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锐得意一笑:“你以为就你聪明不成?你来了,陈国那些脓包都跑了,陈王急得直跳脚!我这时才入陈地,假装十万火急,只说韩焉与你有那苟且之事,我们都被他骗了!大哥再敲敲边鼓,就说韩焉还是你心腹,无比宠幸。只要抓了韩焉相胁,你就算不退兵,只要韩焉反咬你一口,也是好的!”
我心里苦笑,面上却淡淡的:“是么?”
刘锐掩口一笑:“谁晓得陈王真是个傻子,居然不能说动韩焉答应。也不知是陈王太蠢,还是韩焉当真对你一往情深!”
我叹口气,情深…么?不见得,不见得…指不定父皇又在背后要他作些甚么呢?刘锐的话能全信么…仔细应对当时之事,倒也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如此说来,我救了韩焉,。只怕他以为是父皇早坐作下的安排,这才冷言冷语对我…也许也由此冷了心,一意与卫国为敌,一意与我为敌了吧…
刘锐坐回去,自饮口酒:“我说完了,你满意啦?”
我讪笑一声,瞅眼后头儿稀稀疏疏的园子:“难为六弟了。”
刘锐瞪我一眼:“你还要我作甚么,说吧!”
我一定心神,和气道:“我想请六弟现下整装回东也去,顺道儿将这个交给大哥,”说时自怀中取封信交了。
刘锐一愣:“现在?”
我微微颔首,含笑而立。
刘锐面上红白交加:“你,你…好!算你狠!”踢了一脚石几,方夺信而去。
我目送他远去,方回身坐下,举杯笑道:“今儿还真冷。”饮了一口,又笑道,“当真可惜了这酒杯。”也不回首,只笑道,“站了这么久,不冷么?这酒虽不好,倒也还能暖身,我借花献佛…”
“为甚么救我?”
“因为死在刘锐手上,或是安俊侯手上,太过折辱你。”我呵呵一笑。何况凭刘锐,还杀不了你。只不晓得这是谁的主意。若你此时与刘钿明着闹翻了,我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我不会谢你。”
也就拂袖起身:“我从没想过要你谢。”垂目望着杯中残酒,突又笑道,“莫非刘钿想用这酒腌杂死我?”也就大笑而去。
丝毫不理身后那道目光,灼热刺骨。
瑶林琼树
绕开家丁之流,自与子敬回了客栈。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不由一笑:“好诗,好诗。”推门而入,笑意满面,“原来这柏舟客栈还有这个典故。”
“你不问我去哪儿了?”他眉眼一挑,没由来一股子凄楚。手上提个酒坛子,桌上歪着几个空的。一屋子酒香,压过佛手。
我笑而摇首:“你不也没问我?”
他略一垂目:“《诗三百》,唯一情字。”仰头饮下一口。
我颔首道:“这首《鄘风柏舟》虽非最佳,却也直书胸臆。”
“不过是个痴情女子向她母亲无病呻吟罢了。”他转头一笑,想再倒酒,却一滴也无,遂苦笑摇首,“你去见了安俊侯?”
我倚着房门:“你饿了么?”
“甚么?”他一愣。
我柔声道:“你赢了,韩焉。”
韩焉摇手一笑:“既然你见过安俊侯了,就…”
“你饿了么?”我伸手拉拉袖口,“说好的,你赢了,我下厨。”
韩焉一怔,方笑道:“当真?”
“自然。”我轻扬唇角,却不知怎的泛起一丝苦涩,忙的扭头掩饰,“我手艺可没法子和大厨相比,你将就些个。”
眼角瞅见韩焉若有所思,也就叹口气,出门不提。
“只是这样?”韩焉瞪大双眼,语气十分之不肯定。
我望眼桌上菜色,擦擦额头:“不好?”
韩焉一扔筷子:“糊弄人么?”
我自笑笑,将筷子塞回他手中:“尝尝再说。”
翡翠色,清亮光,淡菊雕边。
清炒苦瓜。
韩焉咬了一口:“诶?”
我眯眼一笑:“如何?”
韩焉摇头道:“淡。”
也就替他夹块儿菜心:“嫩的,我看着摘的。”
韩焉一皱眉:“淡。”
我呵呵一笑,又替他弄片青笋:“这个又如何?”
韩焉犹豫一阵,终是尝了一口,连连摇头:“淡!”
我笑盈盈望他将所有菜吃了一口,口里道:“如何?”
韩焉放下筷子,摇首道:“刘锶,你是没银子买盐,还是忘了下盐,亦或是有所指。”
“无‘言’耳。”我呵呵一笑,“你不‘言’,我怎知你有几多‘言’量。”
韩焉垂首不语,自斟了一杯饮下,面上缓缓驼红。
我叹口气:“我见着刘锐了。”
韩焉哼了一声,我又道:“韩焉,你说话从不言明,当我真的聪明,甚么都猜得到么?”
