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回去,再试探一下他。如果他不是故意的,那就是心理问题了。”
“如果他心里不想放你走,他的腿,真的就能站不起来,即便已经好了?”魏战武疑惑地问。
“对!”杜恒茂点了点头,答道。
“心理作用,是很强大的。比如你,如果你对接通经脉、恢复武功有坚定的信念、强大的信心,你就能成功。
“我考虑过,这大半年,之所以治疗效果不好,很有可能是因为你太消极了,心里不够强大。
“你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你得拥有一颗强大的心!”
魏战武凝神看着杜恒茂那双被烛光映衬得熠熠生辉的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未亮,晨雾迷蒙,冷风瑟瑟,寒意沁骨。
府里其余三人仍在梦乡之中,杜恒茂已经顶着乔子是的脸,背着装有干粮、盘缠等物的背包,牵着两匹精神抖擞的骏马,悄悄出门。
宁昊天的针灸治疗,七日一次。
明天巳时,又是治疗时间。
杜恒茂很清楚,如果他没能准时抵达平远王府,宁昊天肯定会派人去南城的府邸查问。
到时候,他这李代桃僵之计,就要被戳破了。
杜唯勤、魏战武的身体,经受不住长时间的高速颠簸。
从长治到东新这一路,花费了太多时间,导致杜恒茂没有充裕的时间回程。
为了及时赶到平远王府替宁昊天实施针灸,杜恒茂只能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
朝阳初升,千丝万缕的阳光透过薄雾,为大地万物穿上金色的纱衣。
活泼的鸟儿扑扇着翅膀落在庭院里、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唱着催人起床的晨曲。
宁昊天慵懒地睁开睡眼,望着透过花窗撒进屋里的阳光愣了一会儿神,这才拥被坐起,吩咐守在屋外的侍女进来伺候梳洗。
自从下肢瘫痪,他便被建武帝免去了上朝参拜、奏事的礼节,不必每天天没亮就往皇宫赶,可以日日睡到太阳升起。
宁昊天坐在温暖如春的卧室里,双目半闭着倾听窗外鸟儿啁啾,任凭身后的侍女执梳为自己梳理那一头黑绸般顺滑的长发。
梁通达风风火火地闯进屋来,连通报、行礼等一干礼节都顾不上,就那么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大事不好!南城的王氏府邸……着火了……人全烧死了!”
“什么?”
宁昊天猛地睁开双眼,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箭步冲向大门。
“尸体在哪儿?快带我去看!”
“王爷……”梁通达失声叫了起来,“王爷……您能走路了!”
宁昊天呆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就站了起来,并且已经动作迅捷地冲出了近两丈远。
他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又是欢喜、又是激动……
四肢百骸,忽然间涌起纠缠着数种情绪的狂涛巨浪。
整个人,顿时像深陷其中的小船一样,摇摇欲坠。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侍女跪倒在地,语气欢快地道喜。
梁通达也颤声道喜,高兴得双眼泪花闪烁。
宁昊天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从没顶般的狂潮中挣扎出来。
他急切地看向梁通达,命令道:“快去找王先生!”
梁通达一下子想到刚刚见过的三具烧焦的尸体,满腔的惊喜刹那间退得一干二净。
他担心宁昊天这骤然康复的双腿不能长久站立、行走,想要吩咐守卫抬轿子过来,却被心急的宁昊天催促着脚不沾地地在前面带路。
见宁昊天走了老长一段路都没有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梁通达暗暗放下心来。
进入停放尸体的小院正屋后,他偷眼瞧着面罩寒霜的宁昊天,小心翼翼地汇报。
“夜里,南城起了大火,烧毁了一大片宅子,王氏府邸被烧得一干二净。奴才听到汇报,连忙命人去找人。这三具尸体,就是从一片废墟之中挖出来的。王氏府邸,一向只住三人。王先生恐怕……”
梁通达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宁昊天那寒冰一般冷冽的目光给吓了回去。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额头直冒冷汗。
“去找仵作过来,本王要验尸!”
宁昊天语气阴冷地发布命令,双拳捏得嘎嘎作响。
梁通达脚底抹油一般跑了,生怕被宁昊天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森森寒气给冻僵。
隆冬季节,天干物燥,最容易引发火灾。
这场火,看似寻常,却摆脱不掉阴谋的气息。
先生武功高强、心细如发,怎么可能逃离不了寻常火灾?
莫非,火灾发生之前,他已经遭人暗算?
什么人,竟能成功暗算先生,令他葬身火海?
