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飞尘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子便是琨蕴山庄的创派师祖何蕴风,世羁剑的剑主,百余年前的武林神话。因为在这雾霭之下,
只有何蕴风是没有烧成骨灰的。
“为什么你已经死了……我却觉得你还活着?”
莫飞尘想要伸手去触碰,但是猛然将手缩回来。这冰棺是至寒之物,自己的手要真是触上去,怕是被冻住再也收不回来。
“一剑渺然尘世羁,流光莫待倚千云。”莫飞尘忽然有些感伤,“落连云已经死去了百余年,连尸首都化为了黄土,纵然你容颜
永存,又能怎么样呢?”
传说何蕴风对落连云倾慕不已,可惜落连云却钟情于当时的魔教教主,对何蕴风只有兄妹之谊。那位魔教教主姓什么叫什么,莫
飞尘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这家伙辜负了落连云的心意最终沉溺魔道不可自拔,后来落连云与何蕴风联手想要诛杀他,结局自然
是邪不胜正,但是何蕴风却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莫飞尘笑了笑,“师祖,我看你也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论武功修为那也是无人可及,怎么就输给了个什么魔教教主啦?”
抓了抓脑袋,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定,而且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挥了挥火把,莫飞尘仰着头看着洞顶的雕刻,“师祖在这儿也是无聊,就让徒孙陪你一会儿好了!”
说来奇怪,方才还觉得着冰棺让人冷的嘴唇打颤,可是坐了一会儿之后,却觉得周身有了几分暖意,莫飞尘下意识看着头顶的图
画,真气在身体里行了个小周天然后猛然惊觉这头顶上的图画都是按照等比数列来排列的,将这些图画拆开,便能连成几套武功
。
似乎有关于剑法的,有关于轻功的甚至好像还有什么内功心法。
莫飞尘心下骇然,自己怕是不小心就学了什么本门的不传秘籍……不知道会不会受到什么责罚。也罢,他其实并没有刻意去偷学
什么,只是不小心看到了而已。
就这样过了一夜,似乎崖顶没什么动静,更别提有人来救自己了。
该不会是那几个师兄弟怪罪他踢了马蜂窝所以故意隐瞒师傅,也怪自己平素口碑不佳啊。
莫飞尘忽然愈加怀念起于禁了,虽然自己干的这事儿要是被他知道铁定没有好果子吃,但是无论自己桶了什么漏子,他总是替他
摆平的人。
“师祖……你说于师兄现在混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然后他是不是就该回来了?”
想着想着,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莫飞尘只觉得自己饿的头晕眼花,连坐着都省了,直接躺在地上,看着一头的武功秘籍。
对了,这里面明明有一套轻功,说不行自己练会了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这是一套步法,莫飞尘仰着脑袋钻研了许久,脚下跟着比划。一开始还摸不着门道,踩着踩才逐渐发觉这套轻功的精妙,每一个
着力的地方以及膝盖脚踝处的用力都很有讲究,但是步法好内力不济,这轻功的妙处是体现不出来的。
莫飞尘皱了皱眉,想了想自己怕是还得学一学师祖的内功,不然就得陪着他死在这儿了。何蕴风死了还有棺材,他莫飞尘死了就
只能发臭烂掉等着虫子来啃了。
“师祖,我给你三跪九叩,学了你的内功也就不算是未经师门允许偷学武功了吧?”
说罢,他便跪在那冰棺前,真真切切地磕了九下,连额头都微微磕出血来的。
莫飞尘听过一句话,那就是“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他不想欠人家什么,这头磕了,以后若有什么,他也不用还什么……当然
这一切纯属自我安慰。
他并不贪心,虽然傻子都知道何蕴风的内功心法自然玄妙,但是莫飞尘学了个够用再以那套步法踩踏于石壁之上,如同脚踏流云
,十几步之后,竟然跃上了石壁上的栈道。
不远处正是他落下去的大坑,似乎无人来修葺过。
难道自从自己摔下去了,就压根儿没人来找过自己?
不会吧,我莫飞尘当真如此失败?
他在风中扯了扯嘴角,算了,做人失败是小,肚子饿坏事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内功有所长进外加那套轻功步法发挥了效用,平常要行走半个时辰的栈道他竟然花了一半的时间就走完
了。
此刻,山庄中正在准备午饭,闻着饭菜的香气,他来到了平常是兄弟们聚在一起的饭堂。
大家正分着馒头盛着菜,看他们胃口如此之好,真没有人为他担心啊。
莫飞尘默默坐到桌边,身后从碗里抓了个馒头。
终于有人发现他了。
“莫师弟!你真的上来啦?”
不上来了你现在看见的难不成是鬼魂?
“哎呀,我可担心死你啦!”
你要是担心我怎么看起来还像是多长了两斤肉?
“快快!饿了两、三天赶紧喝粥,馒头太硬了还是不适合你!”
废话,咱们庄里熬的粥就那么两粒米,哪有馒头管饱?
