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狐狸不成仙——陆凌零

作者:陆凌零  录入:07-09

不过想想也是。下场狩猎之事,景白与他的王公贵族们去就是了。难不成还要本仙这种伺候人的内侍去么?

车马摇得人愈发头昏脑胀。本仙又是一晚寻找狐狸不曾睡觉,此时只觉得眼前都发黑。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被侍卫揪下了马车。动作稍微慢了点,就被一枪杆打在小腿上:“快点!磨蹭什么?!”

本仙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腿肚子,抬眼看了看凶神恶煞的侍卫——这郭禄喜好歹也是景白身边的大太监吧?他们就这态度?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本仙从战场上被景白捡回来的时候,他身边的侍卫对本仙就是这种态度——当时本仙还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自然是明了了:就凭这姓郭的害死了莫州两万守兵,本仙要是当面见了他,本仙也得唾他一口。

浑浑噩噩地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围场的边门。带着本仙的侍卫与守门的士兵说了两句,便开门将本仙放进去。本仙往里走了几步,方要回头问一句,那门却吱呀在本仙身后关上了,并没有其他人跟进来。

隔着门,侍卫道:“往前直走就是!”

这林间并没有砖石铺的道路,只有一条泥土大路。虽是觉得奇怪,但无奈此刻脑袋里像有一千匹马在来回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只有沿着路慢慢往前走去。

那路越走越窄,渐渐地几乎要消失在树林里。景白与其他应见的人却仍旧不见,连本应该有的侍卫与其他人都找不到踪影。本仙慢慢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空,想起昨天的事情,心头渐渐地有疑惑浮上来。

便在此时,林外远远地唿哨一声,像是放鹰的声音。本仙心中一喜,冲着那个方向便加快脚步走去。眼前枝叶层层叠叠,实在看不到远方的景象,好不容易拨开最后一片树丛,视野里出现了放得极小的人影。

本仙往那边走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那远方搭着的高台,该是王公贵族们休憩之处。台下的骑士们,该是往林中前来狩猎。

那为何,本仙现下不在那高台之上等着伺候王,而是孤身一人在狩猎的林间?

怔神间,那队骑士已经往本仙的方向纵马而来。本仙还不曾想好是不是该转身回林间,忽听得前方声响,围场边缘的门被打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长枪重甲的侍卫驱赶着进了围场。

一支箭直直飞过来,射中了他们当中领头的那一个,一箭穿喉。人群哭喊着尖叫骚乱起来,四散而逃,只是身后的门早已被关上,除了林间再也无路可走。

那队骑士也分散开来,四散追逐逃跑的人群。本仙怔了怔,眼见一小队人正往本仙这个方向而来,连忙拔腿往来路跑去。一边跑,一边听得后面凄厉的哭喊响起,混杂着骑士们刺耳的笑声。

本仙如今才知道,昨日景白所说的“心病还须心药医”是什么意思——这围场狩猎,狩猎的居然是活生生的人。这是比当初的战场还更像修罗场的血腥之地!

一边想,一边脚下不停奔跑。本仙毫不怀疑,虽然景白看起来十分宠信这个郭禄喜,但在他眼里,这太监也不过与旁的宫女、士兵、其他所有人一般只是个玩物,弄死了毫不可惜。如果今天本仙真的死在围猎里,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本仙。

唯有自己活下来!

只这死太监的身体着实养尊处优,没跑很久,便已经气喘如牛。本仙低头往人迹稀少的小径里钻,听着身后的喊叫声渐渐地远了。还来不及放下心,却又听到前方大批的什么急急地往这里奔跑的声音。循着声音,慢慢地后退绕到侧面,将自己躲到一丛树丛背后。不一会儿,那急速奔跑的声音便已经到了近处,赫然是一群被驱赶出来的动物。

那队动物想必都是平日里豢养来专供围猎所用的,有鹿有羊,到了近处的时候已经四散开不少,最后几头从本仙眼前跑过,消失在树林里。本仙等它们彻底不见了才从树丛中钻出身来。若要比安全,当往它们来处的方向走才是。

