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别放弃我的宝宝。别放弃。哪怕放弃我。
银夜一这一次没有梦境,就连睁开眼睛的时候,也是一片空白,空白的刺眼。他眨了眨眼睛,灰白的瞳孔里终于印上了影像。
为什么这么亮?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不拉上窗帘?太亮了,太亮……
“啊啊啊——!”
名少灵在办公室里值班,听到铃声大作,赶紧往银夜一的病房跑去。
两名小护士已经在房间里了,正是名少漠找来的那两名给了封口费的护士。她们两个正手忙脚乱的按住床上正在挣扎的银夜一,
名少灵连忙奔过去,“这是怎么了?”
“病人情绪失控!”小护士拼命的按住银夜一的胳膊,求助的眼睛看向名少灵。
“夜一!夜一看着我,我在这里!夜一?!醒醒……”名少灵轻轻拍着银夜一的脸颊,触手冰凉。
少年的身体在轻微的抽搐,空洞的大眼睛里印着灰色,不再有往日的漂亮的琉璃色,像蒙了一层灰尘的琥珀。
“夜一你别吓我了,赶紧清醒清醒,宝宝还在,你看她还在,你别动!”名少灵抓起他颤抖的手放到他的肚子上,“宝宝还在这
里,你要是再这么剧烈动弹可就真的没了!”
银夜一呻吟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打到了一样,浑身颤了一下。他的瞳孔在快速的聚焦,被名少灵抓住的手指颤了颤,在她的指
引下,慢慢的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子,那表情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满足的闭了闭眼睛动了动嘴唇。
名少灵见他似乎想说话,便俯下身来。“有什么不妥你就说吧。”
“窗帘……关……”
那眼睛里,还是一片灰白。
窗帘拉好了之后,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名少灵回过头来,“这样好了吗?”
少年躺在床上,看得出来精神很不济,低垂着眼睛。但好歹比刚才要平静很多了。
“你不要乱动,医生说你摔的很重,宝宝保住了是十分幸运的了。你要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好好的养胎。”名少灵查看了他左手
上的点滴,嘱咐银夜一。
“还有呢?”
名少灵愣了一下,看了看银夜一。心里不禁感叹这小子总是这么敏感。
“医生说你的子宫壁膜有点脆弱,开了点药,你不要多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名少灵避重就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这里是医院……”银夜一抬起视线看了看四周雪白的墙壁,微微皱了皱眉头。
“是啊。不来医院也不行了。”名少灵笑了笑。“好好睡一觉吧,待会儿还有个吊瓶呢。”
银夜一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这药,对孩子……没、没有关系吧?”
名少灵轻轻的拍了拍他肚子上的被面,“放心了,没问题的。相信我,OK?也要相信的你的孩子,一定是坚强的。”
银夜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沉默的不说话。
名少灵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手,“我先出去了,你好好的睡一觉吧。”
“少灵姐……”银夜一喊住了走到门口的名少灵,“我在这里的事情,别告诉哥哥了。”
名少灵心里一叹,“好,不过你可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我可不一定保得住秘密。”
“……还有,少灵姐。”
“嗯?”
“别放弃宝宝。不管她怎么样了,别放弃。”哪怕放弃我。
门口的名少漠将刚才的那一幕从头看到尾。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过。名少灵开门出来,一脸疲惫。
“姐。”
名少灵垂下优雅的睫毛,倚在弟弟宽阔的肩膀上。
“你说,你叫我怎么说的出口?我怎么告诉他,孩子有可能是畸形的呢……”接下来的几天,银夜一一直好好配合的吃饭,睡觉
。可是病情并没有得到减轻,直到在一个星期内连续三次出现严重心悸、呼吸困难的情况。老中医在观察了他肚腹底上的红线位
置之后,告诉名少灵,病人转化成急性羊水过多,已经超出正常范围1200多毫升,必须要终止妊娠了。
“别,求您,小孩还没有诊断出到底是不是畸形儿,如果是正常胎儿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老中医叹了口气。“我也心疼那孩子。可这是在那生命打赌,你知道吗?尽可能的保住每一条生命,你作为医生该有的理智,都
哪去了?!”