弄到最后,莫飞尘也只是吃了半个馒头一碗米汤,然后便有人说文清远要见他。
皱了皱眉,莫飞尘有一种预感,文清远怕是知道他在谷底见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是啊,这样一想师傅果然有先见之明!”一个师兄咽下馒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什么先见之明?”莫飞尘戳了戳他,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另一个和他一起修葺栈道的师弟看那师兄差点噎到,赶紧回话,“就是师傅说不用担心你了,你铁定能自个儿爬上来。师傅还说
既然那栈道那么危险,叫我们不要靠近了。”
什么?自己还想着文清远没准儿会来捞自己呢!弄半天最绝情的就是这家伙!
莫飞尘极度不情愿地绕过两座殿宇,来到了文清远藏书用的静雨斋。
“弟子莫飞尘拜见师傅。”看着那两扇紧闭的门,他拧了拧眉毛,不知道文清远是不是又要故弄玄虚了。
门缝间有徐徐茶香溢出,仔细聆听似乎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进来吧。”
莫飞尘将门打开之后,再关上,立于门前,低着头。面前是一个古旧的书桌,外加一张摇椅,文清远正捧着书坐在上面。
“你都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莫飞尘在心里白了他一眼,有这么问话的吗?没头没尾……
“当然是师祖何蕴风了。”
“看见了。”长的还不赖,可惜冻在冰块儿里,活像个标本。
“那么本门那些刻在石壁上的武学经典,你也看见了吗?”
莫飞尘抖了抖,还是据实回答,“看见了。”
文清远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书翻过一页道,“你能从谷底上来,是因为学会了‘乘风’吧。”
“乘风?”我还驾鹤西去哩!
“就是那套步法啊。要知道本门的剑法、掌法、轻功乃至内功都被刻在了石壁上,只是没有人知道雕刻的顺序,一旦练错了就会
走火入魔。你能活着上来,说明你参透了那些图画的排列顺序了。”
莫飞尘点了点头,“那师傅是要责罚我未经允许擅自修炼师祖的轻功吗?”
“为什么要责罚你?”文清远将书放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椅子示意他坐下,“你能想通那些图画的排列是你的机缘,而教你
‘乘风’的是师祖而不是我。”
莫飞尘顿然放下心来,但是随即他又有了不解。文清远似乎看出了他有疑惑,便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为师没有指点过你武
功,但是却可为你解惑。”
“师祖的武功看起来……很精妙,为什么师傅你不学来重振我们琨蕴山庄呢?”
“那么师祖所创的这些武功,是因为他想要名扬天下还是只是想要和落连云快意江湖呢?”
莫飞尘了然,点了点头。
其实这样也好,文清远没有什么野心,自己呆在琨蕴山庄里也能活的逍遥,否则天天被人催着勤练武功光耀琨蕴山庄,他还不郁
闷死了。
“冰封师祖的那块寒冰名曰‘良玉’,是师祖重创之后落连云从极北采集而来。这块寒冰的效用奇特,能保住将死之人的气脉,
而落连云也将毕生内力寄予这冰棺之中,以求十年或者百年之后,我们的始祖可以再塑‘剑种’。”
“再塑‘剑种’?”莫飞尘张了张嘴。学武之人一旦可以御气为剑,气海之中便形成了剑种,那是内力囤积揉和之所,剑种一旦
被毁掉,人就会逐渐衰弱而死。
文清远没有再说话了,而是换了本书继续看。
忽然之间,莫飞尘像是想到了什么,“师傅!师祖还活着?”
“是啊。”文清远悠悠然道,“不过这是个秘密,世羁剑的剑种仍然,会有不少人打它的主意,所以只要师祖没有醒过来,你就
要严守秘密,否则很有可能迎来灭门之祸。”
莫飞尘呆在原处,良久才点了点头离开。
实在太悲催了,文清远怎么能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把这个超级大秘密告诉自己。
第5章
不过秘密归秘密,莫飞尘在庄里吃吃喝喝很快也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月的月底,山下终于传来了有关于禁的消息。
那个时候,莫飞尘正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睡觉,一旁是一个鸟窝,别看他喜欢掏鸟蛋,但他也是有原则的。一窝里如果有十个蛋,
他掏走七个一定还要留下三个,不然母鸟弃窝而走,下个月他就没得掏了。此时雏鸟正在巢里叽叽喳喳,莫飞尘虽然想睡,但是
脑袋还是清醒的。
树下面两个小师弟走了过去,正在讨论着于禁寄回来的那封信。
“听说于师兄要彻底和我们琨蕴山庄断绝关系了。”
“他这回可是步了莫怅莫师叔的后尘了……”
“对啊,做什么不好要去做异教的护法……”
待到那几个师弟走远了,莫飞尘才缓缓睁开了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却有三分无奈。
他自是知道于禁的抱负,况且异教也只是说这个流派与其他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不是很合的来,外加行踪诡秘,但是至少不是什么
魔教,做了护法便做了,只要能在江湖中成名,异教的护法还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什么不同?
