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叨叨。抬眼见了柳白泽,大约觉得颇为亲切,又招呼过来一同闲聊。一回两回,两人便算得熟识了。
简疏从前是个神仙。虽说是个散仙,也是一世世炼神成气,修得六情沈寂,终于五气朝元,三阳聚顶飞升了的。得了道,仍是喜
爱不时排云驭气,游历大好山水。
寒瑛原本就是长在卧虎山的。虽为精怪,也是受了天地灵气,潜心修行化来的。这两个本是一天一地,八百年搭不上边儿的,怎
奈机缘巧合,就这么认识了,而且认识得一见如故。
再后来,寒瑛被打回原形封住,就是如今这情形了。
张翼脚下一滞,皱眉看他,却没说什么。反倒是柳白泽又耐不住,又凑上一步道:“你不觉得奇怪?”
张翼走得快了些,“你不说便要憋死,还需我问?”
柳白泽干咳了一声,跟上去,“其实中间这段缘由,年月怪早的,我本也不晓得。后来还是听简疏说了些,也就知道个大概,说
来话长。”说来话长,长到柳白泽还老实蹲在水塘子里,未有灵识的时候。
四百年前,大乱了一回。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不巧造化出了个阴寒的邪物。一时间阴阳颠倒,乾坤混沌,天上腥风血雨,人间
兵荒马乱。
凡人还好说,大多灵台污浊,对阴阳异变没甚么感觉。精灵鬼怪就大不一样,这类东西本就赖着阴阳造化而生,最是敏锐。一时
间邪气四蔓,就纷纷遭受侵袭,乱了心性。
寒瑛那时刚刚脱了原形石胎,修为尚不足,又是玉魄冰魂所化,本体寒凉,免不得受了那股邪气冲荡。纵然有简疏庇护着,一个
不慎,居然入了魔。
简疏滞留在人间,适逢金秋天气,只觉得格外肃杀逼人。甚至连天气都失了序,刚入九月,就飘了大雪。于时属阴,又主兵象,
引得中原兵戈四起,尸横遍野。
那时候,天上正是一场恶斗。血尘蔽空,简疏看不见青冥之上已经如何惨烈,只见诸星接连陨落。耀眼的光芒急速划过夜幕,然
后永远散作灰尘。之后的几天,忽寒忽热,两气相争。
等到天地重新清明那日,南斗七星齐齐黯了。
接着就是天界与人间的善后。入了魔的妖物本是要被销尽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可是有神仙以身力保,寒瑛就侥幸成了例外,
彻彻底底被打回了原形,元神就封在里面。再后来,简疏由神仙降成了地仙,贬到卧虎山做了个小小的山神。上任的头一件事,
就是把整座山摸索了一遍,把阿瑛找回来。
张翼突然脚下一滞。柳白泽一个趄趔差点撞到他身上,绕到他身旁道:“嗯?”张翼皱了眉,不解道:“他如何找得到。”被封
了元神打回原形,定然只会是块实实在在普普通通的石头而已。
柳白泽立刻笑起来,嘴巴咧开,嘴角翘起,颇得意地样子,伸手搭了张翼的肩膀,深沉道:“唉唉,你不懂……正所谓‘相看两
不厌’,姓简的恐怕连人家身上哪儿长颗痣都摸得清清楚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境界,莫说是打回原形了,恐怕就是化了
灰,也能认得~”
张翼好像听得似懂非懂,却没再问,只边走边垂目静思着,连肩上挂着的那只手也没搭理。柳白泽把手拿开,心道,其实还有个
境界,叫相看两生厌。
正腹诽着,却听张翼在前面道:“明日起,你随我修习道家正法,也好少荒废些时日。”柳白泽大惊:“明天?!呃……怎么个
修法。”眼下的情形,还是乖乖听话的好。张翼语气和缓了些许:“我说甚么,你老实做便是。”柳白泽干笑,鼓了胆子试着讨
价还价:“咳,这样,也不是不行,不过,好歹一天里,总要有件我能做主的事儿吧,这样成不成?”