韩焉一捏酒杯:“说?说甚么,有何好说的。”自摇首又饮下一杯。
我皱眉道:“韩焉,你始终不肯告诉我,为何父皇要杀你。”
韩焉突地抬起头来,双目炯然:“你不早知晓了?”
我摇首道:“若因东虢之事,他早该杀你,迟迟不动手,究竟为甚么?”
“因为我尚有利用价值。”韩焉呵呵一笑,又斟了一杯递予我,“长公主,替我谢她了,可惜我不能…不能…”
“不能怎样?”我接了酒杯,却盯着他双目。
韩焉望我一眼,突地伸手一勾,环住我颈项,贴着我耳侧轻笑一阵:“我不能娶刘泱,不能娶刘沁,不能娶你们刘家任何一个女人!”
如似雷击,我愣在当下,由他缓缓松手,俊脸露在眼前:“怎么,不信?”
我迟疑着摇首:“你说,你是说…”
“若能拉拢,以示亲厚,有何能比之翁婿?”韩焉眯眼笑笑,自挥挥手,“我哪点儿好,哪点儿好?我与刘泱见面不足十次!”又拉紧我领口,“还是说,这是你们刘家的本事,无论见人或是人见,一眼瞥见了,就此沉沦,无法自拔,万劫不复…”声儿低了,埋首于我怀中。
我一动不动,眼前一片混沌,难怪父皇急急召了泱儿回东也,难怪前后转变如此之大,父皇他…拿捏人心竟至如斯境地,叫刘锶…叫刘锶何以应对!
韩焉闷声儿道:“怎么?怕了?你现在将我绑了交回去,可是大功一件。”
我略一定神:“韩焉,陈王叫你作的事儿,你为何不应承他?”
韩焉举目一望,并不答我。
我扶住他肩膀,柔声道:“你不娶泱儿,不愿应承陈王,是为甚么?”
韩焉面上一怔,突急转红,扭头不语。
我捏他转目相向:“韩焉,答我!”
韩焉嘴唇一动,面上突地煞白,尤自不言不语。
我有些急了,正欲再问,他却一笑:“你想听甚么?说我下流无耻居然会对你有…呸!”
我面色一黯:“是么?”缓缓收回手来,立起身来,哑着嗓子道,“我叫厨子重新给你作些菜吧…”又忍不住回头瞅他一眼,“别喝了,小心醉…”
“醉甚么?”韩焉一推我腰间,“我多醉也不会像某些人!”
我身子一晃,苦笑一声:“你醉了…”
“是啊,我是醉了!可我看得比谁都明白!”韩焉猛地跃起,咬牙切齿道,“你喜欢刘镱,那怎么不为他去死?你口口声声要替文思报仇,一晓得是你父皇下的手,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白槿又怎样?他为你死了几回了,你又怎样待他?!你,你就是个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甚么谦谦君子,甚么神机妙算,还不是一肚子乌七八糟!刘滟甚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白白叫你们的腌杂事儿给毁了!你,你,只怕你还暗自得意呢吧!!!”
竟无言以对,愣了半晌。韩焉瞪我一眼,突又大笑:“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儿?”说时拉起我手来,放在他面上轻抚,只觉着一股热气腾起,“我就是喜欢气你,就是喜欢看你左右为难,就是乐意见你前后顾忌,就是,就是…”突地举目一望,“刘锶,你折腾自个儿就好,干嘛要叫我看见,干嘛要叫我看见!”
我压下心头涌动,想抽回手来,淡淡道:“韩焉,你话太多了。”
韩焉紧紧握住:“刘锶,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一愣:“胡说甚么?”
他不依不饶道:“你敢说你对我没那意思?一点儿也没有?!”
我面上一热:“你醉了…”
韩焉猛地咬我手背,立时钻心的痛,我紧抿下唇,不发一言。他一松口,满嘴鲜血:“你怕甚么?你究竟怕甚么!!我会功夫,不会死那么早!我比你还机灵,武圣我都敢斗,你还怕甚么!”
我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一步,他却逼近一步:“我本来也不在乎甚么江山社稷,你们看得那么重,拿去就是,可为甚么,为甚么连我的心也不留给我?!!”
我浑身一震,刚欲分辩,韩焉又笑了,满脸嘲讽:“是了,是了,我怎的忘了?你堂堂三王爷,要的是旁人对你俯首帖耳,要的是旁人将心捧上来由你踩踏!我告诉你,韩焉,韩焉不是那么下贱!我就是叫你一辈子寝食难安,一辈子欠了我!就像,就像刘镱那样…”
“你住口!”我忍无可忍喝道,“我随你说!可镱哥,镱哥他…”
“他怎样?他若活着,见你这样,只怕掩面奔逃不及!”韩焉呵呵一笑,“他死得好,死得真是时候儿——”
啪——!
