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似乎没有散去之势,乐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技巧,却没有一曲是完整的。
其实,这重重的人群,千慕大可一跃而越过去,也省得费劳脚力。
但是他却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
有一些思绪,他必须要处理好,例如,这风乐楼的装潢怎么这么眼熟?
凭借模糊的记忆,他搜索很久还是没有想到他上山前曾经和这风乐楼有过交集。
他和娘亲总是往人少的地方走,流浪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也绝不往人多的地方走。只是当初他病得很重,所有大夫均不肯免费给他医病,也因他们是流浪的便看不起,走投无路之下娘亲才带着病重的他来拜托祥和大师。
那这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又一曲被打断后,音乐始终没有再响起,楼外的百姓便多少有着各种猜测了。
有的说薄颜姑娘把曲子都打断了,怕已是没人敢再挑战了,这比赛也只能提前结束,有的则说这是风乐楼的策略,先吊吊客人的胃口,待会肯定有惊喜出现。
薄纱后的人因这一下的冷清而喝了一口茶,待了一下便缓缓站了起来,众人见薄纱后的人影似乎站了起来,便一阵欢呼雀跃。
二楼的一个较为隐蔽的位置,一相貌堂堂的男子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眉毛轻皱,煞是不悦。
楼外的人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欢呼的声音,便也猜出了几分,在这风乐楼,也就只有兼是花魁也是楼主的薄颜姑娘才能令这般高贵的客人情绪高涨。
015.薄颜
薄颜在纱后对身边的人轻轻点了一下头,那一架由上好檀木雕制的琴便被几个清秀的男子搬了上台,周围更是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表演还没开始,观众便先报以赞扬。
薄纱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肌肤胜雪,容貌绝美,她穿着一袭紫衣,显得高贵而夺目,及膝的长发被简单地挽了起来,插上一支宝石钗,钗上镶着一颗明媚的红宝石,映着那一袭紫衣,却不显得别扭和奇异,反倒更添一番韵味。
楼内一阵惊叹,坐在隐蔽处的男子更是难以压抑地站了起来,视线紧紧落在女子身上,眸色渐渐加深。
薄颜缓步走上台中,在琴旁坐下,视线只落在琴上,那么的专注那么的宠爱,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没有说上任何话,她浅浅笑着,手开始一下一下地拨弄琴弦,恍若清泉般的琴音便缓缓流淌开来。
“是清泉!真的是薄颜姑娘!”楼外的人说道,便纷纷静声侧耳倾听。
即便是不怎么懂得乐曲的人,还是听出了曲调的流转,还是会满脸的陶醉。
与片刻前的起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楼里楼外均是像静止了时间,只有琴声飘渺在空气中,带着深山的静谧,带着深山的气息,听者仿佛可以看到深山涌出了足可见底的清泉,一绺一绺的泉水向上涌,掺入了干净的空气,更显得灵气十足。
在这般繁荣的长安城,却流转着深山的宁静气息。
男子屏息听着曲子,视线没有离开过面前的女子,她的一个低眉一下指动,都是那么的吸引。
千慕听着琴音,眼眶一下子变得湿润。
那是,娘亲曾经在祥和寺弹奏过的曲子。
还未待曲子弹完,千慕一下子便一跃而上,越过人群,稳稳落在风乐楼的门口,在众人还没看清之际,他便迅速地移动步伐,一下子便站在了弹琴之人的身旁。
千慕纤长的五指摊在了还颤抖着弦的琴上,硬生生地把琴音止住了。
“姑娘,在下冒昧一问,这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千慕目光一转,落在薄颜绝美的脸庞上,却没有因这般的美人而感叹半分,直接地问道。
一众听客一下子回过神来,兴致被来路不明的人打断,便纷纷不满地抗议起来,却在看清打断乐曲之人的容颜后有点点惊异的声音。
那是脱俗的颜容,似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飘渺,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是比薄颜姑娘的高傲更令人不敢靠近。
薄颜收起了弹琴时浅浅笑着的脸容,回复一贯的冷艳傲骨,慵懒的眼神落在了面前男子脸上,丝毫的惊讶后,便从容地一笑,却是冰冰冷冷的笑容:“公子既然知道冒昧,何不等小女子把曲子弹完?”
