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飞鸟琳

洗完澡出来，老头儿又唤他去前头店面里，一张桌子上已经摆了饭菜，一盘炒青椒，一盘炒通菜。

古行坐下，就有一碗饭塞到手里，接着是筷子。

老头儿埋头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问：“咸不咸？”

古行一口一口地吃，好一会儿才回答：“不咸，很好吃。”

第56章

在小阁楼里度过的第一个晚上，似乎一直有风从小窗里流进来，拂过身边，又盘旋而去，门洞上挂的小花布帘子就不停地轻轻晃

动。没有霉味，没有潮气，新凉席躺着很舒服，然而古行很难入睡，那低斜的屋顶压得那么近，似乎马上就要压到自己身上来，

把自己给压扁。

朦胧之间，天终于蒙蒙亮了。古行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刚走下楼去，就听到店门哗啦哗啦地被拉动了，老头儿竟然从外面走进来

。接着就是一筐一筐的食材被搬了进来，原来老头儿天没亮就出去买菜，这会儿正好回来。

老头儿眼一点儿不花，一下子就瞥见古行，咕咙一句：“起这么早干嘛？”又搬起一筐一筐的蔬菜往后面厨房走。古行就去帮着

拿一袋袋的荤菜。

老头儿是卖小吃的，就有萝卜生菜，牛腩牛杂，也有粉面肉丸。两个人一人拿一个小板凳，坐在水龙头旁边开始洗菜。

古行不知道老头儿跟西角帮有什么关系，怎么肯照顾自己，却也闭口不问。

其实这老头儿自己跟帮会没什么关系，年轻的时候只是个打粗工的。老婆早早地就死了，留下一个儿子，成天价不务正业，连初

中都差点儿没肯念完，打架闹事，喝酒赌博。年纪越大老头儿就越管不了，到后来干脆死心只当自己没这个儿子。

不知从哪一年起，儿子竟然想起他老子来了，时不时地带点儿好东西回来孝敬，过年过节还能塞点钱。老头开始不明白原由，拐

弯抹角地才听说自家儿子是去混帮会去了。老头儿自然忧心，但也没法可想。直到有一年，听到消息，说自己儿子在帮会火拼的

时候被人拿刀砍中当场就死了，连尸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大悲大恸，觉得这一辈子真是白活了，到头来剩了自己孤零零的

一个，与其坐着等死，不如一条绳子了结自己算了。

这时候就有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天天来看他，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唐钧了。唐钧每次来了，就帮着买点儿菜，做做饭，慢言慢语地

劝他几句。过不多久又找了这处房子，帮助老头儿搬家打扫，开了店面，做点简单生意。人大多都是如此，但凡给你一条生路放

在眼前，往往就没了寻死的决心。更何况老头儿一辈子的坎坷都熬过来了，这日子自然还是接着过下去。慢慢地就过得更加安稳

了起来，唐钧仍然是隔三差五地来看看他。

这回冷不丁地塞了个小孩儿过来，老头儿略一听就明白这小孩儿多半跟自己一样是个孤苦伶仃的，暂时凑合着跟自己过一阵子。

虽然跟自己无亲无故，但是年老孤单，并不排斥。待看到了古行，也还是个乖小孩。只是年纪大了，不自觉地就想唠叨。一时说

古行有手有脚，怎么连块肉都切不齐整，一时又说古行明明生成了男孩子，怎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不及个女孩子有用。古行全

