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到自己身在异国他乡,如果离开这个团体,将会变得孤苦伶仃,他又怯懦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范宝刚竟会对他狠下杀手。
当他觉悟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
他虽然没有像马守财那样,在临死之前骂个痛快,但是,他的心里,同样充满了怨恨、悲愤。
他很后悔,当初没有果断地选择离开,结果因为一时软弱而换来杀身之祸。
他多么希望,上苍能够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不再落入小人之手、如此窝囊地死去。
幸运的是,他的祈祷竟然奏效了,他竟然真的获救了。
他对杜恒茂的感激,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暗暗发誓,即便要他抛头颅、洒热血,他也要好好报答这位救命恩人。
杜恒茂不了解黄文定的曲折心事,也不指望马守财、黄文定舍命报答自己,只是吩咐他俩尽快养好伤,将来参与营救魏战武的行动。
马守财、黄文定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自幼饥寒交迫、四处流浪,后来加入飞虎帮,学得粗浅功夫,干起杀人越货、劫富济贫的营生。
他俩在飞虎帮时,吃的都是大锅饭、大锅菜。
来到长治后,他俩要么自己逮兔子、抓鱼烤着吃,要么去小酒馆吃肉、喝酒。
活了二十多年,他俩何曾喝过小火慢炖的山药枸杞小米粥、吃过鲜嫩滑口的荷包蛋、嚼过甘甜爽脆的凉拌蔬菜?
一顿早饭吃下来,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头暖烘烘的,眼睛里却一直潮乎乎的。
当天下午,杜恒茂潜入北城兵马指挥司,照着马守财、黄文定的描述,找到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葛四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此人身上洒了花粉。
入夜时分,他穿了一身夜行衣,跟随小飞虫来到一座守卫森严的院落。
他避过巡逻的护卫,来到亮着灯光的屋外,忽然发现,有人正藏在枝繁叶茂的树冠里面。
他忙闪身躲进被花丛簇拥的假山后面,屏息凝神地蹲守在墙角。
撞击声传出,频率越来越快。
女子的呻吟声时高时低,偶尔夹杂着“慢点”、“不行了”这类楚楚可怜的讨饶声。
屋里,正酣。
躲在树冠里的人,突然像支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射到廊檐下,破门而入。
“葛四海,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纳命来!”
刺客饱含恨意的呼喝声响起,声音乃是女性嗓音。
“啊…?
女子的惨叫声响起,这是与葛四海行鱼水之欢的女人的声音。
兵器相击的打斗声、尖锐的竹哨声、瓷器的碎裂声相继传出,好不热闹。
提着灯笼的护卫们陆陆续续赶来,有的进屋打斗、有的围在门口、有的守着窗边……
“葛四海,老娘与你同归于尽!”
女子凄厉的叫喊声响起,男子惊慌的叫声紧接着传出。
“慢着……你不想救你弟啦?你把我炸死了,他就得饿死!除了我,没人知道他被关在哪里!”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子忽然疯狂大笑起来,带着满腔恨意叫道:“他早死了!早被你杀了!你还敢骗我!葛四海,老娘要把你炸成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没死!”葛四海声嘶力竭地吼道,“他还活着!不信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牢里见他!”
“你以为老娘是蠢猪?就这么被你骗!”女子讥讽道,“他就算没死,也肯定被你折磨得离死不远了。我替他报了仇,他不会怪我的!”
女子话音未落,巨大的爆炸声乍然响起。
躲避不及的护卫们,被爆炸产生的气浪震飞,纷纷砸落在院子里。
顷刻间,整座院子化为一片废墟,笼罩在熊熊火海之中。
杜恒茂因为躲在位于墙角的假山后面,没有遭到爆炸的殃及。
只是,葛四海被炸死了,他该到哪儿去找魏战武?
杜恒茂心急如焚地看着冲天火光,暗恨那个刺客太过鲁莽,气得狠狠往假山上砸了一拳。
轰的一声,假山里突然出现一个地洞。
杜恒茂惊了一下,心里旋即涌起一阵狂喜。
他该不会歪打正着,找到秘道了吧?
杜恒茂捡起一支着火的木棍,举着它钻进地洞。
他猫着腰走过长长的秘道,找到了一大箱子金银珠宝,一只装有干粮、衣物的包袱,却没有找到魏战武。
他吹灭棍头的火,摸黑钻出地面,发现秘道出口设在一座偏僻的树林里。
林子里黑漆漆的,看不到院子里的火光。
夜已深,这里安静得只闻草丛中小虫的鸣叫声。
杜恒茂知道,这条秘道,一定是葛四海用来逃生的,心中不禁暗骂此人狡诈。
他认为,狡兔三窟,葛四海肯定在院子里挖掘了其它秘道。说不定,魏战武就在别的秘道中。
杜恒茂重新钻进秘道,从假山里爬出来。
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到其它房屋、却一直没有人过来救火,他赶忙跑出小院,紧张地四处搜索。
他找到葛四海的书房,将位于墙角的家具全部搬开,在地面、墙面细细摸索,却始终没有摸到机关。
他又将上了锁的抽屉、柜子全部撬开,却只是翻出一些金银细软,依旧没有找到机关。
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他绞尽脑汁地想:机关到底藏在哪儿,会不引人注目?