张翼略一思索,同意了。谅你也翻不出甚么花儿来。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昏黑,乌沉沉的远山上面现出几点星来。山腰上坐着一间小庙,应该是这山上唯一的一座,远远的就
看得见庙前铜炉上红光晦明,香火点点,一片檀烟弥漫。
庙前没写名字,只窄窄一间佛殿,大张着嘴,就卡在上下山的石阶上。
两人离小庙近了,绕过此处之后,山路就会平缓许多。路过庙宇门口时,柳白泽扭头朝里面瞥了一眼,转过脸,却见张翼绕开了
数步远,眉头紧蹙,提袖掩了口鼻问他:“里面供了甚么东西。”说着朝里面看了一眼——看不清甚么。
门槛里几步的蒲团前,悬着一面珠帘,里面隐约坐着个菩萨的样子。
柳白泽过来推他,打岔道:“天色不早,咱赶紧回去才是正经,烧香甚么的明儿来也不迟。”说着朝后面瞅了瞅。
天色虽暗,张翼还是看见,庙里坐着的那尊“菩萨”,面目稍动,朝这边转了转眼珠,眉宇间一股子妖冶神色。
柳白泽只装作没看见,三两步拽了张翼离开。张翼冷笑了一声,一提袖甩开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朝山下去了。怪不得简疏一副破
落样子,原来香火都供到了这里。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个透。柳白泽拴住篱门,进屋就摸着了灯台,一面在怀里掏火折子,一面叫细腰。一阵骨碌碌滚动声,细
腰又在灶台后面探头探脑。
热了些饭食,两人草草吃过,还是张翼先洗漱了,解了外衣躺去床上。柳白泽收拾好了碗筷,又偷偷摸摸爬上床,轻手轻脚往被
窝里钻。
这一回张翼没做声,由他在身侧躺好,才又撑着手臂,在黑暗里坐起来。还未有什么动作,柳白泽先哀哀叫起来:“你先前答应
的,今天该有件我能做主的事儿……”见他果真停下动作,又道:“今日在山上耗了大半天,爬上爬下,累得很,就别——”
“不行。”声音不大,口气却是容不得他再商量的。
柳白泽只得自退十里,放低了声调,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那这次就别拘着我了,死僵僵怪不得劲的,我又不会跑。”
黑暗里一片沉默,过了一会,终于听见一声低低的“嗯”。
柳白泽叹一口气,老实躺回枕头上,破罐破摔地闭了眼等着。
一只手臂绕过前胸,用手肘撑在了枕边。轻柔的气息贴过来,越来越近,直到拂在自己颈上。然后预料之中的,有些凉的嘴唇贴
上来。柳白泽动了动脖子,让头偏转一点,好能贴合得舒服些,又自发自觉地微微张开嘴。
胸中跳动,元气开始慢慢汇集起来。
嗒嗒嗒!寂静的夜里突然有了声响。贴住自己的嘴唇突然离开,柳白泽体内一阵剧烈的翻涌,差点没顺过气来。张翼猛然起身,
两人一齐看向窗棂。
幽暗的月光兀自照着,惨白白的窗纸上悚然映出个黑影来。
第五章:始修行
嗒嗒嗒,又是扣窗棂的声音,夹着几缕被夜风吹得若有若无的娇笑声。
柳白泽转过眼,见张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讪讪道:“我我出去看看,呃你先歇着吧,大半夜怪冷的被子快捂严实。”说着抓
了被头朝张翼怀里堆了堆,一翻身下了床,趿着鞋子往外走。
黑影大约是听着了脚步声,又咯咯笑了几声,腰身一扭斜倚在窗棂上。
门吱呀被拉开,窗纸上就一左一右映上了两个影子。张翼倚上后墙坐正,眯着眼看那一方窗子上演的皮影戏。
右边伸出一只尖尖细细的手来,翘着指头,当胸摁在左边那影子上。左边的影子朝右倾了倾,嘴巴开合不知说了什么,就被胸口
的那只粉拳捶了两下。接着,就有了些你来我往拉拉扯扯,好不腻歪。
直看得张翼面无表情地重新躺回去。外面仍是隐约听见说话声,起先还是春雨绵绵,接着却渐渐转了狂风骤雨,似是起了些争执