众人一阵惊叹,人尽皆知的是,风乐楼的薄颜姑娘是只对琴笑的人,她的笑容,只为琴生也只为琴存,对着一个人绽开笑颜,即便是冰冷的笑容,也是从没有过的。
二楼上的男子不安地看着台上的千慕,把手上的酒杯放下,酒因力度过大而溅了一桌,旁边的下人惊得把头一低。
男子缓缓走出了隐蔽处,华贵的装束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少本来想开口大骂台上站着的男子的人纷纷噤口,视线落在二楼的男子上,恭敬而谦卑。
“薄颜姑娘,可否记得在下?”男子抑制不住地站出来,是想引起薄颜的注意,好让她把视线看向他。
千慕看着薄颜的笑容,微微一闭眼,便把手收了起来,却没有下台去,算是答应。
“谢谢公子。”薄颜说道,重新把手抬起来,便再次拨弄琴弦。
千慕把眼睛闭上,听着琴音,记忆像流水般汹涌袭来,带着那个温柔慈祥的脸容。
薄颜的视线除了落在琴上,不时还落在了面前的男子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对琴,也对人。
二楼上被忽视的男子握紧了背着的手,握成拳,指甲掐入手心,深深掐进肉里。
楼内的客人已经没有心思听曲子了,小心而不安地看着二楼上被冷落的男子,全部变得小心翼翼的。
016.知音
流转的曲子接近尾声,一个戛然而止的音节,便预示着一曲已完。
楼内安静的一片,只有楼外传来的欢呼声和掌声响成一片。
视线的焦点集中在二楼上的男子上,没有人胆敢做出任何的一丝动作。
二楼上的男子缓缓地抬起了手,响亮地拍了两下,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抬起手,报以响亮的掌声。
然而,薄颜却像没有听到般,视线落在身旁的千慕身上,站了起来,礼貌地一侧身:“公子,有何问题请到内殿去问吧,小女子定必知无不尽。”
千慕点了一下头,便率先下了台,跟着领路的小厮往内殿走去。
薄颜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更是把二楼上的男子忽视得透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转身扫视众人一眼,眼波似流转一泓清水般透亮清澈,却也满是高傲,开口:“比赛还在继续,刚才小女子只是稍作暂缓,接下来的定当更精彩。”
话刚说完,便缓步下台。
“薄颜姑娘,你似乎把在下忽视了。”男子再一次开口,难得地一笑,视线落在薄颜身上满是爱慕之意。
落花有意,但是流水却无情。
“既然大皇子知晓,又何必把这层纸戳穿呢?小女子并不想给大皇子为难,只是……”薄颜站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淡淡的一句,似有嘲弄。
“在下在这等着薄颜姑娘待见在下的一刻,望姑娘能与在下共饮一杯清酒。”大皇子的语气没有半丝的不悦,反倒能听出大大的真诚来。
薄颜并没有答话,向台下的人点了一下头,便走下台去。
台下便上来了一个打扮别致的姑娘来主持大局,那是风乐楼的二当家,纳兰。
大皇子转身走回那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不语。
良久,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追求薄颜三天,得到的拒绝却不少,虽然,这般的当众奚落还是第一次,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
但是,正是这般特别的女人,才能把他的视线吸引过来。面容俊朗的夕沐把面前的酒杯拿起,细细地看了起来,心情一下子大好。
跟随的下人见大皇子一下子生气一下子又高兴,不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不敢追问,只好乖乖站在一边作罢。
千慕跟着小厮走进了内殿,与外面的华美雍容不同,内殿的装潢很是简单,白底蓝颜的瓷器摆满每个小角落,没有多余的色调,却别有一番滋味。
千慕刚坐下不久,薄颜便端着小点心走了进来。
“公子,试一下小楼的招牌点心,绿茶糕。”薄颜的妆容浅浅的,掩不住本来就绝美的容颜,细腻的肌肤似乎一触即破,是所有男人看着都会心动的容貌。
但是,千慕却一直是表情淡淡的,款款白衣下的他依旧是那么夺目出尘。
“在下只想知道姑娘这曲子是从哪里学来的,其他无一有兴趣。”千慕开口,看也不看面前的绿茶糕,只是直直地盯着薄颜看。
一向气定神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的薄颜被这目光看得稍有点出神,绽开一个笑容,倾国倾城:“公子可否知道,在这风乐楼,从来就只有小女子提问而无人敢问小女子答案?”