……
诸多疑问纷至沓来,在宁昊天的脑海中汇成汹汹怒涛。
杜恒茂顶着严寒,下身骑一匹马、手中另牵一匹马,一路疾速奔驰。
他每隔两个时辰,便飞身换一次马,让载人的那匹马得以休息,丝毫不影响马儿的奔跑速度。
除了解手之外,他一直没有驻马休息。
就连吃饭、喝水,他都在马背上进行,始终保持马不停蹄。
他这么披星戴月、紧赶慢赶,总算赶在第二日的卯时抵达京城长治。
他将两匹累得筋疲力尽的骏马送到位于北城的府邸,让劳苦功高的两个大家伙吃饱喝足,自己也狼吞虎咽地喝水、吃干粮。
稍事休息后,杜恒茂快速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又给自己换了一张乔常青的脸。
接着,他施展轻功,风驰电骋一般赶往南城。
他本想先回府安抚一下被他禁足于院中的三个小家伙,让他们乖乖呆着,再除去易容,以本来面貌前往平远王府。
没想到,当他抵达南城后,却发现府邸周边的数座院落均惨遭火劫、化为一片废墟。
杜恒茂询问了当地居民,才知道,原来,前天夜间,这里发生了惊动京城的巨大火灾、死伤无数。
想到北城的府邸没有人迹,他知道,那三个孩子这两天没有回去过,心里不由得一沉。
他们是被火烧伤了?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对原稿不太满意,我一直修改到现在。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
大家都上来跟我聊聊吧,摇尾:)
53魂断
杜恒茂不敢深想,连忙找人询问火灾灾民、伤员所在地,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查看。
他在充斥着血腥味、草药味、呻吟声、哭泣声的营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乔子是、乔子非、乔子过,一颗心仿佛快速吸水的棉花一般,越来越重。
他的府邸着火,一直在附近监视的人不可能没有动作。
他们三个,是被宁昊天的人带走了吧?
他的逃离计划,到底还是败露了。
唉……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有这么一场火灾。
乔子是、乔子非、乔子过曝光了,意味着乔常青这个身份……
慢着!
北城的府邸,没有被搜查过的迹象。
这么说来,宁昊天还没有从他们嘴里问出乔常青的事。
难道,他们三个正被关在小黑屋里挨饿,还没有接受审问?
想到事情尚没有坏到极点、仍有可为之处,杜恒茂立即打起精神,找了个僻静处放出小飞虫。
他每次替宁昊天治病,都会往对方身上洒点花粉,以便需要时可以随时找到对方。
他跟着小飞虫进入平远王府,轻松避过层层守卫,顺利找到宁昊天。
“……没有中毒,没有醉酒,没有死亡,为什么火都烧到身上了,却没有逃跑?”
这是宁昊天饱含戾气的喝问声。
“从三名死者的吸入物情况和尸体情况来看,下官认为,死者很有可能在睡梦中被浓烟熏晕,没能及时逃离火海。”
这是紧张得带着颤音的答话声。
杜恒茂听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宁昊天拍案而起,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绝不可能!”
杜恒茂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渐渐回过神来,胸口疼得有如刀割。
死了?
三个人,都被烧死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们怎么可能睡得那么沉?
“再给我查!”宁昊天厉声命令道,“看看死者有没有被点穴,有没有中迷香。”
短暂的沉默后,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
“王爷……请恕下官直言……这个……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就把脑袋留下!”宁昊天语气阴鸷地说道,“来人!拖出去砍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焦灼万分的求饶声、砰砰直响的磕头声齐齐响起。
“王爷……不是小人无能……是确实没法查啊……尸体都烧焦了……”
杜恒茂眼睁睁地看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被两名身强力壮的护卫拖出门去,起先哀嚎不止,很快便被打晕,再也发不出声来。
他强行按下心中不忍,转头看向屋里。
见宁昊天在一片金光中背着双手、怒气冲冲地来来回回踱步,他双眼一眯,怒火顿生。
他的腿,果然已经好了。
他竟敢一直骗他!
王八蛋!
不知过了多久,宁昊天突然停住脚步,以凄绝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先生”,黯然泪下。
杜恒茂怔怔地望着那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滴滴泪珠,胸腔里的怒火霎时熄灭,心田一片潮湿。
这份情意,他心领了!
就此作别吧!
只当是天人永隔!
杜恒茂知道,宁昊天既然把其中一具尸体当成了他,就一定会将死因追查到底。
如果乔子是、乔子非、乔子过是被谋害的,宁昊天肯定会替他们报仇。
如果三人是意外死亡,宁昊天也会厚葬他们。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能做的,就是将对死者的愧疚与追思深藏心底。
夏新生接到宁昊天发来的密函,得知杜恒茂的死讯,当即冲出营帐,飞身上马。
他冒着寒风一路打马狂奔,心急如火。
他不相信!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那个武功高强、胆识过人、足智多谋、气度非凡的人,怎么可能会葬身火海?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要亲眼去看尸体!
他要亲自确定,那不是他!