。突然喀拉一声巨响,稀里哗啦,风呼呼地灌进来。
张翼寒着脸再次坐起身,就见窗口大敞,木头碎纸洒了一地。破窗框边倚着的那尊“菩萨”正斜乜着一双吊梢眼,钩子似的甩在
自己身上,咯咯笑道:“拉这么一张死人脸!也亏你耐得下去!”鲜红的长指甲间抓着一团窗纸木屑,僵在半空,却是因为手腕
被另一只手拽住了。
柳白泽死死扳着那只刚刚毁了自家窗子的手,只觉得冷汗涔涔。老天嗳,这是嫌我劫数不够多要来加历练的么。赶紧扯着一张笑
脸皮朝屋里伸:“没事儿没事儿你快睡啊我待会儿进去——”话未说完就见张翼嘴角动了动,好像要微笑似的。柳白泽心道完了
完了,就见张翼扬了一下手。
地上的木条碎块一股脑弹起来,连弩似的带着啸声射出窗外,屋里的地面立马清理干净了。
窗外面,一声尖叫,噼里啪啦,混乱之极。
直过了一炷香时间,终于清净下来。柳白泽捂着半边脸进屋,手底下两条血道子,也不知是被木条划的还是指甲抓的,疼得龇牙
咧嘴。嘶嘶抽着凉气往床边摸,手指头刚沾着炕头,颈上圈子一烫,腿一僵,噗通绊倒在床前。
张翼面朝里卧着,动也没动:“出去,把那一身味儿洗刷干净。”
柳白泽扒着床沿哀怨地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转身的意思,只得苦哈哈爬起来,再转回院子里。
院子里一口水缸,里头映着缺了一块的黄澄澄的月亮,被人啃了一大口似的。抄起木盆来,摇头叹息半晌,舀了水哗哗浇下来。
这回是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了,半夜里,小风一吹,分外销魂。
等他这回再万分谨慎地摸上床,张翼好像已经睡着了,沉默地半蜷在被窝里,没再出声。柳白泽大大舒一口气,无声无息地拈起
被角钻进去。浑身都凉透了,破了窗的屋里也冷飕飕,那一点儿热源就格外招人亲近。于是又小心挪了挪,悄悄挨上张翼的脊背
。居然还挺暖和的。
日上三竿,张翼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忽明忽暗。
翻个身去看,原来是柳白泽趴在窗框子上挡了光,这会儿已经重新装好了横横竖竖几道窗棂,正专心致志往上糊窗纸,他嘴里叼
着一支蘸了浆糊的秃毛笔,一转头见张翼醒了,咬着笔杆含糊道:“饭在外边,你叫细腰拿去热热再吃。”脸上那两道已经结了
血痂。
张翼懒懒点头,拖拖拉拉开始起床。
等柳白泽收拾起东西回屋,就见张翼搬了张矮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柳白泽见他整个人蔫蔫的,没甚么精神,便凑过去蹲下:
“没吃饱?”张翼垂眼看他,不吱声。
柳白泽早饭还没解决,肚子里咕噜乱叫,于是拍拍他肩膀站起身,“我去填填肚子啊,锅里还有剩的吃的罢。”刚站直就听张翼
道:“慢着。”柳白泽乖乖俯身听着。
张翼仰起脸看他,被太阳照得眯起眼,缓道:“昨晚没结的,现在补上。”伸手扯住了他衣领。
锤子锉刀浆糊一堆物件顿时散了满地。
柳白泽本就饿得头晕眼花,待到张翼终于了结了那桩取气大事,浑身一软就坐倒在地上,后撑着胳膊,对着太阳流虚汗。张翼站
起来,墨色的剪影镶了刺眼的光边,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沉黯的阴影。柳白泽喘着气看他,狼狈道:“好了没,我去吃饭?”
张翼垂目看他:“不用了。今日开始修辟谷,好叫你专心行炁。”
柳白泽腾地坐起来:“甚么!?”
张翼撩起衣袍在他身边蹲下来,缓道:“你得道化形的时候,内丹自结。可是几百年来从未催动过。”
柳白泽一脸无奈:“用不着嘛,我何苦费那个心力去找麻烦,修炼修炼,能修个甚么好,得个甚么善果?”
