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茂凝视着阳光下一脸泫然欲泣的夏新生,亦是无语凝咽。
他挥了挥手作别,接着扬起马鞭,轻轻抽了一下自家马儿肥壮的屁股。
马儿得令,登时撒开四蹄,拖着车厢飞奔出去。
被宁昊天派来恭迎杜恒茂前往平远王府的那名亲信,连忙扬鞭驱马,尾随于后。
此时,一骑烟尘人离去;
此后,夜半三更泪愁肠。
为了照顾杜唯勤的身体,杜恒茂没有急着赶路。
那名亲信虽然急着回去向王爷交差,却丝毫不敢催促。
这一路走走停停,半路上又被风雪阻隔。
一千多里的路程,杜恒茂他们花了近三个月才走完。
他们离开沙州军营时,正值数九寒冬。
如今抵达安国京城长治,已是暮春时节。
这座城池,满街桃红柳绿、处处生机盎然,一派繁荣景象。
看看这边,想想越朝那些遭到战火摧残的城池、饱受饥寒折磨的百姓,杜唯勤禁不住义愤填膺。
安国的繁荣昌盛,都是建立在越朝百姓的森森白骨之上的。
这群魔鬼!
宁昊天接到汇报,得知杜恒茂已经进府,激动得直想往地上蹦。
可惜,他的下半截身子都瘫了,根本动不了。
想到自己去年还承诺倒履相迎,如今却只能瘫在床上,他登时悲从中来。
杜恒茂跨进宁昊天的卧室时,看到的是一位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坐在床头的苍老男人,不由得暗暗皱眉。
看来,他瘫掉的不仅仅是双腿,还有整颗心。
这可就麻烦了!
心理治疗,更耗时间!
宁昊天目光深幽地望着光彩照人的杜恒茂,想到自己老朽如枯木,心里难受得哽咽难言。
杜恒茂见状,也不废话,直接伸手抓起宁昊天苍白枯瘦的右腕,细细把脉。
发现宁昊天的脉象虚弱无力、涩滞不畅,他又试探了一下对方的内力。
注意到宁昊天的内力异常空虚,他暗暗叹了口气。
看样子,这人是彻底自暴自弃了。
曾经武功高强得可以攀上悬崖绝壁,如今却虚弱成这样。
这不正好衬了他的敌人的心了?
敌人虽然没能弄死他,但是,这弄残的效果,也好的很哪!
杜恒茂放下宁昊天的右手,语气严肃地说道:“王爷,你这病,我治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宁昊天一下子掉入万丈深渊,绝望地哭了起来。
他正值而立之年,就要命丧黄泉,老天对他何其不公!
他曾经的抱负、梦想,全部成了空梦一场,他不甘心!不甘心!
见杜恒茂转身欲走,他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袍,吃力地挪动身体。
待到距离变近后,他伸手抱住杜恒茂的腰,抽噎着说道:“你肯定在骗我……你想留在沙州……帮助百姓……摆脱饥寒交迫的生活……却被我强行叫了过来……你肯定很不高兴……就说这些话来吓我……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才不会被你吓倒……”
他倒有自知之明!
杜恒茂低头看着像只赖皮狗一样死死扒在自己身上的宁昊天,揶揄道:“正在哭鼻子的人,还敢说自己不是三岁小孩儿?”
“谁规定只有三岁小孩儿才能哭?”宁昊天反驳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只看到一只癞皮狗,没看到什么好男儿!”杜恒茂嘲讽道。
“大胆……竟敢……辱骂……本王……”
宁昊天气得脸色铁青,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过,他始终没有撒手,生怕怀里这根救命稻草会跑掉。
杜恒茂有恃无恐,继续讽刺。
“安国的平远王,竟然颓丧得像只落水狗,真是太难看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古人诚不我欺也!”
宁昊天仰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杜恒茂,厉声警告道:“王正茂,你不要恃宠生骄!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好怕啊……”
杜恒茂拖长着语调,不以为意地嬉笑。
“你要是现在就能不借助任何外物站在我面前,我脖子上这颗脑袋,任你砍!”
宁昊天顿时像只漏气的皮球一样瘪了。
刚才那点气势,荡然无存。
“一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如何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杜恒茂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瘫掉的,不是腿,而是心。除非你自己振作起来,否则,没人能帮你!
“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能想通,就亲自前往万豪客栈找我。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过期不候!”
说完这话,杜恒茂以内功震开宁昊天的双臂,扬长而去。
杜唯勤不想踏足平远王府,一直坐在马车车厢里不肯出来。
见杜恒茂快步走来,驾车驶出王府,他又是开心、又是迷惑。
他隔着杜恒茂身后的雕花小窗,轻声问道:“我们这是要走吗?”
“我们先去长治最知名的万豪客栈住三天,在京城里转转。”杜恒茂回答。
“他那个病,还治吗?”
“看他自己的选择。我只给他三天时间。”
“怎么回事?”