本仙猫着腰,小步往前走。没走多远,又有几个身影从不远处敏捷地蹿过。这几只约莫是雪貂狐狸之类,动作快得很,嗖地一下便不见了。本仙待要再往前走,脚步却突然僵住。猛地回头,那几个身影已经快要看不见踪影,只远远地在林间看到有皮毛一闪而过。

当此时,本仙再也顾不得什么隐藏行迹,脱口大喊出声:“狐狸?——”

声音很快消失在林间,而远远的那边没有丝毫动静。本仙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刚才那些动物消失的林间。

就算将全天下的狐狸统统放到一起,本仙也不会认错本仙的那只狐狸!

仿佛等了一个轮回,那遥远的林间,终于有些微的动静响起。狐狸黑色的尖尖的耳朵从低矮的草丛之上显现出来。

本仙急急往前踏出一步,然就在这个时候,林间忽然凭空飞来一支利箭,嗖地一声深深地扎进了狐狸旁边那棵树的树干里,紧接着两名骑士从树丛间闪现出来。其中一人正张弓搭箭,朝这个方向而来。狐狸一矮身子,嗖地不见了。

那人却不见罢休,弓弦挽满,蓄势待发。本仙一抬头,正对上他视线——其实隔得颇远,根本看不清来者表情,只是不知为何却让本仙浑身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不是冲着狐狸。他是想杀了本仙!

刚来得及后退一步,一支箭便嗖地插进了本仙刚才站着的地上,入土三分,箭梢因为大力还在颤动。本仙浑身一个激灵,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这人是要为莫州两万将士报仇,还是要为这郭公公之前做的不知什么孽除恶扬善?——不管是哪一个,本仙真是被这郭禄喜害惨了!

从前本仙还在天庭时,偷了司酿神女的仙酒之后被她放狗追的次数也不少,对于逃跑颇有一些心得。只是郭太监这身体明显不是很好用,跌跌撞撞,险险又躲开一支箭,本仙已经惊出了一声冷汗。

其实本仙不怕死。九道天雷魂飞魄散的天劫都历过了,还怕死吗?

……只是那时候,本仙只是一个人。可现下,除了本仙自己,还有狐狸。

若是本仙死在了这里,如凡人一般入了地府又或者魂飞魄散,还有谁能将狐狸平平安安带回它原本应该呆的地方?还有谁能在这险恶的地方在意它一只小兽的平安?

它终是本仙亲手种下的孽缘。

第十七节

奔跑间,又是一箭从背后而来。本仙这身体已经力乏,偏了偏肩膀,那箭扑哧扎进了后肩,剧痛传来。

本仙一个恍惚,似乎听到了后面几乎同时传来了马匹惊声嘶鸣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原先跟本仙已经不足二十步开外的那匹骏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前蹄高高扬起,而马上的人则在拼命拉着缰绳,想要控制住受惊的马匹。一个褐色的身影从马的前蹄间敏捷地掠过,往一边跑开过去。

心知那马上的人目标是本仙,必不会与狐狸多做纠缠,本仙咬了咬牙,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树林最密的地方跑去。

到了夜幕降临,本仙终于确定,将那两个郭禄喜的仇人甩开了。奔跑了大半天,又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又累又饿。饶是这样仍不敢掉以轻心,只在密林里寻了棵高树,手脚并用费了半天劲爬上去,免得半夜睡梦中被野兽果腹。

背后的箭本仙不敢动手拔,怕大出血,只能将将侧过身子避开那处。本仙伸手摸了摸伤处情况,忍不住又苦笑了一下。又被狐狸救了一次。

本仙从一开始自作主张将它强行带回天庭,到后来连累它与本仙一起差点摔成肉饼,似乎就没有给它带来过什么好事。它却一次又一次救了本仙。

这人情,欠得太大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狐狸一起从这修罗场逃出去。而如今唯一的希望,便在那个暴君景白的身上了。

