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来一首吧,我们都无聊得发慌。”一个旅客终于忍耐不住了。
“是啊,这该死的天气!”于是立刻有人接应。
吟游诗人挪了挪身子,似乎并不准备表演。这种到处流浪的家伙大多脾气古怪,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于是旅客们也就见怪不怪
,只要给几个钱,任谁都会唱的。
咣当一声,几个铜板被扔到了他面前。
吟游诗人抬了抬头,终于发话:“多谢各位赏脸,但我所熟悉的,全都是些不入流的乐章,恐怕无法入各位的耳……”
“什么入不入流。”那个扔钱的家伙嚷道,吟游诗人语气中透露出的死死傲气叫他不爽,“钱都给你了,还不唱!”说着他还故
意用自己腰间的刀碰洒了桌上的酒壶。这些旅客腰间都配着刀,看上去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货色,说不定是山贼之类的,驿站老板
不禁咽了咽口水,可千万别闹起来砸了场子……
气氛突然僵硬起来,两方对峙着,谁也不愿多发一声。
“那,只好献丑了,技艺欠佳,还请各位见谅。”最后,还是吟游诗人让了步。
他搬起鲁特琴,端端正正地做好,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舒展开,丝绸般柔润的音色立刻在狭窄的驿站中回旋开来。
“命运的织机,早已写下宿命,却依然冷眼旁观,看我们演一场闹剧……”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故事的开头,因为不该有哪个开头就这样悲伤。
“我是长着獠牙的怪兽,却偏偏爱上你。我想拥抱你,却只能在嘶吼中伤害你。明明是风中的火焰,却仍然倔强不肯熄灭,只因
我想要,更加靠近你,在爱你的同时烧尽自己……”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吗?似乎并不像……那旋律中充斥的,是一种不属于爱情的愤怒,像火焰一样烧尽世间万物的愤怒
“这是神话时代的终曲,是爱与背叛的旋律。血色玫瑰在火中凋零,千年羁绊唤不回逝去的生命,如果这是个只能伤害你的世界
,我宁愿将它彻底燃尽。传说已逝,但梦还在继续,追随你,到不曾有泪的尽头……”
吟游诗人修长的手指随着最后一个尾音停驻,幽缓的旋律却似乎依然在火焰中摇曳。这歌声是如此动听,似乎连火焰都已经沉醉
了。
“啊……真是……特别。”许久以后才终于有人做出这样的评价。
特别,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评价了。神话的时代早已终结,连那地狱一般的诸神黄昏也已经是百年之前的陈年旧事。骁
勇与义气早已随着奥丁一同逝去,如今,在这个人类主宰的时代中,连吟游诗人口中吟唱的,都大都是些低俗露骨的歌曲,而这
首歌,却完全不一样,“这歌曲的名字是?”
“火神之爱。”吟游诗人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火神,神话时代的神明中最叫人恐惧的邪恶之源,他背叛阿瑟神族,企图刺杀奥丁,被制服后被囚禁在冰川千米以下的地牢中,
却仍然能够凭借一己之力逃脱,并最终引发了诸神黄昏。这些事迹,无论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还是在各种野史中都被描写得绘
声绘色,以至于度过了数百年的光阴,人们仍然对洛基抱着极大的畏惧,但人们的恐惧,最重要的一点来源是,洛基,是这个新
世界唯一复活的神。
虽然他百年前与奥丁同归于尽,但不只是什么原因,力量并不是最强大的洛基,却成了能够复活的唯一神明,是他重新整顿了被
洪水淹没的米德加尔德,帮助人们恢复了生活秩序,但是他性格变化无常,经常会天降大雨或者暴风雪,或者让火山喷发,毁掉
人们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
虽然号称见过他的人凤毛麟角但在世界的许多地方,人们总是能发现他的神迹,据说三年前那次政权的更迭,就是因为洛基支持
了如今的西吉尔家族,才使这场政变取得了胜利。
虽然现在是人的时代,但仍然没有谁敢妄谈火神,因为那是可以主宰世界的神明的名字,一个邪恶的主宰者的名字。而此时,他
们则刚刚听到一个人唱了一首名叫“火神之爱”的歌曲,这简直是毛骨悚然。
“什么乱七八糟的!”刚才那个粗鲁的汉子站起身来,吼叫道,“我才不管什么火神水神呢!这世界上压根不存在什么神明不神
明的!”
“喂……你小声点……”身边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心被听到……据说神明大人的耳朵是很灵的。”
虽然嘴里说着不相信,那汉子还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感到一阵畏惧,紧接着就是没有来由的恼火:“你这家伙……
唱点什么不好,经常这些乌七八糟的!”他朝吟游诗人大吼道,“想找死吗!”
