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走过去,轻声唤道:“阿姨……”
“啊……小乔?”玉珍阿姨惊讶的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们不是回城里了?你爸爸呢?”然后她开始向
我身后张望起来。
“我爸他们还在火车上……我有些事情,自己回来了……”闻言,她失望的收回目光,沧桑的脸上,有着无法遮掩的忧伤。
“阿姨,先锋呢?你不是说他今天回来吗?”
“先锋……先锋他是回来了……”玉珍阿姨很凄凉的笑了,“他回来拿钱,说是要去城里……”
“去哪里?”
“去找你。”
“什么!他走了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
“这个笨蛋——”我转身就往来路跑,几步后,我又转过头。“阿姨,你进屋去吧,外面这么冷……不要伤了身体。”
“哦……”她点点头,却没有动的意思。
“阿姨,我替我爸爸跟你说句对不起!”
“啊……”她愣住了,随后眼泪落下来。
我勉强的笑了笑,转身继续奔跑。我无力再去安慰她,他们大人的世界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复杂!我现在只能去寻找郑先锋,寻找
这个嘴硬不肯送我,却冲动的要追去千里之外的小流氓!
乡下地方拦不到车,我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在雪地里艰难行走,正一筹莫展之际,迎面驶来一辆摩托车,定睛一看,正是秦行。
“小乔,你干什么去啊?娇娇在家吧?”
“在家你个头,她早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连忙跳上车的后座,一指前方。“快点,去车站!”
“哎,什么事啊?我要找你姐——”他还慢吞吞的转车把。
“你别问了……”算起来郑先锋已经出门快三个小时,再不去,他恐怕就上火车了。
“可是你要说清楚啊!”
秦行外表强悍,其实是个慢性子,我只能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快点,我姐可跟她城里的同学跑了——”
话音未落,车子如马被射到屁股一样,猛的冲了出去,速度只能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啊——你想害死我啊……慢一点——”
可惜无论我怎么叫喊,他也充耳不闻,我只能死命抱住他的腰,以这种惊人的速度,一路向车站狂奔而去!
到达车站,我头昏眼花,如坐云霄飞车般,脑子搅着一团糨糊,摊在后座上,一动不能动。
秦行却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拎起我的脖领子一阵摇晃。“你说啊,娇在哪——她跟谁跑了,你说你说——”
“咳咳……”我被他勒的上气不接下气,除了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用的家伙!”他重重甩开我,向车站里面跑去。
我扶着车勉强下来,立在原地不停的抚胸口,稍稍平静一些,便急忙追进去。当然我不是去追秦行,而是追郑先锋。
先是去询问处打听了一下,得知在我们之前坐的那列车后,下一列要今天晚上开,说明郑先锋百分之八十没有走,才放下一点心
。
在售票窗口、候车大厅甚至厕所找了一圈都不见郑先锋,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广播找人,秦行却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你骗人,娇娇根本不是跟她以前的同学跑了,而是回城里复学去了……你把手机借我,我要给她打电话。”
“是……是啊!”我不好意思的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问:“你怎么知道的……”
“郑先锋告诉我的——”
“什么!”这次换我拽住他的脖领子摇晃,“你在哪遇见他的,你怎么不拦住他!他在哪啊?”
“咳咳……”他也被我勒得咳个不停,我连忙松开,他喘息了一会儿才说:“在退票口,他好像也要去城里,本来买了今天的票
,但又改到明天了,我们说好一起去。”
“哎!”甩开他我急忙向退票处跑去,可那里只有一个中年人。
“你怎么跑了,手机借我!”
秦行追了过来,正要拿我的手机,却被我一声大吼震住。
“郑先锋——郑先锋——你给我滚出来——”
我的吼声使周围的人都一愣,男女老少看着我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一个小女孩吓得哭了出来。
我恶狠狠的瞪着围观的人,心里想,难道我就这么面目可憎吗?
“小乔……”秦行戳了戳我的肩膀,迎上我凶狠的目光,明显一怔,舌头也打了结:“那个……郑先锋……他回家了……”
“什么!”
“他说他要回去收拾行李——”
“我都回来了,他还去干什么?”
