他想象着自己是跪下来的，脸上似乎范动冰凉的水迹，啊，大概是流泪了吧，声音像呻吟一样颤抖，没人听了，没人知道了，那么也没人会笑话自己了，说吧，像那个人在听一样，说吧，像那个人会明白一样，说吧，像自己还是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