若是能重新获得他的信任,借他之力护得狐狸,那跪个十次八次,磕三五十个头,又或者将自己的脸皮踩到地上再用脚碾上两碾,也没有什么。

一晚不曾踏实安睡,第二日很早便醒了过来。只是略微一动,中箭的右边半边身子便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本仙忍着痛,半是爬半是摔地从树上下来。景白也好,狐狸也好,总归在这林中某处,无论如何,只要在找到他们之前,不被那两个意图杀本仙而后快的人单独碰上就行。

可或许是本仙运气好,还不到中午的时候,便遇上了景白。

只是这相遇实在比本仙设想的还要更不美好。那时本仙正在林里跌跌撞撞地走着,忽听得身后响动,半转身子,就看见一队人从林间疾驰而来。那前拥后簇的架势,不用看便知道是景白这暴君来了。

本仙心中一喜,还来不及转过身子,就听见一支箭嗖地飞了过来,带起疾利的风声。本仙险险一错身子,让那箭从背后擦了过去,只是躲避的时候站立不稳,便随着那箭飞过跌倒下去。

景白的马蹄声顷刻便到了近处,听见他放声大笑:“射中了!射中了!”接着马匹嘶鸣,在面前停了下来

本仙在腹中暗暗骂了一句他祖宗,就地翻身跪好:“奴婢见过王。”

景白居高临下,有些疑惑地打量了本仙半天,道:“转身。”本仙便依言转身,让他瞧见背上昨日被射中、现在还插在后肩的那支箭。景白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结疤了?”

本仙生怕这小祖宗知道自己没射中还要再给本仙补上一箭,立刻重重叩头下去:“王,奴婢这几日,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在王身边的日子,没有一日不在想着王!求王开恩,允奴婢回来继续伺候王!”又重重地叩下头去:“——求王开恩!”

其实本仙与景白这暴君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求饶这种话应当如何说才合他心意,还真有些拿捏不准。

景白并不接本仙的腔,只歪着头看了本仙一会儿,转头问身后跟着的人:“孤刚才没射中,你说他这副样子,要是再补一箭,会不会把他弄死?”

后面那人恭敬道:“这……奴婢没试过,不敢说。”正是那个叫魏双贤的老太监。本仙如今十成十确定,他不是跟郭禄喜这死太监有仇,就是想跟郭禄喜争抢景白眼前第一大红人的位置——瞧刚才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就是在撺掇景白拿本仙“试”一下!

怨不得本仙之前还在疑惑狐狸为何突然不见又突然出现在这围场中,现在想来,多半也是这死老太监搞的鬼。

本仙在景白看不到的地方,狠命地掐了自己一把,眼泪一下就漫到了眼眶里:“王想拿奴婢试箭,是奴婢的荣幸!残了废了,奴婢都无所谓,只求王留下奴婢这条命,奴婢还想着以后能继续服侍王……”

话说到这里,本仙作为一个死太监也没有什么再可以说的了,唯有等着上头的那位发落。因是低头叩首,看不见景白的神情。许久,终于听见他甚是无趣地啧了一声。

“对着个靶子射箭,有什么意思。起来吧,以后利索点!”

本仙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起来。心知景白这一关已经过了,却不知他当下要如何安排本仙,便只是走近了站在下首,恭敬地候着。

头顶景白嗤笑了一声,想是见本仙这样头发散乱衣着狼狈肩上还插着一支箭,偏偏还做出一副候命的样子十分有趣。他拉着马嗒嗒走了两步,才道:“给他一匹马,跟着吧。”提也不提让本仙处理伤口的事情。

便如同从战场上被捡回来那时一般,又有一个骑士将自己的马让了出来,牵给本仙,自己去与旁人共骑一乘。本仙拉着缰绳上马,牵动肩头的伤口,疼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却不敢出声,连忙又发力拉住缰绳,咬着牙骑上马去。

没有看到本仙摔下马似是让景白更加无趣。他又啧了一声,便一夹马肚,喝道“驾!”当先冲了出去。

本仙龇牙咧嘴地跟在队伍里,一边分心打量周围的人。除了魏双贤,景白这一行带了有十多人,各人的马后都或多或少地拴着些猎物,其中又以景白身边那侍卫模样的两人马上的猎物最多——想来都是景白猎中的。其中有些东西瞧着十分奇怪,本仙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原来是几束头发,随着马匹的奔跑一荡一荡。