“他现在完全是自暴自弃的状态,不好治。如果心理不积极,身体将很难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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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走火
杜唯勤很想说“那就别理他,我们走吧”,却知道,这样肯定会遭到杜恒茂的数落,只能暗自纠结。
反正,他就是一根筋,无论如何都没法对侵略者心平气和!
杜恒茂、杜唯勤二人,在万豪客栈的一间布置精美的上房里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二人起床后洗漱了一下,便空着肚子出门了。
杜恒茂问过店小二,知道长治有类似美食一条街的地方,打算带杜唯勤去那边尝尝鲜。
二人步行来到商铺林立、买卖兴隆的商业区,跟随摩肩接踵的人流行走于繁华的街道上,被空气中飘来的包子香、烧饼香、馄饨香等等食物香气勾引得饥肠辘辘。
杜恒茂掏钱买了包子、烧饼,拎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与杜唯勤前往馄饨铺子。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杜恒茂回头一看,发现有两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而他们的双手一直没闲着,偷了这个、偷那个,偷窃手法堪称娴熟。
见被偷了钱袋的男男女女们无一人察觉,他暗暗摇头。
小乞丐冲到杜恒茂面前,伸手欲偷对方的钱袋,被对方曲指轻轻一弹,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而他原本藏在怀里的几个钱袋,也悉数摔落出来。
周围的男女老少看到这一场景,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个贼,登时异口同声地大叫“有贼”。
一时之间,街上的众人齐齐往身上摸索。
被偷的人陆续大叫,纷纷自人群中挤过来。
而这时,摔倒的小乞丐早已像只狡猾的小鱼一般游出了混乱的人潮,留下一地钱袋。
杜恒茂则搂着不明真相的杜唯勤,灵活地避开人群,来到馄饨铺子。
二人有滋有味地吃了一顿美味的早餐,前往购物街闲逛。
因为杜唯勤最感兴趣的是书,所以,二人便在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的书店驻足。
杜唯勤拥有过目不忘的神奇天赋,任何书,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他根本不需要浪费钱财买书,只要挑喜欢的书认真看一遍就行。
杜恒茂没这个本事,打算掏钱买一本最新出版的《地理志》。
不过,当他发现书里的手绘地图上没有越朝,而是将原先越朝的九个州分别划入安国、宣国的版图时,他很明智地打消了买书的念头。
这书要是买了回去,杜唯勤肯定会拿起来翻看。
一旦他看到这张地图,肯定要大发脾气。
到时候,这本书的命运可想而知。
与其花钱买堆碎纸屑,不如省下来买些美味小吃。
杜唯勤看完一本书,心满意足地放回架子上。
店小二面带微笑走到杜唯勤面前,热情地说道:“客官,您看的这么仔细,应该很喜欢吧?小的这就给您包上?”
“不必。”杜唯勤摇头道,“我已经全部记住了。”
店小二呆了一下,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上下打量杜唯勤。
白看了人家的书,还说这种话,真是太不懂事了!
杜恒茂暗暗摇头,拉着没有自觉的杜唯勤离开书店。
“阁下且慢!”
文质彬彬的男性嗓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位温润如玉的青年男子自书店深处快步走了出来。
他冲杜唯勤拱手施礼,礼貌地说道:“在下姓谢、讳字灏明、表字耀文。在下一直以为,过目不忘乃是读书人的美好期望。没想到,今日竟能有幸遇上具有如此才能的阁下,真是荣幸之至!不知阁下肯否赏脸,随同在下前往寒舍品茗赏花?”
杜唯勤愣了一下,有点犹豫不决。
他对谢灏明的外表、气质,还是挺有好感的。
只是,如今身在敌国,对方又身份不明,该不该结交呢?
杜恒茂见杜唯勤没有一口回绝,而是面带犹疑之色,知道小师父这是来了兴致。
他巴不得杜唯勤能够多认识一些朋友、省得整天一个人憋着胡思乱想,遂碰了一下杜唯勤的手背,轻轻点头了下。
得到杜恒茂的鼓励,杜唯勤这才抛开犹疑,欣然同意。
谢灏明登时露出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
他抬手邀请杜唯勤、杜恒茂先行,与二人一起离开书店。
而原本守在店外的一名彪悍男子,则远远地在后面跟着,看样子应该是谢灏明的保镖一类的人物。
三人步行出购物街没多远,突然被从拐角处冲出来的两名持棍大汉挡住去路。
这二人一句话都没说,举起棍子就砸。
杜恒茂一甩袖子,两名身强体壮的大汉登时被摔出去三丈远,还像两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翻不过身来。
走在后面的男子,飞快地冲到谢灏明面前,跪地谢罪。
“属下该死!没能及时保护公子安全,请公子责罚!”
谢灏明摆了摆手,语气淡淡地说道:“算了,起来吧!”
杜恒茂走到两名被他点住穴位、动弹不得的大汉面前,抬脚轻踢一人的大腿外侧,厉声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偷袭?”