“这个……他可能不知道你回来吧……我没跟他提你……”
“啊——”我觉得我快疯了!
忍住扑上去咬他的冲动,我拽着秦行的衣袖出了车站准备回村子,谁知道祸不单行,他的摩托车不见了!这才想起我们俩急急忙
忙的忘了锁车。
“啊……我的摩托车,跟了我好多年的车……”秦行哀号着,泪眼朦胧。
“秦行,你去报案吧……我先回去了……”撇下傻乎乎的大块头,我急忙钻进一辆出租车,再度赶回普兰村。
这一趟又一趟的折腾,已经快把我搞垮了。
路上给郑家打了个电话,玉珍阿姨说他还没有回家,连忙叮嘱她,如果郑先锋回去后要他哪也别去,等我回去找他!
电话刚挂又响了起来,原来是爸妈睡醒发现我溜了,我急忙又是好一顿安抚,阻止了两人回来找我,并答应他们明天就坐
火车回去。
一路奔波回到村口,我下车徒步往村里走,早已没有了见情人的雀跃心情,身心俱疲的只想倒在地上,若不是见郑先锋的强烈意
愿支撑着,从早上离开到现在八个小时水米未沾的我,恐怕早就晕到了。
踩着厚厚的积雪蹒跚的回到郑家,迎接我的不是郑先锋,而是眼睛红红的玉珍阿姨和叉着腰的爷爷。
“你这个小兔崽子,个子不高胆子倒挺大!一声不吭跑了回来,你爸妈都快急疯了!”
不理会爷爷的咆哮,我抓住玉珍阿姨的胳膊,急切的问:“先锋呢?我不是让他等我的吗?”
“他还没回来……”
“他怎么还没回来,他明明比我先离开的……”
爷爷插话道:“你一定是坐车回来吧!先锋那孩子可不像你,他肯定坐公共汽车,现在还在倒车呢——”
“啊……”我一下子没了力气,瘫软在炕上,眨眨眼说:“爷爷……阿姨,我要累死了……我睡一会儿,先锋回来,你们一定要
把他留住啊……”话没说完,我已经陷入混沌的梦中。
梦里有清澈见底的小河,河畔有玩耍的男孩;梦里有芳草清香的乡间小路,路上有骑车上学的男孩;梦里有白雪皑皑的山峰,峰
顶有孤独等待的男孩;梦里有人声鼎沸的车站,站外有暗自垂泪的男孩——
猛然惊醒,却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
是先锋……他背对着我,耷拉着脑袋坐在炕口,肩膀微微耸动,好像是在……哭泣?
“先锋……”我轻声呼喊着,他的背影一僵,然后慢慢转过来,手里端着个大碗,嘴角挂着面条……他在吃饭!
“郑先锋,我为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吃面?你有没有良心——”
“我、我……”他把嘴角边的面条吸进去后,呐呐的问:“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吃面跟没良心有什么关系?”
“你、你——”我猛的坐起,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都哆嗦。“我真不该回来,你个没心肝的,我还怕你伤心……你要是会伤心
,现在不应该抱着我掉眼泪吗!”
“你又没死,我抱着你哭什么?”他撇了撇嘴,把碗递过来,“你吃不?炸酱面。”
“不吃——”我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的叫起来,迎上他偷笑的眼,脸立刻充血,一瞬间憋得通红。
“好了,你吃吧,把小兔子饿坏了,我是会心疼的……”他把碗筷塞到我手上,笑咪咪的说:“你不是说过,别看你人瘦,骨头
里都是肉吗?你要是连骨头里的肉都饿没了,我可就不喜欢了……”
“我管你喜欢不喜欢!”接过碗,我埋头吃了起来。
他就一直坐在旁边看着我,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等我吃完了,他伸出袖子擦了擦我的嘴角,然后,沾着油花的嘴凑了过来,在
我的唇上重重一啄。
“流氓……”我推开他,眼里冒火,心里却幸福的泛甜水。
“真没想到你会回来……”他叹息着出声:“我本以为躲起来,不看着你走就不会难受,谁知道,一回家见不到你,胸口就像被
驴踢似的,好疼……我真的是打算去找你……”
“你去找我干什么?要在城里陪我吗?”