忽然想起昨日那些被当做猎物驱赶进猎场任凭捕杀的衣衫褴褛的人,本仙心中猛然一紧。

便在此时,景白猛地一勒缰绳。他当先停住,后面的人自然齐齐拉住缰绳,一时马匹的嘶鸣此起彼伏。

他转头朝向本仙,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一抬下颌:“你过来。”

本仙不知何事,只得硬着头皮纵马走上前去。景白看着本仙,道:“方才倒是有件事忘了。你这几日辛苦,孤有样东西送给你。”

本仙右眼皮猛地一跳,就见景白随手从马前拽下了什么拴着的东西,朝本仙扔过来。

“这东西胆子大得很,昨晚跑到孤营帐里上蹿下跳。孤瞧着这么不怕人的倒很少见,想着正好你最近胆子小了很多,就赐给你压压惊,回去裁条毛领吧。”

他虽是这么说着,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本仙,那模样,根本就不是刚刚想起这事的样子,而是一直在等着看本仙的反应。

本仙接过那东西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里是一块新鲜剥下的完整的狐狸皮毛,毛色是普通的褐色,四条腿上的皮毛是黑色的,其中一条腿比其他的都要短一些。

第十八节

之后景白带着他的人马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本仙一概不知,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皮毛。

狐狸定是去找景白求救的。

它自从来了凡间之后,大半时间都在本仙的屋子里养伤,不曾出门,自然也不会得知景白的为人,更不会得知本仙出现在这个围场里,本来就是出于景白的授意。

它知道景白,统共只有两次。一次是景白将它与本仙从战场上救了回来。一次是魏双贤过来传话,让本仙去景白跟前伺候。

所以它必定以为本仙是在景白眼前得宠的,当下唯一能将本仙救出来的便是他了,是以昨夜才会不顾一切地闯进营帐里,企图让他来救本仙。

景白分明是记得它是本仙的狐狸的。——狐狸已经修成了灵性、快要成仙,若不是担心本仙、若不是景白必定故意骗取了它的信任,它又怎么可能卸下戒心,这么轻易地就丢了性命?

一行人又猎了几只猎物,便找了块空旷地方下马休息饮水。本仙本就是景白的贴身内侍,自然离他最近。他从侍卫递过的皮囊里喝了几口水,便转过头来笑本仙:“一路上把这狐皮攥得这么紧,孤看你倒是很喜欢么。”

本仙此时居然还能抬头,在脸上做出谦卑的笑意:“王赏赐的,哪有不好的道理。奴才一路都在想着回去是做毛领还是裁副手套呢。”

比起那时狐狸从天庭摔下奄奄一息的时候,本仙此刻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它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再也不能回到它的池塘边,如那时一般撑着荷叶,钓永远钓不上来的鱼。

但凡本仙还有一点法力,不说护它周全、不说将它残魂收集聚拢,至少弹指间便能为它报这杀身剥皮之仇。而如今,却只能朝着仇人露出谦卑的笑意,将报仇的心愿深深地压进心底,绝望地等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时机。

是本仙自己放弃的。

那一身的法力,那能够保护它的能力,被本仙亲手葬送在了九道天雷里。只是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

狐狸的皮毛还握在本仙手里,似乎还带着熟悉的暖意。如今想起当初一心一意迎接天劫的理由,简直觉得可笑至极。

休息片刻,这一行人又重新上马,往密林深处而去。

越往前走,树林越深。魏双贤跟在景白身后,此时也显得有些犹豫,驱马上前低低说了什么,景白反手便是一鞭,扬声道:“有什么好怕?这么多人,还怕猎不下区区几只老虎不成?”说完一挥马鞭,加快了速度,直冲着密林深处而去。他身后的一行人自然也是纷纷扬鞭,纵马前行。本仙咬着牙,不顾肩上受伤的疼痛,也极力地纵马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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