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从得知。
花南隐只能回去了,今日赫千辰对他说了这么多已经是难得,像他这样的人,本来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人说出那些话的,更不会
失控的拍案大吼,若是因为事关赫九霄,赫千辰永远不会这样失态。
日色落下,夜幕降临。
赫千辰坐在椅上的身影始终没有动过,任凭秋日的凉意如水般慢慢渗入,将整个书房填满,被风带起的黑发拂起一丝牵心草的香
气,那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垂首看到腰间悬挂的香囊,拿到指尖,他的目光就在那上面定格,牵心,牵心……当初若不是被赫九霄牵动了他的心,今日何至
于此。
一报还一报,赫千辰没有忘记,当初他得知赫九霄对他的隐瞒和欺骗之时,心里是何种感觉,如今两人易地而处,情形甚至更为
严重,他不知道赫九霄会怎么做,也不知自己该怎么解释。
当初他确实有过那样的心思,只是之后的发展全不由他控制,他委实不曾想过,自己会对自己的亲哥哥产生那样的感情。
花南隐的话说的虽然难听,却是事实,赫九霄当时离开是应该的,谁也不能忍受被自己至亲欺骗,更不能忍受被所爱辜负。
九霄,你定然以为我负了你,骗了你,我也曾经想要骗你,但,我从未想过要负你……我可以骗别人,但我不会骗自己。
无意识的抚到颈侧,那道箭伤已经好了,只有指尖抚过才能感觉的到它的存在,让他回忆起密室里的疯狂,山洞中的赫九霄挡着
其他人的面为他吸出毒血的情景。
追溯以往,他们之间从相认到相知,已经半年有余。
半年时日,他们之间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楚,咬牙吐出一口浊气,香囊在他掌中被收紧,直到关节都泛出青白,赫千辰还是没有
松手。
他想到以前赫九霄说过的一句话——你信我,我也信你。
你信我,我也信你……九霄,你忘了你说的这句话。
为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难道安陵王的话比他的更可信?还是当日他的反应证明安陵王说的不假,让赫九霄对他寒了心?
就算我是真的骗了你,你就这样放过我了?当日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用尽各种手段都要得到他回应的男人,真的就这样放
手了?
他不想见他。就算他身在赫谷之外,赫九霄却连一个字的解释都不愿意听。
赫千辰缓缓放开手,香囊从他手中落下腰下,双掌盖在自己脸上,又长叹了一口气,他为千机阁耗尽心力,到头来,除了千机阁
,他竟然一无所有,还把自己都搭了进去,而那个陷他于如此境地的男人,却在这时候抽身离去。
赫九霄,赫九霄……原来你说信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紧紧捏在桌角上的手青筋突起,“喀啦”一声,桌角碎裂,赫千辰略带
苦笑的脸色逐渐沉下,黑暗之中的眸色如海,如同被什么燃烧,升腾起热浪翻涌。
之后的几日,书房里一直很安静,赫千辰伏案桌前,很少离开。
千机阁少了赫千辰,有许多事物堆积,紫焰无法做主,都要交给他过目,各分舵的人也时常来到阁里求见,还有玉田山一事引起
江湖风浪,流言蜚语到处都是,说千机阁成了朝廷的走狗,同时间,另一种关于赫千辰与赫九霄的传闻也开始逐渐兴起。
对于后一种,赫千辰没有理会,这种话不会有人当面来问,眼下他也没工夫去理睬,这些话如今对他而言就像是讽刺,将近半月
过去,赫九霄没出现过,甚至没有命人传来只字片语。
就好像,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少爷……少爷……”小竹在旁边轻唤,唤回了赫千辰不知游走到何处去的心神,“什么事?”