张翼皱眉道:“内丹潜匿时日久了,你怕是要与凡人无异了。”
柳白泽听到此处,干脆仰躺在地上,两臂叠在脑后枕着,懒洋洋道:“凡人有甚么不好,炒米油盐,有滋有味的,拿个神仙来我
都不换。”
张翼冷笑:“失了法术,你就知五雷正法是个甚么滋味了。”
柳白泽一咧嘴,打岔道:“哎呀,不就是炼内丹么,好说好说。辟谷那是何必呢,跟自己肚子过不去简直,修这个,法子也多得
很么,双修不就不错?”
张翼终于冷了脸,整衣而起,“你便去找那吃香火的狐精双修去罢。”便要离开。
柳白泽一把拖住他袖子,爬起身道:“别别,我说笑呢!”自己果真敢去找狐狸双修,只怕下场还不如被雷劈了来得痛快。
张翼平日里一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教起道来却端的是头头是道。连惜字如金的一张嘴,也不紧不慢地说了足有一刻钟。
柳白泽与他对面坐着,五内空空,神游天外。
声音停了一停,等回过神来,又听张翼道:“修命本是也讲服食的,不过,现下没有丹药给你吃,我也不会炼,”抬眼看着柳白
泽,“所以,姑且拿辟谷替了。也好让你涤清五内,静心养性。”
柳白泽顿时面如土色心如死灰。居然,居然!连这点吃吃喝喝的乐趣也没了!
因为张翼之前说了,要先“辟阴邪,立阳正”,于是柳白泽立刻被打发去了屋顶上,晒咸鱼一般摊平了晾着,如此据说是能纳阳
祛阴,顺便守窍静定。
秋日的太阳并不烈,暖洋洋照下来,晒得久了就被烤的发烫。像柳白泽这类属阴的异类,就有些受不得。
熬到了近昏,东天里隐约现出一轮淡白的月亮。柳白泽歪头看了一眼,欣慰无比。好似干渴了整天,终于见着了一泓清泉一般。
正准备待缺月东升,沐着月华缓缓精神,却听昏黑的院子里张翼在唤:“下来罢,移时阴气要盛了。”
柳白泽哀哀叫了一声,翻个身,磨磨唧唧顺着杂草横生的屋顶挪下来。落了地,正见张翼推门进了屋,院子里当中留了张杌凳。
原来他也在外头跟着耗了一整日。
晒了一天的柳咸鱼又摊平在床上,人为刀俎,我为死猪,随便烫罢。
张翼坐在床边,看着旁边那一摊的颓废样子,似是颇为不满,不过仍是平和了声气道:“你不要动。待会儿,我帮你引出气海中
的元阳真气,沿任督行一遍。好好记着,学快些。”
柳白泽颓然嗯一声,闭了眼不看他。
剩下的已经有些轻车熟路了。同前几次一样,张翼伏过来贴住他嘴唇,然后经脉里的元气流淌过去,逐渐被抽离。
过了许久,柳白泽迷迷糊糊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抽空了,应该差不多了。正纳闷与从前有何不同,却感觉张翼挪动了下身体,贴近
了些,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慢慢解他的衣带。
这一惊着实大了点儿,不禁浑身一绷,牙关一挫就咬到了张翼的嘴唇。
张翼皱了一下眉,在他唇间吐着气,含糊道:“别动。”
柳白泽浑身僵着,不敢动了。嘴唇上多了些湿润滑腻的感觉,淡淡的血气弥散在口舌间。大约是刚刚咬破了。
这节气穿得不多,片刻就解到了亵衣。柳白泽呼吸有些发颤,感觉着一只微凉的手,摸索了半天,探进最后一层布料里,移动间
轻触着自己的皮肤,最后按定在小腹上。
一股醇厚沉稳的元气从手心里涌出,慢慢渗进体内,直沉入丹田气海。体内猛地一阵翻涌,好像一粒火星掉进了火油池里,顿时
热浪滚滚赤焰熊熊。柳白泽稍稍挣扎了一下,克制住动作忍耐着。
那股外来的元气打了个旋儿,沿着任脉朝上走。五内乱窜的火气突然乖顺起来,一股脑也涌过来,稳住了,跟随着往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