都老老实实地听着，一边帮着写单端菜收钱。

这小街上自然还是有不少混帮派的小飞仔，发现这店里突然来了个清秀标致的小男孩，都看稀奇似的跑来坐着，其实都抱了些调

戏逗弄的心思，店里的生意竟然比往常好了不少。

第57章

有唐钧时不时的进出，这条街上的人大多猜测许老头儿是不是跟什么有来头的人物沾亲带故。虽然是孤身一个老头子，却没人想

来欺负他。那些小混混有时候无聊，有时候好事，也不见得就是有多大的恶意。

店里的菜单上东西种类不多，早上就是粥粉，中午有面，下午有些简单的糖水，晚上的夜宵就是牛杂牛腩肉丸串配些白灼蔬菜。

入夏越见炎热，又多添了古行一双手，老头儿就弄来一台刨冰机，加了一张冷饮单子；又挂出牌子写上外卖电话，让古行帮着送

外卖。

两三个奇装怪服的小混混，年纪看来只比古行大上两三岁，眼瞅着古行在的时候就进来晃悠。开始时要么指指点点，要么疯言疯

语。古行自然不理他们，点什么就上什么，该收多少钱就收多少钱。照说这样见怪不怪，几个小混混也该知道无趣，殊不知古行

陪着赵慎奇久了，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些不同于普通男孩子的味道，也许并不明显，但对于这些年轻气盛的孩子们来讲却有些奇怪

的化学作用，越看越是觉得古行很特别。

却说古行近来心境一塌糊涂好似一潭烂泥，勉强打起精神，手上的事情才能做得一丝不差。不过三魂少了七魄，旁的小事发生在

面前也未必看得进眼里。是以虽然多少知道这几个混混有意来招惹，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这天下午，看到这几个人又晃进来，

机械化地拿过单子请他们点菜。几个人拿腔作势，挤眉弄眼，古行却只是满脸麻木，无知无觉般瞥他们一眼，低头写完了单子，

就要去后面准备。

哪知道就这么淡淡的一瞥，几个人就看得心痒难挠，有一个当下就伸了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嘴里说：“小妞儿，那些东西都不急

，先坐下陪陪大爷们要紧。”说着就要把古行往自己腿上拉。

古行迷迷糊糊地听到这句话，倒像是从内心的混乱角落里被强拉了出来，倏地清醒了，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

，只狠狠地瞪他一眼。

那混混却“嚯”地一声笑出来，还不依不饶，说：“没想到你还挺凶横的，干嘛要装啊，你敢说你不是‘那个’？这会儿你们又

没什么生意，陪陪爷们儿几个怎么拉？”

古行本性再怯懦，毕竟也是个男孩子，这话抽耳光似的直抽到自己脸上，只觉得一股怒火“噌”地蹿上来，快把自己的眼珠子都

烧红了，直觉就想从旁边抄张凳子砸在这人脑门儿上。

正好这时候，许老头儿在一边瞧得清楚，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们几个，要打架到外面打去，我这店里的桌子凳子碗盘杯子

哪一样不是钱买来的？现在的小孩儿家都是没轻没重，根本不知道过日子的辛苦。好好的也要无事生非，跟我店里砸了东西，将

来我老人家又要费钱费力费时间，一样一样的去挑去选，拿着一身老骨头去扛回来……”这一开了腔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叨。

古行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可是听了这些话，也是没办法，只反手甩开了自己胳膊上抓着的那只又热又潮的手。

就是这样，那混混还是扫了脸面，正待再说什么，就听到旁边一张桌子上有人开腔：“你们到底做不做生意啊？在这儿坐了半天

了也不过来写单。”

第58章

大家转头看时，旁边那张桌上坐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浓眉大眼，身形坚实，一身皮肤都晒得浅褐颜色，手上正拿着那甜品单