最近他的话很少,小竹不禁有些怕,不敢像以前那么随意,闻言垂首,低声说道:“少爷打算什么时候用饭,我叫人去准备,已
经晚上了,少爷连午膳还没吃过。”
看了看窗外,又到夜晚了,眼前摊开的是底下探子呈上的各方动向,赫千辰放下笔,“端来吧。”
“又在书房用饭?”小竹惊讶的抬起头,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少爷连卧房都没回过,每次进来都能看到书案前端坐的人影,他不
知道少爷是什么时候睡下的,书房的隔间也只要他收拾了几次。
这么些日子过去,只收拾了那几次。难道少爷根本没怎么睡过……
“还愣着做什么?”赫千辰的话惊醒了小竹,他连忙点头出去,不敢多言其他。
等他端着饭菜进来,书案后的男人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姿势,他坐在那里,眼神却不在面前的账目文书上,仿佛透过房里的光亮看
着另一个地方。
房里摆了好几盏灯,灯影昏黄,温暖了窗外吹进的秋色秋意,风就从窗口吹进来,带起一截青色的衣袖,他的眼神就和那阵风一
样。
小竹形容不好那是什么感觉,也不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他不懂得什么叫落寞,他只是觉得,这一刻的少爷看来很怕人,又有点
叫人心酸。
小心的走过去,尽量不吵到他,饭食被摆在旁边的桌上,小竹这才敢开口,“少爷,用饭了。”
“嗯。”挥手让他下去,赫千辰淡淡合上眼。
不知过了多少,“赫己,去查查,最近那些流言是从何处兴起的。”在门外看守,赫己忽然听到房里传来的话音,他躬身占到门
前,“是。”
他不用朝里面看也知道,小竹端来的饭菜已经不再冒热气,书房里只有纸张的翻动声。
不知道是第几日了,阁主这样几乎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处理阁里的事务。
本来有很多事不急着马上处理,里面的男人却坚持这么做,仿佛想用忙碌来让自己忘却什么,又像是想在短时间馁扭转局势,改
变一切,将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考虑进去,做出部署。
他是人,不是神仙。这样下去,阁主会怎么样?千机阁遇到外患,暗中似乎有人刻意针对,到处散播不利于他们的传言,这都不
算什么,更叫他们这些人担心的是内忧。
这个内忧正是他们的阁主。长此下去,千机阁不垮,他也会垮掉,一旦他垮了,千机阁便也完了。
这一点忘生和赫己都知道,但谁也没办法说什么。赫千辰处理事务还是那么冷静果断,没有一点犹豫,不管有多少人上门寻事,
都没能让他哪怕是一分的动摇,檀伊公子,还是那个檀伊公子。
江湖上纷争已经,千机阁正处于风口浪尖,朝廷那边又生事端,当朝顺德皇帝缠绵病榻已经日久,听说近些日子身体更差了,这
些是民间就有流传的事。
照理说地位会传给太子,但太子一直以来不怎么理会朝政面,对国事无意,反倒是二皇子热衷于此,谁都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乱像以生。
赫千辰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如今这些事这些人,终于将局势推到了眼下的局势,从红颜到火雷山庄,再到玉田山,无形中有人
将这一切拉扯到一起,无端想起穆晟的警告,然后想到妖狐族,再想到赫九霄……
提笔沾墨,赫千辰写完最后一笔,将卷宗文书合上。
“来人,吩咐下去,备马。”
“这个时候?!”赫己惊叫,“天都黑了,阁主要去哪里?”
“赫谷。”
缓缓起身,赫千辰转身望着窗外的某个方向,背负的双手在袖下紧握,抿起的嘴角露出坚毅的弧度,夜色中,那双幽黑深邃的眼
如星芒闪耀。
今日来的辛苦,就是为了这一刻。
是他让他陷入如此的境地,是他让他抛却一切,罔顾人伦对他生出情意,如今,不论赫九霄是气他还是恨他,他都要把事情说个
清楚,他不能容忍他就这么离去。
九霄,这一次,由我来抓住你的手。你休想再放开。
第一百三十七章:局中局
秋夜之中,蹄声踏着月色,惊散林中夜鸟,枯涩的落叶被踩碎,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随风而去,密林里本来悄无声息,此刻所有
的宁静全都被疾驰而过的马匹踏破。
天上弯月如勾,高悬在云层之后,淡淡的月色幽冷。
秋意浓,夜已深。唯有这一人一骑在茫茫夜色之中疾驰,骑在马上的人目光直视前路,不见犹疑,鼻尖呼出的热气到了风里化作
寒雾,一身青衣,束起的黑发在颈后飞扬。
穿过树林,再过不久就能到赫谷。
赫千辰胸口泛起热度,扬鞭策马,眸色流转间,骤然看到一个身影,身段窈窕,锦衣窄袖,那身装束与寻常女子不同,在朦胧月
色下一闪而逝,面容未能辨清,但看她的样子,像是宛月……
那个在凉州城外所见的异族女子。勒马停步,他目中运力望去,女子的身影已远,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背影,方向与他一样,赫
谷。
赫千辰记得宛月当日被人追踪,留下人皮地图之后就再未出现,她的主子原本是谁也不得而知,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她,她也是
去赫谷?还是只是巧合?
心里有什么渐渐沉下,剑眉之下双眼微阖,赫千辰握着缰绳,身下的马屁在原地踩踏,打了几个响鼻,静立半晌,他终于松了缰
绳,马匹受力放蹄直奔,前往赫谷。
将近之时,他停了马,将马签到远处系好。隐在赫谷之外,他如那日离开一样眺望远处,等了片刻,果然见到那个女子是身影。
赫谷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除非知道怎么走,否则无法那么简单走到里面,他走了几次自然知道路,但那女子不是赫谷的人,
却进了谷里。
他不能确定她就是宛月,但不论是谁,在这个时候潜入谷里都不太正常,他心里起疑,悄悄随在那个女子身后。
凭赫千辰的身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谷一点都不难,这个女子轻功也不俗,在他前面几个闪跃,直往山谷深处而去,看她选择
的路,对这里丝毫不陌生。
赫千辰一路在她身后紧跟,没有让她发现,知道接近那座熟悉的建筑,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侧身闪到墙边,从窗口的光亮看到两
个人影。
“……到此为止,奈落不会再替你动手。”话音冷凝,平板不带人气,低沉缓慢,是赫九霄的说话声。
陡然间听他开口,听到这原本熟悉,此时却因为语气不同,而显得有点陌生的话音,赫千辰心口一震,合上眼,屏息听下去。
“血魔医,家主的意思是……既然赫千辰与楚雷联手,你为何不能与我们合作?之前还不是好好的?你的手下替我们杀名单上的
人,我们给你死囚试药,还能提供各种事件难找的珍贵药材,另外再付你银两,如此好的事,为何如今要拒绝?”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语调与人不同,正是宛月,她是才进去的,说话声从外到里,窗口找出的影子多了她一个,她替另一个人开
口,那人静坐在一边,诶有说话,不知是什么身份。
那人是她的主子,应该是那张人皮地图原来的主人,赫千辰心里闪念,但脑海中最大的疑问却不是这个人是谁,而是赫九霄与此
人的关系。
那间赫千辰曾经站立国的书房,赫九霄没有坐下,他背对着宛月,身影印在窗上,“以前是这样,如今我拒绝,不行吗?”