“不是……”他从兜里翻出一张纸条塞到我手心。“我要给你看这个……”
“什么?”
“热水器的发票……”
我脑门暴出两条青筋,他敢要我报销发票我一定会掐死他。
然而他却情深意切的说:“我要给你看,告诉你我给你买了热水器,我是不用这东西的,我要你回来用。”
“笨蛋——”眼睛湿润了,我努力的眨眼想忍回去,可泪珠还是一串一串掉下来。“你老是惹我哭……你怎么这么笨啊?”
“我知道我笨……”他炽热的唇在我脸上游走,青春期独有的沙哑嗓音在我耳畔响起:“我不懂讨好你……我傻乎乎的……而你
这么好看,又聪明,还喜欢我……我、我我不能没有你……
“你一定要回来,就算等到天荒地老,我还是会等着你的。”
“先锋——”我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我没有委屈,我此时的眼泪不为自己悲伤,我的泪水只为这个傻傻的,但全心全意对我好的小流氓。
哭过后,先锋告诉我秦行跟姐姐取得了联系,他们也解除误会,秦行不会去找她了。晚上他将我送回家,我郑重的向爷爷道歉,
他老人家瞪了一会儿眼,原谅了我。
那一夜躺在炕上,我睡得极不安稳,于是在听到敲窗的声音时,几乎是顷刻间就蹦了起来,拉开了窗帘。
郑先锋如那一夜般扒着窗台,但眼里没有伤感,而是一种奇异的神秘和雀跃。“小乔,你出来,我在村头等你。”
“哦”
我转身刚要去穿衣服,他又敲敲窗说:“别着急,多穿点!”
“知道了,啰嗦!”拉上窗帘,听着他跳跃远去的脚步声,我的心里甜得像灌了蜜糖。
寒冬的夜晚有多么冷我是心中有数,于是把自己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才出门。
月光下的普兰村宁静祥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竟优美的如歌唱一般。
郑先锋就坐在村口枯井的沿上,仰望着天空,完全没留意我的接近。
我停在距他三米远的地方,拉了拉衣服,咳嗽了一声。
“啊,小乔你来了……”郑先锋回过头,对我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月光照到雪地上反射出的白光中,他黝黑的脸上挂着两团红。
“过来,你从这里看……快点!”
“看什么?”我嘀咕着走过去,坐到他旁边,顺着他的指引,仰头看着前方斜上空。“那是……”
一颗明亮的星正升到前方山顶类似庙的建筑物顶端,像是在房尖在点缀了一个硕大的钻石,在泼墨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璀璨。
“好漂亮……真巧!”我摇着郑先锋的胳膊,“以前还觉得奇怪,怎么人谈恋爱时老是说你要星星要月亮我也摘给你,有谁会要
那种不能吃不能戴的东西,今天看了这个,连我也想要了……”
“你想要我就给你!”他冲我神秘一笑:“其实每年的这个时候,前后差不了一天,都会有一晚出现这个巧合,只要我们每年来
看不就行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爸出事的那个晚上,正好也是这个时候,我跑去找人,在这摔了一跤,抬头就看到了。”
他仰望星空,似乎回到了从前。“我当时特别高兴,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我爸肯定没事,可是……后来我问医生,他们说我爸就
是在我刚出家门不久咽的气儿,我就想,这个可能就是我爸变的吧!”
“对不起,让你想到伤心事。”
他又笑了,揽住我的肩膀,“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人总要死的,伤心,爸爸又不会活过来。”
他总是那么豁达,可是在面对我的时候,却变得格外小气。想起他和小王子争风吃醋的样子,我不禁偷笑起来。
郑先锋又赶紧嘱咐:“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俩知道,你可得给我保密!”
“嗯……”我点了点头,突然发现:“哎,你怎么连围巾也不带……多冷啊!”
我摘下围巾围到他脖子上。
“我禁冻!”他又摘下来给我围上。“你自己注意点别感冒就行。”
“你禁冻个头,上次还冻伤了……”
“我总比你结实吧……”
我们你推我让,最后决定,两个人一起围!
我紧紧的靠在他身上,不长的毛围巾,一头系着他,一头系着我。尽管是严冬的夜晚,但有他陪在身边,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