子。

古行只好过去招呼：“先生想吃点什么？”男人不假思索地点了合桃杏仁茶。奇怪的是，他这么一开腔，那几个小混混竟然就老

实了。古行去后面端了东西上来，这两桌人就安安静静地各自吃完走了。

从此这男人几乎每天下午都会过来坐坐。每次都是独自一个，闷不吭声，只随意点一杯饮料，心不在焉的。时间久了，古行自然

知道这人既不爱甜品也不爱零食，不论是奶茶还是椰汁，都从来喝不完半杯。只是他既然在这里坐着，那些小混混就再不来捣乱

了。

原来这男人叫做李谨夏，是这一区里的一个便衣小巡警。不单是那些小混混不想理他，连街上的大婶大伯也个个都知道他。其实

这个小镇在东岬附近，正在西角帮的势力范围里，家家户户就算不是混帮会的，也不免扯上一丝半缕的联系。独有这个李谨夏，

谁的面子都不给，一板一眼地只顾做自己的差事，尤其看这些自以为有帮会罩着的小混混不顺眼。

偏偏他做起事情来也自有一番道理，上司的忌讳他很聪明地不去碰，帮会的大头们他不去招惹，同僚有什么好处他不掺和也不破

坏，但不明不白的事情他也从来不做，平常滴水不漏，奉公守法的模范人物一般，谁也都拿他没办法。于是大伙只好敬鬼神而远

之，没人想跟这样不上道的人物打交道。

每个人都难逃孤独寂寞的宿命，可是这个李谨夏虽然有自己的处世原则，却比旁人更要孤独许多。古行从来没听他说过甜品名字

之外的任何一句闲话，这街上的其他人就算真想跟他拉拉家常，看到他那张没表情的脸，也就无从拉扯起了。

古行总见到他出现，本来也不免有些留意，可他连正眼都没看过古行一眼，只是纯粹忙里偷闲一般，进来、坐下、点单、漫不经

心地喝上几口，接着就是付钱走人。于是古行不由地嘲笑自己竟然有这样自作多情的念头，接着就不当他一回事了。

许老头儿除了每天清早要出去买菜，还要订购面条米粉之类的主食。平常总是有人送货上门，可是有一天生意好些，没到傍晚米

粉就卖完了，许老头儿再打电话要追加，店家就回说送货的人忙不过来不肯送来。店里就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古行只好自己去取

，偏偏那运菜的小推车被人借走了没还回来，那二十多斤的米粉差点没压断了古行的两条细胳膊，而那米粉档又离自家店面远得

很，古行真恨不能重新投胎转世一遍变成个魁梧大汉才好，心想那老头子话虽然刁钻，可是一点儿没说错，自己生成这副模样，

就算是个男孩子，又能有什么用？

正在要死要活的关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我来帮你拿。”接着手上一轻，东西就被人接了过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谨

夏。

差点要了古行命的东西，对于李谨夏却是不费吹灰之力。送回店面，古行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那人就转身走了。

往后古行再出去送外卖，李谨夏总是适时出现，帮着拎东西，惟恐古行长了力气似的。古行有了强烈的被人注意的感觉，心里固

然极不自在，却更不好意思主动跟李谨夏把话挑明。

第59章

不过这也说不上有多困挠。古行以为自己就是性格最内向的类型，可是李谨夏还要沉默一些，那种平淡无奇的表情似乎就是“世

上本无事”的最佳写照。而且他本来就是个小巡警，平常关照古行也只是极普通的小事。古行若是定要穷追不舍地挖出李谨夏的

心思，岂不是连这种最简单的善意都要怀疑吗？于是也就只能坦然接受了。

晚上出去送外卖，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舒坦事。街面上总是人来人往，可是附近的小巷子里就有很多黝黑无人的死角。虽然古行

好歹算个男孩子，也还是不免触到心里的一些阴影。如果有李谨夏陪着就完全不同。这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连“最近太热”

或者“今天竟然能看到星星”之类的话都不说；可即便如此，古行也并没有感觉到沉闷压抑，反而有些心气平和的舒畅。李谨夏

自然不会是头脑空无一物的人，可是他脑中的事情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古行必然不能明白，也没法帮到他。不如什么都不说，

有一个人在身边，就不会那么凄凉。古行想不明白自己跟他之间算不算有点交情，既然想不明白也就干脆不想了。

一个晚上都快要打烊了，突然接到电话对方说要买炒粉加酱鸭掌酱鸭舌酱鸭翅。古行竟然没被他绕晕，心平气和地回答说炒粉就

有，但店里不卖那些卤味。对方却缠夹不清，非买不行，又答应付五块钱的送餐费。古行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最后仍是答应了。

