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无暇——青山笼

“你又何必挖苦我，想说什么就说。”他憔悴了好多，无暇发现眼前的额柳凌风四年不见竟然如老了十岁一样，发间恍然几缕银丝若现。

“好，我也不多废话，我来，只是为了同你打个赌。”

“打赌？打什么赌？”

“嗯，打赌我能不能帮你弄到幽冥百式。”他漠然一笑，满面桃花，灿烂如春，寒冷如冬。

“幽冥百式？！你又在搞什么把戏？！”

“哈，柳大盟主，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如今武林正派把你推出去当个盟主，不过是想让你做个出头的靶子而已，他们已渐渐势单力薄，不出多久定成一盘散沙，如今拿你这个朝廷里的走狗做个靶子，将来真打起来了与朝廷倒还有个可以通融的交易，况且就算败了，他们也可以把你推出去，以你的身世，朝廷若论罪，你首当其冲，到时候罪，可都是你一个人扛啊，我的大盟主！”

无暇说的他的明白，两派的靶子这是他早就注定的宿命。

“那你为何还要给我幽冥百式？”

“幽冥百式乃是武林奇功，当年慕容……当年那人凭借此功纵横天下你也知道，假如，假如我帮你搞到幽冥百式顺便废了慕容景麟的话，那局势对你来说可是百利无一害了。”

“实不相瞒，商血笙大门主呢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精神萧索，身体减弱，我看他也支撑不了多久。”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每况愈下的状况他只是一句带过，毫无一点感情：“如果我能帮你除掉慕容景麟的话，那么朝廷也除一心头大患，到时候与你领衔的武林正派也不会再有许多冲动。就算万一朝廷还打那帮人的注意，只要你柳大侠得神功护体，一来可以帮朝廷立功保全身份，二来也可以自保，全身而退，两全其美，分毫无损。”

他嘴角逸出一丝悠然，笑容实在好看，动心的玫瑰，十足美丽也十足伤人，他的刺如今成了他的武器，他的美已经拿来换了生存。

这主意真的好，于自己有利无害，“但是你要再去偷取幽冥百式，有那么容易吗？”

“这你就不用多管了，”他品了口茶：“只要你能协助我那就够了，我自有办法。”

“哦？怎么协助？”

“我要你……”他眼神陡然锋利，一股寒气漫游在凌风的全身：“杀了我……”

第三十二章

“你说什么？杀了你？！”

柳凌风万没想到无暇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他不可思议的瞪着无暇，只见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犹豫，心里打鼓，也不知这人想的是个什么主意。

“怎么，下不去手了？”无暇戏谑的伸出手指挂过他的下巴：“杀是杀，但也不是真杀，你只需演场戏就好。”

柳凌风拨开无暇的手指，烦闷的看着他：“什么戏。”

“你知道为何皇帝这么急于铲平武林吗？”漫无目的徘徊，欣赏着曾经眼熟的景物，“因为皇帝有个大秘密掌握在江湖上某个人物的手里，而这个大秘密呢对皇帝来说可是足以威胁他天子宝座的秘密，他怕万一某天那人泄露出去，不仅皇位不保连性命也难逃，但这个某人呢武功高深人也狡诈，着实难对付，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这秘密已被武林中多人所知，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天下。”

“所以皇帝才一边污蔑武林中人是为祸天下，一边又加紧筹备，几年来不断找我们麻烦。”

“嗯，没错。”

“那个秘密是……”他自幼向往又摒弃皇室中人，对这个可以影响天子的秘密他虽明白不可知，但心里还是禁不住恶劣的骚弄，询问起来。

无暇早知他会询问，但只挥挥手言及此事干系重大，他不知反而对自己好。

“也罢，那这和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回头看了眼周围，故作神秘的说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你！”

“哼，你也别再打听了，总之听我的就是。柳凌风，我要你帮我联系武当道长，假装我识破此事，于是杀我灭口，风声一大朝廷必会下手，到时候我这人可是两边都不能容下，如此一来，他慕容景麟即使不想收我也得收下。”

“武当道长？这事为何要牵扯与他？”

他横了柳凌风一眼：“老头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其实这事儿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说，你以为只有你与朝廷有交易？这老头子能在江湖上风风光光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你是说道长他？！”

“呸！你还叫他道长！这贼老头狡猾奸诈的很，五年以前若不是他无意中讲出慕容景麟喜好男色的事我不至于冒了风险羊入虎口！若不是他调换了你的散功散凭你的本事早就死在慕容景麟手下了！若不是他后来有意无意又让我得知慕容景麟伤势痊愈之事你会又起心再次利用我做诱饵！若不是他碰巧带了崆峒掌门来我下脚的客栈拜见，那崆峒老头会对我起疑反被我所害！这老家伙借刀杀人的本事可不寻常，柳凌风你不会蠢得还要被人利用吧！”