名少灵低下头不说话。
“那胎儿是这个病人的全部了,请您务必要保住胎儿。”名少漠站在旁边,开口恳求道。
老中医凌厉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名少漠噤若寒蝉。
“等今天晚上最后的综合报告吧。”老中医抬了抬眼镜。将资料放到了桌子上。
“太感谢了!”名少灵低了低头,出了办公室。
没想到下午的时候,银夜一又一次叩响了死神的门。他现在不能平躺着了,只能靠着一堆软绵绵的垫子,抬高胸部,半坐在床上
。名少灵看着他青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被动的输着氧气,呼吸还很吃力。她帮忙按摩着银夜一的肚腹,因为羊水急速增多,银夜
一的肚子在这一个星期之内像吹气球般膨胀,连肉眼都能看出来大了很多,几乎近似足月般大小。相反的,少年的身体消瘦了下
去,除了浮肿的下肢,憔悴的皮肤都松弛了,与腹部紧绷的发亮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一?能听到我说话吗?”名少漠坐在床边,唤着他的名字,不停的跟他说话,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疼痛。
银夜一的睫毛忽闪了几下,还是没有睁开来。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仪器单调的声音和名少漠的自言自语。
空气沉闷。沉闷到了极点。
这时候的银夜一的心里异常的清醒。他知道,他和他的宝宝一定出了问题。可是没有人告诉他,这没关系,他相信他和宝宝一定
不会有事情的,也很努力的配合治疗了。可是……他还没有给哥哥打电话。那天晚上哥哥要说什么呢?看来又要拖几天了,现在
不能和哥哥说话,也不能让他知道,哥哥现在一定已经很忙了。
有人在按摩他的肚子,他感觉的到,可是睁不开眼睛,呼吸也好困难。宝宝最近是不是长太快了?他的腰压的好沉好疼,还不能
平躺。
宝宝,爸爸这两天一直没有和你说话,有没有感到寂寞啦?宝宝别怕,爸爸我在这里呢。
银夜一的手轻微的动了动,想去抚摸自己的肚子,可是无奈没有一点力气。他努力了几次,连挣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银夜一只
好放弃了。
其实……我也好孤单的。
晚上六点钟左右,天就很早的暗了下来。名少漠说出去买点饭吃,医院再好伙食也很差。银夜一的情况暂时好了许多,可以摘下
氧气罩,侧躺在床上,睡的很沉。名少灵刚起身倒了杯水,听到门叩响的声音,回头一看老中医正夹着资料冲着她招招手。她赶
紧出去。
“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对她说。名少灵紧张的看着她。
老中医笑了笑,“很荣幸的是不是畸形儿,是个健康的宝宝。幸好孩子和大人都没有太大的问题。病人属于特发羊水过多,接下
来可以进行穿刺手术了。”
名少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这么说,小孩子保下来了?!”
老中医点点头,玻璃窗内的银夜一毫无知觉,苍白的脸色染上夕阳暖暖的颜色显得那么安详。她仔细的看了看银夜一的肚子大小
,“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就做手术吧。”
“嗯!”名少灵开心的点了点头,在老中医走后终于忍不住的尖叫了一声,原地转了个圈。
她稍稍平静一下,看着昏睡中的银夜一。
夜一,你听见了吗?孩子没有事情,是个健康无比的宝宝。感谢老天,让我可以不必背负瞒守秘密的压力。夜一,我有预感,你
一定会幸福的。一定。
走廊尽头的名少漠拎着手里的盒饭,见到门口转圈大笑的姐姐,不禁无奈的笑了笑。很少见到姐姐这样子的小孩气。
他想了想,是否应该上前给姐姐一个拥抱呢?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他掏出来,他看了看屏幕。
银月央的电话。
名少漠犹豫了一小会儿,按了拒听键。他先回病房里,将饭盒放到了病房外间的桌子上,冲着美滋滋的名少灵一阵白眼,“注意
形象吧你。吃饭。”
“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夜一的宝宝不是畸形儿,不是不是哈哈~~~”名少灵扑上来,兴奋地声音稍微有点大,名少漠赶紧
将食指放到唇边,“嘘嘘嘘——”
看了看玻璃间里面的银夜一,睡的正沉。
“好了,吃饭吧。”名名少漠拉来个凳子放到桌子前面,自己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名少灵坐下来拿起饭盒却见弟弟并不要吃的样子。
名少漠回过头,右手两指并拢在唇上亲了一下,“抽烟。”
“去你的吧。”名少灵白了他一眼,吃了口米饭,“吃饱了饭打起精神!”
名少漠摆摆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床上的银夜一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外间的名少灵正背对着他吃饭。他眨了眨眼睛习惯了一下昏沉的视线,手慢慢的抚摸着肚子
,复又沉到睡梦里。
名少漠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喂?”
“你现在在哪里?”对方很快的接了电话。
“……”名少漠沉默了一下,还是道了出来,“医院。”
电话那头猛地停了停,“什么?你病了?”
“不是我。”
银月央好久的沉默之后说,“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
扣了电话之后,银月央便穿上外套来到楼下。
“你要去哪里?”在玄关的时候,大厅里传来一道柔美的女音,“我刚刚做好饭,你想去哪里?”