他仰头盯着黑漆漆的房顶看了一会儿,以足尖轻点地面,飞上了高高的房梁。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借着火光细细查看。发现房梁上到处落满了灰尘,唯一一处一尘不染。
他试探着出拳击打那一处,下面顿时传出响声。
他用火折子照了一下地面,发现书桌旁的地上开了个两尺见方的洞,心里大为欢喜。
杜恒茂翻落到地上,举着火折子进了地洞。
这处地洞,明显比逃生的地洞宽敞,可以直着身子走动。
他借着火光走了约30米,见到了铁铸的地牢,还隔着铁栅栏看到了被铁链吊离地面的血葫芦一样的囚犯。
他破门而入,将火折子举到囚犯那胡子拉碴的脸边,伸手拨开遮住脸的乱发,仔细打量对方的眉眼。
见此人确实是魏战武,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眼睛一下子潮湿了。
他点燃洞壁上的火把,将昏迷不醒的魏战武轻轻放到地上,快速检查对方的身体。
发现魏战武经脉尽断、武功全失、身体虚弱得几乎摸不到脉搏,杜恒茂的眼泪哗的一下落了下来。
笨蛋!笨蛋!笨蛋……
他给魏战武喂了一粒固本培元的药丸,一边在心中狂骂,一边出手如电地为对方实施针灸。
替魏战武吊住小命之后,他背起奄奄一息的对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走出地洞、进入书房。
见大火已经烧到了门口,他飞快地冲出火海,一路飞檐走壁,像只敏捷的鸟儿一般无声地穿透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支持,要上来和我聊聊天哦?
48至宝
杜恒茂背着魏战武,避开一道道关卡,从北城回到南城,于四更时分,翻墙落入自家院子。
他把魏战武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全部剪碎,将浑身上下密布血痕的对方轻轻放在客房的木床上,用床单盖好。
之后,他将马守财、黄文定唤醒,吩咐他们去厨房烧热水。
马守财、黄文定揉着惺忪的睡眼进入厨房,前者负责往炉膛里添柴烧火、后者负责往大锅里加水。
见外面天色漆黑,马守财对着燃火的炉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嘀咕道:“恩人怎么这会儿让我们烧水?”
黄文定给大铁锅加满水,盖上木头大锅盖,寻思道:“莫非……恩人已经救出了少主?”
“不会吧?”马守财惊讶地睁大眼,连珠炮似的说道,“这么快?就他一个人?葛四海呢?被他杀了?少主还好吗?”
“这么想知道,那就赶紧把水烧开,然后送进屋里,不就正好看到了?”
黄文定和马守财一样好奇,遂挤到炉膛前,帮忙添柴烧火。
一锅水烧开后,两个好奇分子立即灌上两壶热水,一人拎一只水壶,一起送进客房。
魏战武被杜恒茂刮去了乱糟糟、脏兮兮的头发和胡子,黄文定和马守财觉得这个光头小子似曾相识,却又拿不准对方是否是少主。
他俩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也不能肯定,便齐齐将目光投向正忙着往木盆里兑水的杜恒茂身上。
马守财是个心直口快的。
他按捺不下好奇心,直接开口发问。
“恩人,这是少主吗?您把他给救回来了?”
“他没了头发,你就认不出来啦?”杜恒茂笑道,“你这眼神,可得好好练练。”
马守财登时大喜,激动地叫道:“真的是少主?太好了!恩人,你太厉害了!”
杜恒茂苦笑了一下,语气沉重地说道:“他经脉尽断、武功全失,以后恐怕手无缚鸡之力,当不了你的少主啦!”
马守财满脸的笑容,一下子冻结成冰。
他愤恨地问道:“是葛四海那个王八蛋干的?”
“葛四海已经死了,也算是报了仇了。”杜恒茂叹息道,“只是,战武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不好过。他不可能再领着你们打打杀杀了。你们也该好好想想以后的出路。”
马守财愣了一下,说道:“我说过,等我救出少主,我就给恩人做牛做马,回报恩人的救命之恩。”
杜恒茂摆了摆手,婉言道:“我会救你,是因为你忠肝义胆,并没指望你回报。你还年轻,不应该把大好青春浪费在我这里。你要是听我一句劝,就别再干老行当了。去沙州当捕快吧。专门负责抓贼、缉盗,维护社会治安,让老百姓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沙州被安国那群疯狗占领啦!”马守财无比痛恨地说道,“我们飞虎帮,就是被安国的狗兵给打散的!”
杜恒茂看了一眼满脸愤恨的马守财,又看了看表情严肃的黄文定,慨然长叹。
“飞虎帮之所以能够称霸吴州,还不是因为朝廷太没用了!但凡皇帝稍微有点能耐,能够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谁又愿意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跑去当盗匪?那样的朝廷、那样的皇帝,有哪一点值得你们维护?”