其实他早就冥冥中感觉武当道长与这些事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不知那日的散功散竟然被他偷偷换掉，言下之意，这老头不仅想要慕容景麟的命，怕是自己的也不愿放过，基于他的原因理由，恐怕不是与朝廷的交涉就是对自己的妒忌，哼，看来大家风范实则机关算尽，真不愧是大侠大侠！

“燕无暇，你要我伤你，这岂不是把我也拖下水了，你刚还说我不知道这个秘密对我才好，如今又出这招算是什么？”

“哎，我只是说让你伤我，并没有说出伤我的理由，你只要扮个打手的角色刺我几见，让我在慕容景麟身边做出个落难的样子那就够了。”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因为这里除了你，别人都会一剑将我毙命，只有你，但会绕我一条生路。”

他样子突然落寞起来，那嫩手按在圆润的椅背不动，双目下垂，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柳凌风突然感觉眼前这个人的背影很疲惫，有种千年老藤蜷缩一起的感觉，淡绿色的披风本该映出生机盎然的意味，无奈给他的感觉只有风袭叶落的悲凉。

“无暇”这是四年以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无暇，你真能肯定慕容景麟会救你？”

只是一会儿沉默，他便回了话：“不是肯定，是绝对。”

“哦，你凭什么？”难道又是那仅存的期待在作祟，燕无暇啊燕无暇，四年过去了你竟然还被一条红线牵着鼻子，傻气怎会一点不改呢。

他转过头来，淡淡的眼睛一时间明亮起来，两道耀眼的光芒刺得柳凌风闪避不能：“凭我是燕无暇啊！”这调子说的极是欢快，到像个初出学堂的幼子，自在的语气养着坚定的信念，那一时间的美丽纵容了柳凌风心底一块隐隐作痛。

那只是转眼的烟花，过后留下的不过无比黑暗的寂寥，空响无人闻，带颜不知悔。

“好，我帮你。”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他们会光明正大的联手做着不能让人知晓的秘密，禁忌了乐趣带来的也许是更多的惊慌与恐惧，也不知道为何柳凌风会答应他，一向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何况为了个自己曾经厌极的人物他本段不该如此，也许只是看不得那双眼里不食冷暖的凄怆。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说这是赌，那你用什么来赌？”

莞尔一笑：“用我的命。”

微微一愣，转而：“是嘛，那我帮你。”

“多谢柳大侠。”他短促一笑：“青儿，把东西拿进来吧。”

又是那个娇小的女子，只不过这会身披一身粉衣，衬得她娇嫩如花，但那张脸依旧如此察不出表情，看不透喜怒。

一把长剑被女子抱在怀里，略长的剑身和她弱小的体格真是格格不配，女子低着头，恭敬捧起宝剑，送到燕无暇面前，看得出她力气不大，似乎也没什么武学功底，一口剑虽不重，但对这么个女娃娃来说也不是轻省家伙，女子的两只手臂吃力不牢，微微发抖，柳凌风看她为难，上前接过宝剑：“这是要给我的吧。”

第三十三章

谁料他这无心之举竟引得那粉衣女子一双泪眼死死缠住他，她欲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她只是摇着头，满脸泪流也不擦拭，不管不顾自己的主子在场，女子只是一个劲盯着柳凌风，眸子里浓浓的东西柳凌风读不出来，他只能迷茫的看着女子，看柳凌风还不开窍，女子只能一遍遍摇头，死死抓住他眼睛不放。

“青儿”无暇冷眼看了半天方才开口：“剑给他。”

青儿听他吩咐，咬住嘴唇，那表情分明是极不情愿，收敛了面容，青儿递上宝剑，只留一串串水滴无声的打在地上。

“你要我现在刺你，不会太早吗？”

那头又不答话，无暇看看柳凌风无奈的摇摇头，深吐一口气：“道长，看了半天了还不出来坐坐！”

果然，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跨着轻盈的步子跳进了大堂，武当道长依旧保持着他标致的笑容问候道：“好，四年不见你果然有点长进了，佩服佩服。”

柳凌风大骇！这么长时间居然他都没注意到道长的偷听，燕无暇见他表情不妙，暗笑一下：“不干柳大侠的事，对吧，道长。”

“哈哈，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啊。”

“行了老头儿，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也已经知道柳大侠肯合作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这两个人合伙耍了一次，柳凌风越发觉得自己越来越蠢，当年被自己欺骗，今天反过来欺骗自己，不过凭结果而论，还是他沾了便宜，是不是应该向两位磕个头谢个恩才对啊。

“柳大侠，老道儿只是怕柳大侠正人君子不愿合作，所以事先探个想法罢了，大侠不要见怪。”老头子好个说辞，“正人君子”！哈！他当年一副善教的嘴脸逼着自己利用无暇刺杀慕容景麟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四个字！那些世人不齿的勾当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四个字！“正人君子！”好好！反正这正人也好君子也好不都是他们说了算，哪有什么真好人，又哪有什么真恶徒，不过名头而已，做多计较不该。