听说这异教的名字叫做“镜水”,所谓镜花水月一场空,这异教的名字倒是取得挺有意思。没有人见过镜水教的教主长什么样儿
,只知道前任教主闻昕虽然出身异教,但是却很有侠骨,为人光明磊落赢得不少名门正派的称颂,只是他修炼本门心法不慎,心
智尽毁,残杀了不少无辜。后被其好友无量禅师和秀水宫宫主柳飞盈封闭了周身大穴,如今形同废人囚于无量禅师的定禅寺内,
每日佛音洗耳,再没其他人见过他。
而镜水教现在的副教主便是曾经的护法,也就是引得莫飞尘的老爹莫怅抛妻弃子的女人。想来她应该是美艳无比,不然怎么能将
莫飞尘的美人娘亲给比了下去。
提起娘亲,莫飞尘笑了笑,他已经真的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吸了一口气,从树上跳了下来。
莫飞尘在山庄之间闲晃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文清远的书斋前。
门没有开,但是声音倒是传了出来。
“你于师兄的信,要看一看吗?”
莫飞尘停下了脚步,回首笑道,“不看了!”
江湖中的事情与他无关。他等的只是有一日于禁能够厌倦江湖,轻身而退。
但是那天晚上,莫飞尘还是失眠了。
他忽然想了很多东西,比如于禁的脸,乌青言的背影,人们谈论莫怅的神色……最后停留在寂静的冰棺中何蕴风的面容。
仿佛那才是这世上最宁静的景致,不在乎时光流转,沧桑变幻。
莫飞尘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想念,他还想再去看一眼……看一眼何蕴风的脸,似乎只要自己再看见他,波
澜起伏的心绪便会再度沉淀下来。
只是这次他没那么傻,用油布包了火折子,藏在衣服里,然后绕到后山的栈道上,一跃抓住拴着某位已故庄主骨灰坛的麻绳,便
稀稀疏疏来到了谷底。
麻绳的底端距离水面似乎还有那么一两米的距离,也不知道那骨灰坛是被怎么系住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稳稳地被捆着。
“多谢历代庄主照顾。”莫飞尘坏笑了一下,轻轻一荡,落地时一个踉跄,毕竟一片浓雾之中他也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岸。
好不容易站稳了,莫飞尘摸出火折子朝着山洞里面走去。
何蕴风依旧躺在哪里,“良玉”似乎也没有那般冰冷,又或许是莫飞尘这次没有摔成落汤鸡。许久以后他才知道,自己不觉得冷
是因为练了何蕴风的那套内功心法,能将寒气化为己用。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火折子的微光照耀出何蕴风的脸,柔和而清俊。
他不由得想象,这样的男子如若立于山水之间,谈笑便可倾世。
世羁剑,世羁剑,也许何蕴风一百多年之后还没有离去是因为这世上还有羁绊吧。
“师祖,弟子有些无聊,便想起你了。因为你比我更无聊。”
莫飞尘在冰棺边坐下,眼前浮现出自己背向于禁的画面,他是唯一送他离开的人,也是唯一没有回头看他的人。
不自然,他想起了那天一边翻着盗版金庸全集一边听着周杰伦的《千里之外》,所以老妈进屋才没发觉啊。
歌词记得不清了,只是他觉得自己送别于禁的情景特别适合这首歌,于是便小声哼了起来,哼着哼着,鼻子有些酸。
“师祖,你用了近百年的光阴来等待落千云,但是她已经先你而去。我在这里等着于师兄回来,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回来。”
但是我不后悔。
莫飞尘忽然一惊,看向冰棺,那句“我不后悔”并不是他自言自语,仿佛是另一个人说的。
但是何蕴风的表情依旧,莫飞尘叹了一口气只当自己幻听了。
“师祖,徒弟的心情好多了,该回去睡觉了。”
莫飞尘又再磕了个头,起身朝洞口走去。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莫飞尘愣在原地,缓缓转过头来,就怕何蕴风忽然从冰棺里坐起,那简直就是诈尸!
不不……何蕴风还没死呢……只是文清远也说了,他不睡上个上百年直到剑种复原是不会醒过来的。
冰棺还是一片平静,何蕴风依旧躺在里面。
莫飞尘心下莞尔,就算何蕴风真在和自己说话又如何?他又不是什么死人也不是鬼魂。
“弟子有空便来拜望。”莫飞尘笑了笑,便离了洞穴,踏水而去,拽住麻绳爬上了栈道,回了房间睡了一整个白天。
自那之后,莫飞尘便经常会偷溜去谷底,有时会用带着一大堆草叶到洞穴里编成蚱蜢蝴蝶什么的,有的时候会带上些点心坐在冰
棺边上吃,想起自己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还会忍不住说上几句。
他喜欢这种自己一直说而何蕴风静静听的感觉,有的时候他有一种错觉,何蕴风真的什么都听见了,只是困在里面无法表达。
时日一点一点过去,莫飞尘也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少年开始了抽条,以往的衣裳穿不下了,裤腿也短了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