银月央狠狠的皱起眉毛,连个一背影都不给柏合,“多谢,不用。”
他穿上鞋子,拿好车钥匙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柏合在他关上门之后,捏着电视遥控器的手指来回搓了搓,盯着那沉重的木门看了很久,也站了起来。
银月央站在玻璃房外,看着床上的银夜一很长时间,名少灵站在他后面,“夜一刚刚做完羊水穿刺手术,放走了一部分的羊水。
刚刚打了消毒针,最好别进去。”
银月央不说话,名少灵又重复了一遍,“听到了没啊?”
名少漠拉拉扯扯的将名少灵拉到门外,“哎呀让他们两个人呆一起吧。”
“夜一还没醒呢,呆在一起也说不了什么啊。”名少灵皱了眉头悄声说。
“哎呀哎呀行了,跟我来吧,你这女人就是不懂这个才会到现在也找不到男朋友……”
“你说什么呢我找不找男朋友用不着你操心——……”“夜一,我们的宝宝怎么可能会是畸形儿呢。一定不会的。我们的宝宝是
全世界最棒的。你也是最棒的。比我这个混蛋强多了。哥哥真是个混蛋。混蛋……”
“你说我很强大。呵呵哪有,你哥是个混蛋你知道吗,一点也不强大,一点也不。”
月色如水,银月央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弟弟的睡颜了。可是每一次都要看的刻骨铭心,他还不罢休。他
的手放到玻璃门上,放到自己的视线里能看到的夜一的脸的位置,一点点的摩挲着。灯光下的夜一的脸有点苍白和憔悴,眼窝深
陷,头发也没有了光泽。可是这一切在银月央的眼里仍是那么的好看,珠宝都比不上他那十分之一的光芒。
银夜一做完穿刺羊水手术,为了保胎便打了镇静剂,精神有些不济。肚子里的压力减少了很多,已经可以平躺了,但还是压迫着
胃。迷糊中一阵不适涌了上来,他歪过头来张开嘴干呕了几下。
“夜一?”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睁开眼睛,便真的看到了哥哥。啊……真是多美的梦。
银月央见他醒了,贴在玻璃门上,急切的看着银夜一。躺在床上的人,眼里一片茫然,好像不相信他就在这里一样,但是表情又
是那么幸福。银月央想跟他说什么,可是厚重的玻璃门挡住了彼此的声音。他焦急的左右看看,从桌子上抽出几张A4纸,从上衣
口袋里掏出笔来,在纸上写字。
签字笔太细,银月央只好多描了几遍加粗,手因为激动而颤抖,好几处都戳破了纸面,字迹歪歪扭扭,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努力的
写到横平竖直。
银月央将纸举起来,贴到玻璃门上。敲了敲玻璃,指了指手里的纸。夜一,赶紧看啊,这是我想跟你说的话。
夜一,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你再等一下,就再等一下,我一回来。
银夜一不管是从电视上还是小说里,都看到过无数次的求婚场面。不管是唯美的,搞笑的纯情的,可是无论哪一次都没有这一回
让他感动。他相信这一定不是梦。他的哥哥在向他许诺,这个世上最美的承诺。
第三十章
——“你爱我爱到了什么地步呢?”
——“我爱你,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突然记起某篇小说里写道的,女人问一个男人爱她到了什么地步,那男人如此说。柏合看着眼前的人,这个男人曾经是自己的男
朋友,在即将结婚的时候却提出了分手的男朋友,正深情的看着另一个男人,连一眼也不看她。
银月央背对着柏合,她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而她能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少年,正幸福的看着银月央,她看到那少年伸
出左手在那隆起的腹部轻轻拍了拍,然后左右手一起摆成心型的手势。他是在说,我和我的宝宝,是爱你的。
但是,他是我的男人,是我的男人,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柏合突然冲进去,门被大力的撞到墙上,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银月央回过头来。
“你来干什么?”银月央皱起眉头,便问便想到一个问题,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你跟踪我?!”
柏合眨了眨眼睛,泪花涌了上来,“你怎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银月央仿佛听到了很好听的笑话,根本不看她,向墙角嗤笑了声,紧接着转过脸来,“我为什么不用这种语气跟你说话?你是谁
?”他大拇指反向指着自己的胸口,“你来命令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为这样恶心的人和我翻脸?像他那样,像他那样肮脏——”
“闭嘴!”
“啪!”
床上的银夜一从呆愣中醒过来,用手捂住了嘴。“哥哥——”
有鲜红的液体从银月央的嘴角溢出来,他毫不在乎的用手背擦了擦,眼前的柏合喘着粗气,打过银月央脸的那只手在剧烈的颤抖
。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下来,花了她精心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