“道长不必如此，是凌风愚昧了。”

“老头儿，那我刚才骂你那一番你这‘正人君子’是不是也该一笑了之呢？”无暇看他虚伪的如此坦荡，心里不悦。

“那是自然，燕公子说的全是事实，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无暇猛一吸气！这话……当年他也说过，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老头儿刻意，他那点报复的心思完全乱了踪影，一片激荡翻出也不知该做什么掩饰，看看老头儿慈祥的笑脸，他咽了这口气，也不想多作计较。

“我已同几位掌门商量过了，只要燕公子开始行动，各位皆会闻声赶来，这君山院本来不大，到时候那慕容景麟也会出来，一同欣赏咱们这一出。”

“那就不必耽搁了，青儿。”

青儿突然被他那么一唤，心头一跳，抬起还未擦干的泪眼瞅着无暇。

“给你这个。”无暇抽出一把玉刀，精巧好看，通体散发着灵润的光，柳凌风认出来了，这是当年用来刺伤慕容景麟那把，他怎么会有？

使个询问的眼色，青儿不解的看着无暇。

“来吧，朝这儿，做你一直想要做的事。”无暇握着青儿的手，手里抓着那把玉刀，刀尖抵在自己的胸口，无暇温柔一笑：“就这儿就好，青儿。”

小姑娘的手不住的抖动，贝壳一样的牙齿不停撕咬嘴唇，除了被握住的双手她全身都在打颤，狠命的摇摇头，眼泪瀑布一般奔涌。

“喂，你这是干什么！”柳凌风想要喝止无暇，他怎会让一个侍女刺杀他。

“青儿，想想你的爹爹，你的娘亲，你这些年的苦难，就趁这一次消了它吧。”他说的极尽温柔，仿佛对着恋人轻声蜜语一般，青儿全身还在打颤，但她眼神已不是刚才躲闪害怕的目光，无暇那番话看来激起了她的往事，眼睛一闭，双手用力猛地刺了下去！

无暇瞬间倒了下去，玉刀掉在地上，一注鲜血顺着嫩黄的衣衫缓缓流下，划出一道夺目的红，无暇脸色煞白，一时间吐息困难，他捂住胸口，喘着大气，仍然做个别扭的笑脸：“青儿……你，……总，总算……报，报了仇了……”他声音过于消弱，最后那两个字竟然听不清楚，在柳凌风看来，他这一刀不视做戏，倒像是自己找死，这人傻了吗！明明自己说过要他伤重及至，为何又要青儿如此大力照着心口狠下杀手。

“你！你没事吧！”也顾不得许多，柳凌风冲了上去想要扶起无暇，眼睛只是盯着那片血红不放，他杀人无数，但从未见其鲜血，这刻猛然看到，胃里却有种急动翻滚的感觉。

“不，不用……”无暇打开他的手，强撑着站起来，双眼模糊，双腿不稳，模糊中看见青儿惊吓的面孔，他想笑，可脸上感觉已经失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怎样难看的表情：“别怕，这是我欠你的。茹香。”

第三十四章

柳凌风听到这个名字全身一怔！回头看看那个泪人儿，娇小的身段，粉嫩的脸庞，这个人！这个人无暇刚才叫她“茹香”！这不是，这不是自己亡妻的名字吗？！茹香……确实记得这个女人是当年胡丞相的女儿，胡丞相许给他的妻子，后来怎么样了呢……哦，对了，后来无暇知道他要娶妻，一气之下砍了茹香的脑袋并大闹宴会，不对，不对！还记得那天无暇确实把胡茹香的脑袋扔到自己面前了啊？！可为何他又会管眼前的女子叫“茹香”？！难道她并没死？！不对，不对！她明明死了的！因为……因为那灵位就在自己那里啊！

不对，胡茹香的脸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他真的想不起来了，胡茹香到底长什么样，那不是个千面拼接的人吗？说起来，到底有胡茹香这个人吗……

回忆被拉扯，理智被撕裂，柳凌风想不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他看看无暇，看看青儿，看看道长，没人回答他。

“回……回去吧，那里……那里才是，才是……你的家……”无暇指着柳凌风对青儿说，他气息已经非常混乱，说完这一句，趁着自己还有些许力气，拖着身子走出这里，走向庭院中去，一边低弱的呼喊着救命，一边任鲜血画出他的踪迹。

“你是茹香？”

女子点点头，张开嘴，只看见一片黑暗，怪不得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舌头原来早让人割去了。

“那，以后跟在我身边吧。”只是机械的行使着无暇的命令而已，凌风整个身子冲了出去，提着一把沾血的宝剑，周围响起不断的开门声，且听几个洪亮的声音大叫缉拿叛徒，院子已乱，是该上场的时候了。

身后的“胡茹香”满足一笑，摸摸双手，歪着头狗一样喘息，对了，那是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