吟游诗人没有动怒,反而突然冷笑起来:“这曲子,作为各位的安魂曲,不是很适合吗?”
这话太突然,一队人全都愣住了,但一旦反应过来,被拙劣地隐藏的杀气就立刻喷薄而出,那些刚才还蜷缩着一脸倦怠的家伙不
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眼中闪烁着阴惨惨的凶光,十几柄刀齐刷刷抽了出来,映着森森火光。
“你是什么人!”带头的那人警觉地大吼道。
吟游诗人仍然做着,自顾自料理这自己的鲁特琴,似乎将所有危险置若罔闻。
“你到底是什么人!”
吟游诗人笑了笑,一抬手将斗篷掀下,乌黑的直发从兜帽中滑落下来,一双紫色眼睛猫一般闪着机灵的光,满含笑意。这是一张
堪称完美的脸,这么漂亮,长在男人身上几乎算是可惜。
这原本是一张容易被人嘲笑成小白脸的面容,但此时却让那些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土匪愣住了。
“是你!”带头的汉子惊呼道。
“没错,就是在下。”男子回答,“我听说各位最近因为赏金一直在找在下,所以为了不给各位添麻烦,就自己过来了。”他眼
带笑意,说的如此轻松,好像在开玩笑。
带头人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你就不怕死?”
“虽然在下不才,但就几位的伸手,恐怕还奈何不了在下。”吟游诗人终于整顿好了自己的鲁特琴,现在缓缓站了起来,“各位
说,是吗?”
他的起立让所有拿刀的人都浑身一紧,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此时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性命。
他们所面对的,是如今最可怕的杀手,被人冠以“刀鬼”之名的前朝余孽,曾经的王子殿下,伊利斯。之所以被如此称呼,就是
因为三年来为了赏金而追杀他的人,从未有谁能活着回来,无一例外全部化为了这小王子的刀下之鬼。虽然如此,为了高额赏金
而前赴后继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带头人深吸一口气,这也不一定是坏事,虽然对方力量强大,但毕竟我方人多,说不定能够胜利。
“今天天气很好,我不想杀生,所以请你们把武器收起来离开,以后永远不要来找我。”伊利斯微笑着奉劝。
这简直是裸的讽刺,什么叫做天气好?这种大雨倾盆的天气也叫好?这明明就是在找借口羞辱自己!这些男人虽然是土匪,但仍
然保存着先人留下的骄傲与尊严,宁可战死,也不愿向敌人屈服。
“伊利斯!你不要得寸进尺!!”带头人大吼道,“你以为你能胜得了这么多人吗!”
“四五十人的阵势我也是见过的。”
带头人一阵腿软,对手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他们已无退路:“给我上!”他一声大喊,所有土匪就一起涌了上去。
伊斯利并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太一抬头,仍然保持着吟游诗人应有的谦卑姿态。
无数刀光已经砍落。
“轰——”一声巨响。大地开始颤动,刚要接触到伊利斯的刀剑顿时失去了平衡。
土匪脚下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个闪着红光魔法阵,这魔法阵以吟游诗人为圆心延展开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体就已开始自燃
起来。
“啊啊啊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震荡着耳膜,漆黑的火焰从人身体中透出来,灼烧着他们每一寸肌肤……
几秒钟后,惨叫停止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刚才还存在的,十几个大活人……
伊利斯叹了口气,起身要走,却突然听到柜台后面传来一阵呜咽。
他谈过头去,那是驿站老板,此时已吓得面无血色,全身颤抖得像个筛子:“别杀我……别杀我!!”
伊利斯皱着眉,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张得了口。他沉默地从衣袋中几枚金币,摊在柜台上,那些钱足够老板再建一间驿站了。
“拿去吧……如果有人来追我,把你见到的告诉他们,兴许还能换点情报费。”说着他落寞地转过身,抱着鲁特琴,向门口走去
。
“嗖——”背后突然传来一种尖锐的哨声。伊利斯突然停住,感到一阵不妙,与此同时,肩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还未来得及回
头,半个箭尖已经透胸而过。
他艰难地回过头,一队骑兵立在大雨中。
糟糕,刚才的只是诱饵!
“据说术士施完咒的时候最脆弱,看来果然不假。”一个高头大马上的黑影带着骄傲的冷笑说到。
伊利斯咬了咬牙,强忍着疼痛抬起手臂,那队人马显然训练有素,立刻做出了防御姿态。
一道强烈的蓝光在伊利斯脚下闪现,适应了黑暗的马匹顿时一阵嘶吼乱作一团。
等到骑兵们千辛万苦将马匹安抚好,人早就已经没了影,地上只留了一滩黑乎乎的血液。
最前面的骑兵恨恨地抽了一下马鞭:“该死,又让他逃了!”
