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喜温存缠绵,他却偏好夺人心魄。那吻似要将我吃下肚去,竟由不得片刻喘息。舌尖推来挡去,缠作一处,谁也不肯退让,谁也不肯曲守。
我睁眼含笑,正要放开,他却拧着劲儿不松口。双手一路抚摸撩拨,身子竟忍不住随他弓曲。
韩焉微喘一声:“上次你喝醉了,我自不与你计较…”我只扬手顺他颈侧轻抚而下,他身子一颤,“这次,这次我…”却又俯身来吻。
我紧紧环住他腰间,除却碍事之物。等他罢了这吻,见已是袒露周身,遂有些恼:“你方才可是答应我了!”
我轻捏他耳垂:“那你急甚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韩焉翻身而起,将我按下:“那么今儿听我的。”十分得意,万分雅态。
我失笑道:“就你厉害。”
他也不言语,踢开锦被,跨到我身上,一路舔吮,双手不闲,虎虎生威。
我颦眉笑道:“你轻些…呵…”
韩焉口里囫囵道:“刘锶…你可晓得…你皱着眉头却笑,那脸…就勾着人想去亲…”
我合目道:“这么说…你,你…早就…”
他却顾不上答话,口里含含混混,四处造孽,极尽挑逗。通身似着了火,燃起来,烧破天,只烤得口干舌燥。抬手遮住眼前,幻化五彩般若,羽林飞仙,斑斓驳杂。
韩焉却拉开我手,抚在我脸颊:“怕光?”
我轻笑道:“哪儿的话…”
借力一拉,将他按在身下,俯身吻他额际,眉心,鼻端,面颊,唇…手自下滑,颈即锁骨,匀而不寡,瘦而不弱,贪恋那一分滑溜,打着圈儿往下…一拧,他口中哼了一声,睁开眼来:“你,反悔?”
我只一笑,往下含住一边,舌尖一转,轻触顶尖,手掌覆上小腹,平坦结实,再往下…
他一把握住我手,挺起身来,一脸不甘:“不行,我要来。”
我瞅他一眼:“刚才是谁求我抱…”
韩焉一瞪眼:“哪又是谁说听我的?”
我呵呵一笑:“只是我不惯这么罢了…”捡个舒服位置躺好,也就冲他挑眉道,“那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韩焉哼了一声,笑得邪气十足:“当我会怕不成?”
怕?你自不怕,这天下间你还会怕甚么…
喘息,发丝…眉目,远近…轻重拿捏之间,竟有落泪之欲。
韩焉且行且住,似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却爱怜无比。又似忍着极大痛楚,忍耐坚挺。我柔声道:“没事儿,没事儿…”
他却顿住,垂目不语。我正要相寻,他却举目来往,眼中似要滴下水来:“还是你来…”
我一愣,他侧身躺下,轻抚我面颊:“你说的对,两情相悦,鱼水之欢,尽兴罢了,我又何必计较孰上孰下?”
我正要言语,他却拉起我手往下探:“你别说你不想…”却又赧颜侧目,不敢看我。
心内一笑,却又甜出嘴角:“好…”
再不多言,此刻,片语亦多。
窗外碎霜逐雪,琼花高挂。寒枝渡鸦,明月掩户。烛泪半垂,昏黄无声,摇曳几点清芒。榻上横玉生幽,身下赤璞含灼。
春水破冰,涌贯而行。驾马急行,无所牵袢。月生越落,曲起曲散,交颈缠绵,双飞痴恋。天南海北,宇内洪荒,四野直如无人之境,八方就似赏乐之地。
如何排遣?当歌;如何排遣?当舞;如何排遣?当展颜含笑,当携手同游,当共攀颠峰。
卷起四方之风,吹散浓冰稠雾,复见暖阳。
待醒转,屋外月挂中天。
我微微一叹,起身着衣。韩焉尤自闭目,呼吸绵长清幽。我急速点了他几处大穴,方替他清理。没见损伤,也就放下心来。他似有皱眉,垂首轻吻他额际,就又散开。
替他盖好锦被,方取水洁面。
整理停当,轻出户门,反手扣好扉侧,见院里有人,背身而立,手握剑柄,小心戒备。遂笑道:“子敬。”
回身一躬:“爷。”
我行至院中,慢慢踏在雪上,耳侧闻那破雪之声,不由笑道:“梅花开了?”
“回爷的话,含苞了。”
我举目望望:“倒真是…”
“爷…”
我略一摆手:“方才我点了韩焉穴道,三个时辰里醒不过来的…”
子敬举目一望,闪着莫名情愫:“爷是想…”
“送他走吧,这儿硝烟弥漫,不小心伤到了,终是…”也就打住,另起一题,“他的人早跃跃欲试,只要离了此地,方不制肘。”
“那爷呢?”
“我?”也就负手一笑,“自然是于此地起兵备战。”
“备战?”
我呵呵一笑:“子敬,你可晓得我叫刘锐带的,写些甚么?”
“莫非故意激怒刘钿之语?”