“除非……”薄颜突然话锋一转。
千慕的视线始终落在薄颜脸上,也依旧没有掺入半点情绪,眼眸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时间好像一下子放慢了,只有对视着的眼神。
薄颜突然转过脸去,背对着千慕,脸面竟出人意料地滚烫,她顿了一下,平复一下情绪,开口:“方才你也看到楼上的公子,他是当今的大皇子。倘若公子能帮小女子令他知难而退,小女子便会告知公子想知道的答案。”
“方才,姑娘不是已经利用了在下?”千慕缓缓开口,似是不情愿。
薄颜一下子便觉得尴尬起来。
的确,刚才她是有意要刁难大皇子,便也将计就计对突然闯上来的千慕一笑,那是她不轻易露出的笑容。
在第二次弹奏清泉的时候,她也是有意把视线落在千慕身上的。
只是,本来是装出的笑容,在细细看着这般从容不惊的脸容后,便多少添了几分真意,在曲子流转间,她分明看到,他因着曲子的起伏脸色有着丝毫的动容,很浅很细的动作,却在她心中激起一阵汹涌。
一曲易弹,知音难求。
多少听曲的人,是为着她的容颜而来?
倘若她长着一张丑陋惊悚的脸,想必就没有人会坐在这琴面前,听它低鸣吧?
一把上好的琴,也就会这么被糟蹋了。但是,在不懂何为真正是琴音的人面前弹奏,又何尝不是对琴的糟蹋?
“那是方才。”薄颜浅笑,转过身来坐下帮千慕斟上一杯酒,说道:“这是清杯酒,酒色清冽酒味香醇,入口留香,素有一饮而清之说。”
刚斟上的酒在杯中泛着清波,微微的颤抖微微的晃动,宛如初生情愫的少女心,有着一点的期待一点的愉悦。
千慕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
薄颜便马上开口道:“公子就先在楼里住下吧,小女子会遵守诺言的。”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千慕还是没有开口。
他的视线掠过面前的酒杯和糕点,只是淡淡一句:“姑娘不用对在下这么好。”
也在答应,也在拒绝。千慕便在风乐楼住下了。
017.江南
江南的一间茶馆内,二皇子搔着脑袋一脸的疑惑,一阵端起茶碗一阵又放下,茶都凉了,旁边桌的人也换了几次,但是二皇子还是那么的动作。
终是坐在对面的心腹顾乘真看不过眼了,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大叫道:“嗳,回来了!”
二皇子回过神来,也不顾面前的人说了什么,只管说道:“乘真,你说啊,那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究竟把贪来的钱财都安放在哪里呢?总不能就这样凭空消失吧!”
“二……”二皇子的眼神利索地射来,顾乘真乖乖地捂住了嘴巴,改口道:“忆晨兄台,稍安勿躁,不就是一个地方官员,也用得着你烦忧?不要忘记你此番来是查探国丈出游一事的,不查国丈收敛多少钱财反倒管起其他人了?”