扬手一掌,打在他面上,亦是打在我心上。
韩焉缓缓拂面,笑得云淡风清:“打我?你打我?!不怕我一剑杀了你!”目露凶光,却又笑得更甚,“刘锶,我看错了你!”
我心内剧痛:“韩焉,别逼我…”
“你怕了?”韩焉挑眉一笑,“你怕了!你怕你会爱上别人,你怕你会为他人慌乱?你怕你为别人牵肠挂肚?你怕你对不起那个死了的人…刘锶,刘锶,你自私得厉害,你自私得厉害!!”
我掩口皱眉:“别,别说了…”
“你逃啊,你躲啊!”韩焉紧紧捏住我手腕,“你往哪儿跑呢?你的心,你的人,早背叛了那个人,在他死的那一瞬间,刘锶也死了!现在这个,不过是另一个刘锶,另一个冷漠无情的假人!!!”
我转身不理,夺正欲门而出,却被他拦腰抱住:“刘锶,刘锶,你怎么就不懂呢?你该懂的,你该懂的…”
我缓缓合上双目,垂下泪来:“韩焉,我,我…”
韩焉拧着转过身来:“刘锶,我爱你,我爱你啊!”说时竟滴下泪来,“我不管了,就算被你父皇乱刀砍死,我也爱你,我认了!”
我身子一瘫,往下一滑,跌坐地上,连带着韩焉软在地上:“韩焉…”却发觉自个儿哑得说不出话来。
韩焉紧紧环住我:“说你爱我啊…刘锶,我晓得你怕甚么,我不会死,我以后不会再和你作对,哪怕骗我,你也要说!”
我摇首叹息:“我们,我们不可能的…”
韩焉满脸泪痕,低声道:“为甚么?”
“你我之间,可谈经论道,可议政言朝,可品诗赏酒,可观花语月,就是存不下这个字啊…”我轻抚他后背,压下喉头翻涌情潮,“韩焉,你醉了,我当没听过这些,你…”
他却一扬头吻了上来。
含着泪,微咸,微涩。
不由自主扣紧他腰际,想将这人压进身体里,想将这人吞进腹内,想…
却又放开了,韩焉直视我双目:“刘锶,你今儿没喝酒,还是想要我不是?”
我猛地面上一烫,正想推开他,他却将我压在地上,慢慢凑近,“你清醒着呢,还是想…你嘴里骗得了我,可你别的,都瞒不了人!连你父皇都看得出来,你自个儿为何看不透呢?”
我叹息一声,扬手抚他面颊:“因为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再爱一次了…”
韩焉一愣,我撑起身来,柔声道:“韩焉,你说的对,你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他竟不信,摇首预言,我拉住他手,轻道,“韩焉,你不是第二,镱哥…他不会和你争甚么,你也不会和他争甚么…你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是,你我不该…”
韩焉一把抱住我:“抱我。”
我一愣,想转头看他,他却紧紧搂住我:“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刘锶,你不会情话绵绵,那么,也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闭上眼睛,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吻住一个人。
牙床玉枕
温香玉软,锦被罗衫宽。飞花碎玉舞凌乱,清月遍撒薄暖。
芙蓉眉目怎观,九曲心思怎算。帐底红鸾鸳鸯,交颈情思乱。
唇齿相依,臂膀围绕,罗衫半褪。一呼一吸之间,暖进心里。
“我从不晓得,你喜欢咬人…”低头吻住一片轻柔,呢喃低语。
“哪儿有?”他半睁着眼,拉下我头上发簪,泻下一头黑发。
“上次…害得我三天不敢挽起头发,还不是?”我轻抚他面颊,摇首一笑。
韩焉垂目抿唇:“那是,那是意外…”
我戏谑一笑,举手一观:“那方才这一口,算甚么?”
他瞅我一眼:“活该!”
我哭笑不得,贴着他颈侧轻叹:“韩焉…”
他柔声应了,扣住我腰间,探入内里,缓缓往上轻抚。轻吻住他耳侧,低语道:“你醉了么?”
“从未…如此清醒。”他轻笑道。
玉山自倾,容颜如画。香鼎袅腾,暖得春水荡漾,眉酥眼重。彼时异样情愫升腾,于体内纵横跌宕,却又勾人的舒坦畅快。
我只觉身子酥软,不由皱眉笑道:“下的甚么香?”
“不过是些小把戏,方才你沐浴,我百无聊赖…”韩焉面上一红,“你若不喜欢,我撤了就是…”
“偏你有这些花花肠子。”我哭笑不得,“自个儿说的,现下要反悔不成?”
韩焉眼中缱眷,映著烛火,似琉璃琥珀,燃着情思:“我若反悔,你又能怎样?”
我摇首一笑:“这事儿无非你情我愿,你若喜欢,我…”后头儿半句却是咽在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