“算是吧。”我轻声一笑,又收敛笑意,“还要看父皇怎么想了…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蒋含早在汐阑点起兵马,四方将士亦是爷旧部。”子敬躬身答了,“放眼卫国之中,只怕爷难逢敌手。”
我摇首道:“不可大意啊。何况…”不由回身望了一眼屋内。
子敬忍不住接口:“爷是怕心有牵挂,这才送走韩焉?”
我点头一想,却又摇首一笑:“牵挂么?子敬,这话儿说得好,当赏,当赏!”也就踱了几步,“他有几句话儿说得很对。”
若爱镱哥,为何不随他而去;若恨父皇,为何不手起刀落。
我确是自私,胆小,卑劣。我不配有镱哥,故他去了;我不配有文思,故他亦去了;我更不配有白槿,故他终不会久留我身侧。
我一直看到离去之人,兜兜转转寻着因果,却是在自个儿身上,能怪谁?
韩焉,也许,这世间你是唯一能与我并肩而行之人,但…
“爷?”子敬颇有不安。
我一定神,回身笑道:“无妨,你送韩焉走吧。告诉尹赜,要他去豳地找泱儿,他自会明白。影儿自有旁的任务。”
“那爷…”
“我?”不免莞尔,“虽说现下只得飒儿与檀儿在我身侧,但堂堂三王爷,总不会在这小地方栽跟头的。”
子敬还想说甚么,我扬手阻了:“夜深了,去吧。”
子敬点头去了,我瞅他背着韩焉行远,心内突地惆怅。
莫非真要相隔两地,方知心中所系?镱哥,你若有灵,可否告知?我与韩焉,究竟谁是谁的魔障,谁是谁的净瓶?
再回屋,只得一人。抚过方才肆意床榻,余温尚暖。流水似浮过眼前,是他年旧事。
走马灯般转过几圈,我觉着心神不宁,就如有事发生,却不知是何处不妥。头微痛,有些寒意侵身,遂拔拉一下炭盆,暖了手心。
想了一阵,唤出飒儿来:“胡太医有动作么?”
“今儿傍晚,他将秦莘沈莛请至房中。半晌不见动静。”
“嗯?”我挑眉一笑,“都死了吧…”
飒儿抬眼一望,复又垂目:“主子英明。”
“不是我英明…”我倒杯热茶,“沈莛是假货,我早已知晓,今儿见着刘锐,我就晓得是刘钿使得阴招,指望着挑拨我与韩焉罢了。虽不知与父皇是否有关,但不能落人口实…”又一皱眉,“只是可惜了秦莘,我还有事儿想问他…”
飒儿身子一抖:“主子,那胡太医为何要…”
“飒儿,你该想得到啊。”我喝口桂花,觉着唇齿留香,心情大好,“现下影儿要走,子敬也离开了,我身边没甚么人,你说,若你是镗儿,会趁机来袭么?”
飒儿垂目道:“奴婢不知。”
“说实话。”
“虽是天赐良机,但四王子不会兵行险着。”
“好乖觉。”我呵呵一笑,“别忘了,镗儿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想甚么,他能猜着六分;他想甚么,我能猜着更多…”
“…主子今儿心性似是大好。”
“怎么说?”我倒奇了。
“主子很少说这么多话。”飒儿躬身应了。
我不由朗声一笑:“是么?”随即收敛笑意,“因为打现下起,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遗言。”
除旧迎新
梅花初绽,清气满园,簇雪拥翠,掩映着点点嫩蕊。随意望着头上四角天际,寡亮刺目,就又垂下脸来。
安俊侯府里人声鼎沸,热闹盈天,虽不是吵吵嚷嚷,自有一股子喜庆。
喜庆而刺耳。
喜庆得刺目。
虽日暮低沉,大红灯笼早已挂起,亦换了新联,门神贴得威武刚毅,红绸子金锞子点缀着大堂,浑是暖人眼目。我只觉着腻味,闻着屋里厚厚的玫瑰香,只想打喷嚏。也就顾不得什么,落荒而逃。逃到这偏院里,方算是自在些个,就是薄寒入骨,亦不觉着有甚么。北风吹了一阵,也觉着无趣,就又住了。
喝口花雕,身子慢慢暖和些,指间没那么凉,心里畅快了些,竟有微酣的瞬间。眼前朦胧着,泛着白色的光。
明亮,却不温暖。
我竟忘了,这里的冬天,这里的阳光,与东也无异。
红墙外头儿零星响个爆竹,夹着孩童阵阵欢笑。除夕,爆竹。我摇首笑笑,过年,百姓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过年?我不懂。于我而言,过年是一种深重的灾难。过年是祭拜天地神灵,过年是告慰祖先圣贤,过年是恭庆父皇登基又一载。这些,与我无关。东也宫墙之内,掩埋了几多情意?梅花开得美丽,不过是嘲笑罢了。
镱哥,你又离我一年了…
不知今年翠羽山的梅花开了没有,是否仍是万树丛中一点殷红,缤纷白雾内一抹鲜亮。飘飘乎乎,游荡懒散,缠缠绕绕,叶落尽了,枯枝摇曳寒风,冻住了梢头幽香,凝住了梢头雅致。待得春暖,万芳竞妍,梅花却悄然而去…如同美丽,只是一己之事,与旁人无干。宛如镱哥你一般,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少年时代,只是微笑着凝望注视你的人。
可又不同。虽明年再现的不是今冬这一朵,却都是含着你血泪的娇艳,而本人,却从此不见。
完完全全,彻底的,脱离了我的眼眸。
不再出现。
吝啬至连梦也无一个。
不再成长的,不止是你的容颜,亦有我的情感。
发乎情,止乎礼,那是因着没有“然后”,没有“然后”…
于是一切美好而遥远,世间所有的丑恶,自此与你无关。只是我独行的慰藉,是我终身的牵念,是我少年时代的南柯一梦。任凭以后喝得如何醉,亦不复现。
胡思乱想一阵,耳侧竟渐渐静了。我摇摇酒壶,空空荡荡。自嘲一笑,正欲起身,却见安俊侯手上捏个明黄缎子,匆匆而来。
“锶儿,你来看看。”一把塞进来,抢了我的杯子,一饮而尽,却又皱起眉头来,“天儿没黑透就喝酒?”