“只要是有违国法的事情,我都要管!”二皇子答道,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瞪着顾乘真,似乎在责怪他的话。
顾乘真乖乖闭嘴,喝一口茶,无奈道:“明白。”
“可是,留着大鳄不管不理却管起来小虾小蟹……”顾乘真想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但照例被二皇子一扫而来的目光噤声了。
顾乘真轻轻摇了一下头。二皇子是有着满腔的热血情怀,却尚年轻,不懂得分清事情的轻重,也没有对大局作一下周全的考虑。
可能,这也是他的可贵之处,倘若怀着这般壮志的人当上了一国之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在这之前定必要先成熟起来,也许,这也不是旁人的意见能左右的事情,只能靠他自己逐渐参透了。
“这里就是江南啊?果然是一处好地方!”北影赏漫步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不远处嬉笑追逐的小孩儿,不禁称赞道。
落炔顺着北影赏的视线看去,咧嘴一笑:“小赏,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跑赢你了便给我把小白找回来吗?”
“小白是谁?”粽子好奇地问道。
北影赏脸色一沉,答道:“小白是一只白鸽。”
他记得,他绝对记得他答应过落炔这事儿。
本来想着总是跑输的落炔不会轻易赢到他的,便也就答应了,相反地,他赢了便可以得到落炔的小黑,小黑是一只野兔子。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落炔竟然轻易就跑赢他了,末了还嘻嘻笑着说道:“其实啊,小赏,我平时是让着你的!”
他那个恨啊,只能装作跑输了不高兴一声不哼地跑回屋子里了,还憋住几天不和落炔说话才让他忘掉小白的事情。
因为,小白早就被他和师傅烤了吃了。
“小白为什么不见了?”粽子继续好奇地问道。
“粽子,好奇害死猫啊!你这般的好奇将来怎么死也不知道!”北影赏一副教育的口吻说道,然后轻轻摇了下头,喃喃:“我饿了。”
粽子被突然教育了便不再说话,灰溜溜地低着头,反倒是落炔走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少爷……”粽子感动得即将痛哭流涕。
“要听小赏的话啊!”落炔含笑道,满满的真诚。
即将涌出来的眼泪被硬生生地吸回去了,粽子鼓着腮帮子想反驳,却看着少爷明媚的笑容一咬牙,没有再说话了。
北影赏摸着肚子越走越慢,最后赖在了落炔身上:“落炔,背我,我快饿晕了。”
粽子眨着眼睛看着北影赏,黑色的眼珠子明显写着一句话:你这不是饿晕,是大懒症发作!
落炔看着这样的北影赏宠溺地一笑,二话不说便半蹲了下来。北影赏笑着一跃而上,轻轻搂着落炔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浅笑出声:“摆驾摆驾!”
路人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少年间的感情,即便只是经过的路人,也能看出煞是亲密。只是,这般好样儿的儿子又是出自谁家的呢?在旁边看着的几个妇人纷纷猜想着,眼中满是羡慕的意味。
茶馆内,北影赏一口气塞进三个包子进嘴巴里,艰难而又兴致勃勃地嚼着,一下一下的,很是忙碌。落炔忙斟上一杯热茶,盛凉了便递给他。
北影赏接过茶,想笑,却被包子堵住了嘴巴,嘴角很是难拉扯,便显得有点诡异别扭。
旁边的粽子本来已经黑黝黝的脸便显得更黑了,他轻轻扶额,开口道:“赏哥哥啊,注意一下形象吧!”
北影赏把包子都吞下去后,拍了一下胸膛,反驳道:“天生丽质难自弃,长得好看的人怎么都是有形象的!无论哪个角度看来,我都是帅气的!况且,都没有人看我。”
粽子这才看向周围,的确,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人,他也就显得自在很多了,胃口也大增。
一路走来,因为这两个好看的哥哥总没少吸引人视线,也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出众的人,一直以来因为要偷骗便也总是低调得很,因而对这般的高调很不习惯。现在可好了,一下子便觉得清静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