话音越来越沉,这一句不行吗,不像疑问,更像质问,甚至有命令的味道,宛月僵了僵,谁面对赫九霄的时候都会有些无措,特
别是如她这种曾经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对死亡的气息份外敏感。
秋夜之中凉意更重,房里再没有人说话,赫九霄始终背对着来客,丝毫没将对方放在眼里,那客人也不说话,就让宛月说完了,
让这股静默逐渐变作噬人的死寂。
“难得哦啊你是因为赫千辰才不想与朝廷扯上关系?”悦耳的话音突然想起来,却像是隔着一层什么,有些空洞的回响,就好像
是带了个面具。
但这人一开口,赫千辰还是听出了他的身份,竟是玉田山下,和楚雷交谈过的二皇子!
赫九霄冷哼一声,“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怎能说与我无关,一直以来你手下奈落的人替我做了不少事,我是该谢你的,只不过,唯一可惜的是你没有告诉赫千辰,红颜
之毒是我命人下的,你该告诉他,要他不要追查下去,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
赫千辰站在窗下,耳边嗡嗡作响,他万万没想到引起江湖混乱的红眼毒祸是当朝二皇子命人所为,更没有想道,这些,赫九霄竟
然早就知道?!
他是何时知道,为何不说,玉田山下他露出的脸色,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实?是他骗了九霄,还是九霄骗了他?甚至,从一
开始,他出现在拾全庄,究竟是不是巧合?
眼前的所有都乱了,赫千辰才智过人,素来冷静机敏,这时候他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银月的光辉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月华,也
罩上一层阴影。静立在窗下,他只听见里面两人一句句的对答,赫九霄显然不是第一次与这个二皇子见面。
“楚雷利用千机阁,想要赫千辰控制你,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早在他之前,我就与你有了协定,除去朝里那些碍眼的老东西,才
能换上我的人。”
房里的人坐在椅上,脸上罩着一层银色的面具,那是一张无面的脸,音质反射出冰冷的关泽,令他的话也带上几分微寒。
他话音含笑,虽然得意,却不忘形,语调很轻快,还有种皇家的傲然之气,他是个很能控制自己的人。
“说完了?出去。”赫九霄对他的这些话一概没有反应,冰冷冷的下了逐客令,也半点不顾及对方的身份。
他的态度引起了二皇子的兴趣,“这样就生气了?是因为听我说到楚雷和赫千辰对你施计?看来你是真的很意外,你没想到赫千
辰会骗你,他恐怕也不会想到,你也一直有事瞒着他。”
二皇子低低的笑,笑的很兴味,“想想就有趣,你们这对兄弟表面上感情那么好,原来一个早就与安陵王楚雷联手,还有一个就
与我这二皇子合谋,将武林弄的一团乱……”
他骤然停顿,没说完的话被一记冷眼生生钉在口中,赫九霄转过身,分明不见他动手,不知从何而来的掌风呼啸席卷,带起犀利
的风刃直劈过去。
二皇子仓促之间双掌去接,运足权利,身下座椅受不住冲击哗啦啦的散架。
他倒退几步靠在墙上,唯能全部卸去掌力,闷哼一声,从面具里流下一道月色,“赫九霄,你们不会真如传言所说,做了那见不
得人的事了吧?否则你为何如此生气?”
赫九霄站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杀意,宛月早就吓的不敢动,整间书房仿佛被凝固起来,被杀意缠绕,如毒蛇伺机而动,稍有不慎
,便是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靠在墙上,二皇子嘲弄的轻笑,居然没有胆怯,“有意思,我以为不过是传言,看来是真的,你当真爱上了他,你的亲弟弟!”
他大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在山下你转身就走,你为了他放弃问鼎江湖的机会,甚至阻挠我引起江湖混乱,他却与你一样,
早就另藏异心,难怪你会气恨伤心……我才知道,原来血魔医是个多情人!”
二皇子每说一句,赫九霄的脸色就阴沉一分,犹如冰血凝结在他周身,背后黑发无风自动,杀意刺骨,令人身上乍起寒栗。
就在赫九霄打算下杀手的时候,窗格猛然破碎,一道人影掠入如风,几道金芒闪耀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