“也不一定!”一个健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们身后立着一匹不同于他们所有人的白色马匹,那声音正是那匹马上的人发出
的。
那骑兵头目身子一直,立刻恭谨地下了马,走到白马前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请王子……”
“好了,少来这套。”被叫做王子的那个人披着白色的斗篷,一缕金发因为淋湿而贴在额头上,“他已经受伤了,肯定逃不远。
你们分头去找吧。”
“是!”
“别忘了,别伤得太重。”那王子语气中既无激动也无紧张,只是单纯的平平淡淡,“我要活的。”他抬了抬手,将金发撸向一
边,天蓝的眸子反射着熠熠火光。
20.傻瓜
那是一首漫长的歌谣,幽缓、悲伤,仿佛是冬日里凝结在天边不散的长云,那曲调从伊利斯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他的梦中,
十几年,几乎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在某次晚祷过后无意间哼唱起这旋律来。他本是为了让那时还仍然年轻美丽的母亲高
兴。
但那个只会向父王展开笑颜的母亲却用她那从未拥抱过他的手狠狠地打了他。
“这调子,是谁教你的!”传闻有点神经衰弱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没……没谁……”他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以后不许再唱了!永远不许!!”甩下这句话,她就抛下了他,独自快步离去,但是伊利斯还是听到了,母亲最后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是我生出这种不祥的家伙……”
伊利斯落寞地站在夕阳中,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母亲是在尽全力保护自己……
伊利斯缓缓睁开眼,阳光从薄纱窗帘的缝隙间漏下来,晒在脸上,一阵燥热,他不禁伸起手,想要去挡,但强烈的刺痛让他的动
作瞬时僵硬,嘴中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是刻着暗花的天花板,被石膏摸得雪白的墙壁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家。
这里是哪儿?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用没有受伤的手支撑起身子,这是个温馨的房间,雪白的墙壁装饰朴实但十分精致,地上铺着绣着暗红花纹的
乳白色地毯,并没有太多装饰的家具井然摆在各自的位置上。窗边挂着白色窗帘,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油油的植物,从窗户望出去
,可以看到外面种满各种植物的院落。如今正值夏末,长廊廊柱上盘绕的藤萝已经凋谢,但一串串紫红的葡萄却正值成熟的季节
,一串串饱满的果实挂在油绿的藤蔓上。
长廊中坐着一个人,伊利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穿着轻薄的白色纱质长袍,长发系成松松的辫子搭在肩上,亚麻色,在阳光下
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伊利斯看得有点愣住了,绝色的舞女他见过很多,但没有一个的头发能像这个人一般如此美丽……他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尊美丽
的神像……
突然,他转过身来,伊利斯不禁心跳加速,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紧张,但却感觉自己似乎要面对人生重大挑战一般无法平静。
出乎伊利斯意料,那人整整左半张脸都挡一个白玉面具之下。那白玉莹润如羊脂,看上去一定是东方的极品,但它的光辉却抵不
过那人的眸子万分之一美丽,那眸子是琥珀色的,目光沉静而清澈,此时正望向自己这边。
伊利斯整个人像是冻住了一般,无法自拔。
“你醒了?看来恢复的不错。”那人从门外走进来,他随手从床头柜上的水晶盘中取出一串葡萄,揪下最顶上一颗,扔进嘴里。
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但声音却似乎更年轻。
伊利斯注视着男人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笑容,还有那琥珀的色泽……总觉得,那么熟悉……在哪里见过?不、不是
那种感觉?
“喂。”男人看伊利斯一言不发,两眼发直,下意识地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伊利斯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有点燥热。
我这是怎么了?
“伤口很深,但所幸没伤到心脏……否则就麻烦了。”男人继续说。他的声音很温柔,让人联想起五月的阳光。
“哦,是吗。”伊利斯将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这才能平静下来,总之还是不要太信任的好……
“哪里……任何人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倒在路边都会帮忙的。”
伊利斯抬了抬眉头,没错,然后在得知自己的悬赏金额后立刻报告官府。
伊利斯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这男人显然在医术上有所研究,伤口已经被绷带利落地包好了,似乎还抹了什么草药,总而
言之,伤势似乎已经大有好转了。他尝试着想要起身,但身子却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酸软。在床上躺了太久就是这样。
“你别乱动,伤口再次裂开就不好了。”男人按住伊利斯,大概是真的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伊利斯竟然感到那手意外地有力,让
他无法反抗。
他只好老老实实躺回去。这下麻烦了……
“我说你也真是乱来,”男人自顾自地说到,“就算被国王追杀也该找个隐蔽的藏身处啊,为什么要倒在大路中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