“你们不要再眷恋过去的时光了。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无法再挽回。把握好现在,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出无限的精彩,才是你们应该去做的。
“安国的皇帝,可不是越朝那个没用的皇帝。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盗匪猖獗、群雄割据。你们要是继续走以前的老路,必定不得善终。
“吴州、昌州、沙州、南州,虽然都被安国占领了,但是,那里的百姓,还是原来的百姓。你们要是回那边当了官,拿着安国皇帝发的俸禄,替越朝的老百姓干好事,这多划算啊!”
杜恒茂这番话,马守财听得半懂不懂的。
不过,最后一句话,他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回去当官,拿着安国狗皇帝的钱,保护越朝老百姓的平安,确实是非常划得来的!
马守财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便转头去看黄文定,想要征求一下好兄弟的意见。
只见黄文定双眸大放异彩、脸上红光奕奕,他顿时明白,这家伙都听懂了。
他弯起胳膊肘,轻轻捣了一下黄文定的腰侧。
黄文定侧头看了一眼面带疑问的马守财,眼底闪过一抹自得的笑意。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满怀感激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文定茅塞顿开,谨遵恩人教诲。”
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杜恒茂暗赞一声,以鼓励的口吻说道:“驻扎在沙州境内的安国镇东将军夏新生,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他发布了招募布告,广邀天下有志之士共同治理沙州,共同为百姓创建平安富庶的沙州。
“你们如果想要为老百姓做点好事,不妨前往沙州投奔夏将军。我可以为你们写封推荐信。他看到信后,定会重用你们!
“你们可要好好干,别辜负了夏将军的提拔之情,也别辜负了广大百姓的期待!”
黄文定举手向天,郑重发誓。
“我,黄文定,对天发誓,绝不辜负恩人的教诲。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马守财见状,紧跟着跪下发誓。
杜恒茂上前扶起二人,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杜恒茂忙于看护生命垂危的魏战武,不敢离开小院,没法前往陶然园见杜唯勤。
他本想让马守财送封信过去,转念一想,马守财、黄文定至今不知自己便是那晚差点被他俩杀掉的万豪客栈房客,遂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杜恒茂光顾着照顾魏战武,完全忘记了要去平远王府为宁昊天实施针灸。
直到梁通达找上门来转达宁昊天的担忧之意、关爱之情,他才想起这每隔七日的针灸治疗来。
他苦恼地皱起眉头,为难地说道:“梁管家,我这儿有个正处于危险期的病人,我一步都不能离开。麻烦您跟王爷说一声,针灸暂且推迟几天。我一有时间,立马就会赶到府上向王爷赔罪。”
梁通达以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位面色青白、两眼血丝的年轻人,暗想:“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把王爷的大事推到一边!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没有多说,转头就回平远王府。
在向宁昊天汇报的过程中,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杜恒茂的严重不满。
宁昊天倒没觉得愤怒,反而对杜恒茂嘴里那个正处于危险期的病人产生了好奇。
他吩咐梁通达准备马车,表示要亲自前往南城看望杜恒茂。
梁通达心里咯噔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看清楚形势、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转身出门时,差点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
宁昊天望着梁通达失态的身影,心道:“你哪里知道他对我的重要性!这点违逆,不算什么!”
晌午时分,宁昊天到访。
杜恒茂接到黄文定的汇报,惊讶地迎出门去。
见宁昊天坐在洒满阳光的马车车厢里笑看自己,他暗暗叹了口气,拱手施礼。
“王爷不计在下之失,大驾光临,在下感激涕零。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背负王爷进屋?”
宁昊天大喜,笑容灿烂地说道:“荣幸之至!”
杜恒茂背上宁昊天,顶着大太阳跨进院门、进入正屋。
他蹲下身,轻轻将宁昊天放在太师椅里。
接着,他起身面对宁昊天,弯腰致歉道:“请王爷见谅,在下没有想到王爷会大驾光临,没有准备茶点。在下这就命人出去购买,请王爷稍待片刻。”
“不必了。”宁昊天摆了摆手,柔声说道,“我是来看望你的,反倒给你添麻烦了。你的朋友,情况如何了?”
“正处于危险期,情况很不好。”杜恒茂忧心忡忡地回答。
“如果需要用到什么名贵稀有药材,尽管跟我说,我会尽力帮你找。”宁昊天诚挚地说道。
“多谢王爷挂心!”杜恒茂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不知王爷是否认识什么高人,知道该如何接续经脉、恢复武功?”
宁昊天微微一愣,应道:“我暂时不认识。不过,我可以派人去打探。”
“那就劳烦王爷了!”
杜恒茂知道,一旦欠下宁昊天如此大的人情,他以后更难摆脱这个人了。
只是,为了治好魏战武,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宁昊天想的却是:他的这位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被谁废了武功?
魏战武连续昏迷了七天七夜,方才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