那卤味店相隔倒不太远，古行去了才知道，原来这家不肯送外卖，那人才打电话到自己店里胡搅蛮缠的。照着单子买下东西，装

了老大的一塑料袋子，估计着是一群男人晚上不睡看足球准备下的下酒菜，炒粉什么的，就是骗他这小孩儿的。

走到半路果然又遇到李谨夏。古行被那个无赖主顾逗的难得的好心情，看到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等他回答，就大剌剌地把

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李谨夏伸出手来，却没接那袋东西，而是握上了他的手腕。古行被他猛地一扯，就扑进了他怀里。李谨夏抓贼抓出职业习惯了，

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一只手绕到古行背后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只手接下了东西扔在一边。

古行的胳膊被反拧在背后，整个人被李谨夏紧紧圈在怀里动弹不得，胸膛贴着李谨夏火热的胸膛，身下也贴上了李谨夏的身下。

李谨夏低下头在他脸颊边胡乱亲吻几下，哑声说：“你笑起来好漂亮。从你来了之后没见你笑过，看得我的心都疼了。”

古行吃惊之极，一方面想着这人真不是块木头，而是个超级闷骚男人，更诧异这闷骚男竟然也有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一天。念头转

了几下，觉得滑稽透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李谨夏一时忘情亲了他几下，本来很是懊悔，可古行竟然没有害怕没有挣扎，也是意外。

第60章

这个时候，古行的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于是李谨夏失神地又亲了下去，这一次亲在了嘴唇上。

濡湿的唇舌，互相交缠的感觉，并没有像古行想像的那么恶心，而是相当温暖又舒服的。古行在心里暗暗地说，大概自己已经对

这个人有不少好感吧。

不过李谨夏不但不是块木头，还相当的熟练。这个亲吻勾出他体内蛰伏已久的热情，动作就越来越激烈。

赵慎奇是个玩乐高手，亲吻古行的时候，也会或多或少地带有一些轻薄调弄的意味；可是李谨夏就显得过于粗犷，或者不如说是

粗鲁了。唇枪舌剑一般地攻势，古行全都柔顺地承受着。可紧接着，李谨夏手也不甘寂寞地动了起来，一只手按上了古行的臀部

，另一只手挑起衣襟伸了进来在胸前摩挲。古行的脑子都还没下达命令呢，身体就诚实地作出了反应，挣脱束缚一般地扭动了一

下，脸也猛地撇了开去。

李谨夏被他这么一挣，如梦初醒，手不自觉地一松，放开了他。

古行当下窘得浑身都热了起来，自己今晚的表现的确是有些暗示意味，可原本没有预料到自己接着又会做出这样近似反抗的举动

。一片幽暗之中，古行似乎也能感觉到李谨夏眼里的伤痛，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李谨夏只稍稍楞了一刻，就自嘲地笑了：“没什么可瞒你的，我一直都不喜欢女人，喜欢的都是同性。被男人亲会觉得恶心吗？

”

古行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摇了摇头。

于是李谨夏又试探着伸出手放到古行肩上，这次古行没再挣动。李谨夏又问：“你今年几岁？”

古行回答：“我下个星期就满十六岁了。”

李谨夏又轻轻地笑了，说：“还好，比我估计的还要大一点。不过到底还是个小朋友。我要是真对你做了什么，岂不是执法犯法

，骚扰未成年吗？”

古行心想更出格的事情自己都做过了，哪里会在乎这些。李谨夏对自己这么上心，真要说有什么企图，无非就是性交而已，自己

又有什么不能给的呢？可是没想到，对赵慎奇的那份依恋已经浸淫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明明脑子里已经对李谨夏亮了绿灯，身

体却不能依令而行。就算再留恋赵慎奇，难道自己还能再跑回去找他求他吗？这样死乞白赖的，连自己都要鄙视自己。然而这些

话，如何能对李谨夏说出来？只能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