“你们挡了老子的财路!”一名大汉愤愤地骂道,“就该挨揍!”
杜恒茂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俩是刚才那个被他弹倒的小乞丐的同伙,不由得冷笑道:“身为窃贼,还敢如此嚣张,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算个屁!”另一名大汉嚣张地骂道,“老子眼里,只有钱!”
“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杜恒茂冷哼一声,转头对谢灏明拱手施礼。
“谢公子,我们对这边的情况不太熟悉,还请你帮忙报官。”
谢灏明点了点头,吩咐仆人即刻将地上的二人送去衙门。
那位仆人露出迟疑的神色,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走过去。
他以凌厉的手刀砍晕正在高声叫骂的二人,一手一个,轻松拎起。
仆人离去后,谢灏明带着歉意说道:“京城治安一向很好,今日竟然出现这等狂徒,令两位贵客受惊。在下实在是惭愧之至。”
“此事并非公子之失,公子不必太过介怀。”杜唯勤安慰道。
谢灏明的“陶然园”,位于城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面积不算大,却包含了春、夏、秋、冬四景,并且遍植翠竹,处处体现造园者的匠心独具,表达出主人的高雅情趣。
谢灏明引导杜恒茂、杜唯勤参观完整座园子,领着他俩拾级登上一座由剔透的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进入位于山顶的“凌云亭”落座。
这里,山前有碧绿池水,山上有虬曲老松,山下有玲珑洞室,池畔有妖娆桃树,恰是春景艳冶而如笑。
适逢春茶上市时节,自数九寒冬一路颠簸而来的杜恒茂、杜唯勤,如今能坐在雅致的园子里,品上一杯香幽、味醇的明前绿尖茶,真是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杜恒茂眺望着满园春色,心想:“这个谢灏明,年纪轻轻,就如此懂得享受,一个人就占了这么个巧夺天工的园子,恐怕跟皇亲国戚、王侯贵族脱不了干系。等到杜唯勤弄清楚他的身份,估计又要闹脾气了。唉……这个榆木疙瘩!”
杜唯勤与谢灏明,不谈政事、只论风月,聊得极为投机,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杜唯勤起身告辞。
谢灏明哪里舍得让他离开,一再恳请他留下共进晚餐。
杜唯勤以眼神征求杜恒茂的意见,见对方微微颔首,这才点头答应。
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直到月上中天,方才依依惜别。
杜唯勤、杜恒茂坐上谢灏明特意吩咐园里下人备好的马车,踏着夜色回到万豪客栈。
二人用热水快速洗漱了一番,吹灯上床,相拥而眠。
杜唯勤喝到微醺,情绪异常亢奋。
他倚靠在杜恒茂怀里,像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似的,不停地折腾。
杜恒茂没有防备,竟然被杜唯勤给擦出火来了。
再看杜唯勤,下面已经支起了帐篷。
杜唯勤处于半醉半睡的状态,脑袋里一团糨糊。
他大概觉得下面涨得难受,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人,不停地把自己的玉柱往杜恒茂双腿之间挤。
杜恒茂被杜唯勤的举动弄得毛骨悚然,连忙伸手点了对方的睡穴,令其陷入黑沉梦乡。
他给杜唯勤单独裹上被子,自己则裹了另一床被子,与对方隔着一小段距离躺着。
天气暖和了,他不能再跟这家伙同床共枕了。
这擦枪走火之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44不速
杜恒茂正在浅眠,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并且停在了客房门外。
短暂的静默后,是捅破门纸的轻微声响。
不一会儿,便有奇怪的气味飘荡过来。
这两个孙子,竟敢暗算小爷!
这种味道奇怪的破迷香,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杜恒茂无声地冷笑着,动作轻巧地摸出两粒解毒丸。
他先吞了一粒,又往正处于酣睡状态的杜唯勤嘴里塞了一粒、助其吞咽下去。
他继续维持着熟睡状态的绵长呼吸,等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暗算者送上门来。
两个手持短柄刀的蒙面汉子,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候了一炷香时间,这才将刀插进门缝里,轻轻挑开门栓,推门而入。
他俩以为,屋里的人已经被迷香熏晕,关上门后,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四处翻查屋主的行李,企图找出金银财宝。
出门在外,杜恒茂对金钱的存放很谨慎。
他总是在明处放点小钱,借以迷惑偷盗者。
至于其它金银,他都藏在自己设计制作的机关里面,位置极为隐秘。
一般人想要将这些金银找出来偷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两人轻声翻了好一会儿,只找到一串铜钱,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
“他娘的,住在上房里,却是两个穷光蛋!老子这趟白忙活了!”一个男人低声咒骂。
“我就说,应该选择‘陶然园’吧。你非要选这边。”另一个男人埋怨道,“铁牛他们肯定偷到了不少宝贝。”
陶然园?
这两个家伙怎么会知道陶然园?
莫非,他俩和白天偷钱的小乞丐、打人的两个汉子,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