我随意笑笑:“外头儿凉,岳父大人与我进屋再谈。”
“你也晓得外头儿凉么?”安俊侯叹口气,“你岳母催了我几次,叫我唤你进屋暖暖。”
我与他并肩行着,含笑称是:“累岳母大人挂心了,刘锶不安。”
入屋坐定,闲话住了,自有下人送了茶来。我展开那文书望着,不由笑容满面。
安俊侯瞅我一眼:“也就你笑得出来。”
我挑眉道:“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安俊侯皱眉道:“我倒没想着皇上真信了老大的话儿...”
“岳父大人也以为真是父皇听了大哥的主意不成?”我眯眼一笑,“岳父大人想来已有谋划,特来试探。”
安俊侯叹口气:“老三,你怎还能坐得安稳?”
我挣不住笑起来,又连着咳嗽,好容易止了,方道:“岳父大人安心,小婿断不会拖累您的。我本打算今儿晚上动身的…现下,也该请辞了。”
安俊侯一瞪眼:“我又不是赶你走,不过是问你对策罢了。”
我摇首一顿:“岳父大人,朝廷下了这么一道圣旨,你我还能作他想么?”就又瞅了一眼明黄缎子,挑了几处,朗声念道,“…三王子锶,约束不力,纵兵为患,竟致中军陈兵内廷,实乃大逆不道。禁足内宫,原望其静思己过,却叛逃离京,匿其踪迹,其心为危…原虢国王子焉,圣躬垂悯,得祀先人。孰知其不思圣恩,反生贼心…几番谋划,劣迹斑斑,所行卑鄙无所拟,枉顾圣心,陷己于不仁不义,陷…”
“莫念了,莫念了!”安俊侯忙的摇手,“这圣旨我看了数遍,早了熟于心。”
我也就罢了口,只翻转一展:“那不知岳父大人可看清此处?”
“玺印?”安俊侯一怔。
“这是礼部发的旨,加了左右二相的印。”我也就搁下,嘴角带讽,“若是还有皇后,多半还得再加一个章子。”
安俊侯肃然道:“朝廷每年大日分的旨意里,多是宽慰规勉之语,皇上并不亲自下旨,礼部发旨,也就是朝廷的意思。”
“可总得见父皇的印吧?”我挑挑左眉,“庭继行事小心谨慎,怎会犯这般小错?”
安俊侯一惊:“莫非皇上出事儿了?”
我瞅他一眼:“岳父大人…若父皇真的出事儿了,您还能这般悠闲与我饮茶?”
安俊侯呵呵一笑:“老三想多了。”
我心里哼了一声。你想甚么,还用我明言不成?刘钿与刘锶,你摇摆不定,现下已是迫在眉梢,不能左右逢源,你自是大伤脑筋。
安俊侯笑罢了,颇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道:“老三,你要甚么尽管开口,只要…”
“敬谢不敏。”我拱手笑笑,“岳父大人多年韬光养晦,何苦今日毁了道行,莫如作壁上观。”
“壁上观?那你要如何与大哥交代!”突地插个声儿进来,安俊侯吓得面色一白,忙不迭回身。
我整好以待,取了桌上热茶暖手,并不抬头,只轻笑道:“镗儿,外头儿冷,还不进来暖暖?”
门启,夹着阵冷风,飘进来几缕幽香。
镗儿昂着头,行至我面前:“刘锶,你若是束手就擒,念在往日情谊,我留你个全尸。”
我哑然失笑:“刘钿并不信你,何苦为他卖命?”
“成事之后,天下共享。”镗儿一字一顿。
“的确诱惑。”我点点头,“自在一方,可随心所欲。但若有刘锶一日,尔等必定寝食难安。”
“所以你必须死。”镗儿拉出剑来,“上次没有刺死你,这回子可就不同了。”
“你要杀我,容易得紧。”我唇角一弯,回目却找不见安俊侯,不由笑出声来,“这老匹夫倒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