夏新生马不停蹄地跑了将近两天一夜,滴水不进、粒米不沾。
他尚能苦苦支撑,他胯下的骏马却因为极度的饥渴、疲劳而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他迟钝地未能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抛离马背,一头撞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当场昏死过去。
夏新生骑马冲出沙州大营时,状若癫狂。
他的副将担心他出事,连忙派出一队人马,尾随其后。
他的坐骑,乃是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
他又一刻不停地全速奔驰,早已将追在身后的人马甩得不见踪影。
副将见将军及派出去的人马迟迟不归,又陆续派出两队人马及军医出营追踪。
当第一支人困马乏的队伍追上来时,夏新生已经在天寒地冻的野外昏睡了半夜,几乎冻僵。
他的宝马,也奄奄一息。
士兵们有的脱下棉袍、有的点燃篝火、有的摩擦身体……七手八脚地为夏新生和宝马实施急救。
待到军医急急匆匆地赶来时,夏新生的身体已经不再冰冷,而是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可谓命悬一线。
夏新生在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在痛心切骨般的折磨下,做了一个充满血雨腥风的梦。
当他缓缓睁开泪水迷蒙的双眼时,他曾经丢失的所有记忆,恰如滔滔江水一般涌进他那空白了十年的大脑。
他终于知道,这些年,他丢弃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这一年,他错过了什么。
他终于懂得,这一生,他失去了什么。
他的小主子……
他的春天……
他的太阳……
他的幸福……
没了!
全没了!
再也回不来了!
夏新生吃力地打开静静地躺在床角的木盒,颤颤巍巍地从里面拿出杜恒茂亲手为他制作的黑天鹅木雕。
记忆如刀,带着森森寒光,狠狠捅向他的心窝。
血,淋漓不尽;
痛,锥心蚀骨。
夏新生给宁昊天写了一封密函,请求辞官,请求对方赐予其杜恒茂的骨灰,并推荐自己的副将担任沙州大营统领将军一职。
他一边养病,一边把军中诸事逐步移交给副将及一干下属,等待朝廷派人前来宣旨。
然而,夏新生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等到的,却是宁昊天的一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指示。
“想要骨灰,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做好你的将军!”
夏新生知道,宁昊天这是发火了。
不过,他不怕,也不在意。
自从恢复记忆,他每天都被悔恨与悲痛折磨,根本无心政事。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着杜恒茂的骨灰回楚州,回到他俩最初相识的地方。
他要在楚州找个依山傍水的清静之地住下,陪着杜恒茂的骨灰终老。
等他快要死了,他就找个可靠的人,请对方帮忙烧掉自己,把自己的骨灰与杜恒茂的骨灰混在一起,葬在青山脚下、溪水旁边。
这一生,他铸下大错,错过了与杜恒茂的相守。
以后,无论生死轮回,他都要和杜恒茂在一起,生生世世做小主子的仆人。
夏新生再度给宁昊天发密函,先介绍自己的身体情况,表示自己已经不能胜任将军一职。
接着,他言辞恳切地表达隐退之意,并对天发誓,自己从今以后决不过问世事,恳请宁昊天放心并且成全。
这一次,夏新生等到的,只有四个字。
这四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隐隐透出森冷杀气。
“休要再提!”
夏新生知道,他如果再发密函提及辞官、骨灰之事,不仅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还极有可能殃及杜恒茂的骨灰。
万一,宁昊天一怒之下,毁了杜恒茂的骨灰,他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不敢再与宁昊天纠缠,而是一边积极锻炼身体,一边悄悄谋划夺取骨灰。
夏新生私下里召见黄文定,告知对方杜恒茂葬身火海一事。
黄文定早已接到飞鹰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消息,在悲痛之余,尚存一丝侥幸妄念。
他命令飞鹰密切监视平远王府,寄望于宁昊天能够查出火灾真相,推翻既定事实,证明杜恒茂尚且活在人世,并且最好是找到恩公本人。
不过,为了不引起夏新生的怀疑,在夏新生面前,黄文定还是表现得仿佛初次听到噩耗一般。
他先是震惊,继而怀疑,接着悲伤,最后声泪俱下地表达哀思之情。
54祸事
自从得知杜恒茂去世,黄文定一直默默忍受着锥心之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
即便是面对同生共死的兄弟马守财,他也不敢泄露秘密,生怕这个不擅长掩饰的直肠子会招来监视者的怀疑,徒惹祸端。
如今,见夏新生主动告知噩耗,黄文定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一直拖到现在才说,但是,他还是抓住这次机会,毫无顾忌地痛哭了一场,借以发泄隐忍了近两个月的悲痛。
夏新生受到感染,也跟着落泪如雨。
这两个人,本就因为杜恒茂的牵线搭桥而关系亲切。
经过一年的风雨同舟,他俩更加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