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明日——苍默

的不是时候，邻居说冯锐一天前跟着小镇的一群年轻人去雪山探险了。

许然梓不禁疑惑，探险这种事，不像是他所认识的冯锐会做的。也许离开了自己，冯锐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希望这样的变

化，自己无论如何能参与一点。

许然梓也不着急，他在离冯锐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住下来。既然找到了冯锐，就不怕他再跑掉。他打算等冯锐回来后观察几

天，他想看看冯锐离开他的这三个多月，到底是怎么过活的。

但是千算万算，他怎么也算不到他见到的冯锐，竟是眼睛蒙着纱布被人搀扶着的。这一情景扰乱了他所有完美无缺的重逢计划，

在那个扶着冯锐的年轻男人离开之后，他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

很冷！

这是许然梓进门后的第一反应。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让他在这三个月里朝思暮想又咬牙切齿的脸。

“Matt？忘了什么东西吗？”冯锐听见动静，以为是Matt又返回来。

“冯锐！”许然梓听到冯锐开口，一时间所有的愤恨不解抛到脑后，无尽的不舍和想念喷涌而出，竟将他的声音冲击得有些哽咽

。

冯锐的反应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原以为再次见到许然梓会客气地微笑着打招呼，会很自然的说“好久不见”。先不说三个月不

算久，倘若是真的好久不见，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许然梓也吓了一跳，他觉得冯锐躲着他都躲到这儿来了，在这里见到自己怎么说也应该有点吃惊，或者继续逃避。但是，他现在

，这叫什么？

冯锐用手捂着脸低下头，泪水不听使唤的涌出，渗透了蒙眼的纱布打湿了还来不及脱下的手套。一年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所

有的退缩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喷薄，巨大的感性将他的理性击垮，超出他的感知范围，在他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让他哭泣。眼

睛在纱布和手掌的双重保护下拼命的睁开闭上，但是眼前一片黑暗，他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是什么？眼泪吗？

我在哭吗？我为什么哭？

冯锐的感性认知来得太慢，感觉到脸上的冰冷，他才觉得自己在哭。记忆中，他自长大后就从没这么哭过，子弘离开的时候，他

只是流泪。但是现在，他却在哭泣，他一个男人，却像男孩一样哭泣。

许然梓的手抚上他因哭泣而颤抖的双肩，心痛得不能自已。

就算你不能忘记麦子弘，就算你不辞而别，但是，你过得不好，不是吗？

我应该早点来，你过得不好，我心疼。

“冯锐。”许然梓轻唤着爱人的名字，用力将他抱进怀里，让他在自己的胸前哭泣。

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我的心跳，你能不能感受得到？

冯锐毫无反应，身体仍然在颤抖，许然梓觉得自己拥着他，心跳的节奏变得和他的颤抖一致，一抽一抽的发疼。

“锐。”许然梓捧起冯锐的脸，这才意识到他闯进来的初衷，“锐，别哭，我在这里。”

冯锐失去了一层保护，脸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苍白的嘴唇不自觉地抽搐。

许然梓怜爱地抚上去：“锐，你的眼睛怎么了？”

有了实质性的问题，冯锐这才找到了开口的勇气：“没事，是雪盲，晃到眼睛了。”

再次听到冯锐的声音，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许然梓贪婪地回想，让这个声音在脑中盘旋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看看，好吗？”

许然梓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去摩挲纱布的边缘，冯锐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冰凉的指尖拂过眼角敏感的皮肤，意识不自

觉的集中在眼角，又是一阵湿意。

12.我很想你（02）

许然梓永远无法忘记他揭开纱布看到的那双眼睛，悲戚中隐隐的欣喜，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想念和犹豫，眼角的湿润击溃了他所有

的心智。

光线来的急切而强烈，两道泪滴突如其来的涌出，许然梓手足无措地捧着冯锐的脸：“锐？怎么啦？别哭，不要哭。”

冯锐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不是。太亮了，眼睛一下没适应。”

许然梓这才意识到冯锐的眼睛现在受不了光亮，忘记了纱布的存在，连忙用手捂了上去：“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忘了！要不要紧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锐。”许然梓重新将冯锐的脸埋在自己怀里，这是他们从没做过的动作，此时却显得如此自然。

“锐，我很想你。”许然梓说得很轻，他不确定冯锐有没有听见，他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冯锐听见了，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哭泣的余韵，轻轻颤抖。

他很怕听到这四个字，他无力承受，却又身不由已的渴望。

他想说，我也是。

但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刚才的一瞬间，听着许然梓的呢喃，脑中闪现的，竟是子弘决绝的背影。

“帮我把纱布包起来。”冯锐把自己推离许然梓的怀抱。

得不到回应，甚至是不着痕迹的拒绝，许然梓也不着急，他这次来做好了准备。冯锐，你再别想逃开。

轻柔的缠好纱布，许然梓问：“饿吗？”

他不问，眼睛是怎么受伤的，也不问，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他只问他饿不饿。

过去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冯锐刚想做出反应，门却在此时开了。

“冯？”Matt见自己离开一小会儿，屋里居然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两人还以暧昧的距离坐着，不禁好奇。

“Matt。”冯锐转向声音响起的方向，“这是我朋友，许。”

普罗旺斯人的热情好客绝无生疏之分，Matt扬起一个人见人爱的灿烂笑脸走向前伸手：“你好，我是Matt。”

许然梓认出来者是刚才扶着冯锐的男人，他不懂法语，但“你好”还是听得出来的，也生涩地回了句“你好。”

Matt热情外向，兴奋的滔滔不绝，许然梓一头雾水，冯锐在这时解了围：“Matt，许不懂法语。”继而转向许然梓的方向，“他

说普罗旺斯人民欢迎你。”

“冯，我给你拿来了晚餐。”Matt想起了过来的正事，将手上的盒子递了上去，许然梓自然而然地接了，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哦，要不要我再给你拿一份？”

“谢谢了，我已经吃过了。” 相比之下，许然梓的英文流利的多。

“OK，冯，我就先回去了。许，很高兴认识你！”Matt用不熟练的英语说着。

“谢谢你。”

“明天的早餐要不要也给你们送过来？”Matt刚回头又转了回来。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

“OK，再见。”

“再见。”

Matt离开之后，屋里的俩人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许然梓看着冯锐摸索着吃着东西，实在很想上去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

却失了原先信誓旦旦时的勇气，也许是冯锐刚才的眼神太过震撼，也许是现在的冯锐太过温馨，总之，他舍不得上前去破坏这份

冯锐式的寂寞。

而这份寂寞的主人，此时如同嚼蜡。

眼睛暂时看不见，这让本来就敏感的他更加变本加厉，身旁拿到百转千回的视线缠绕得他几乎透不过气，回想起刚才重逢时的失

态，心里很不是滋味。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怀念那个意犹未尽的怀抱，可是长久以来的波澜不惊扭曲着他的每一块肌肉。

左胸口萦绕着一种陌生的感觉，一团酸涩中的一点点甜蜜，他努力去维系，却又心惊胆战。

一种来自心底的熟悉的恐惧击中了他，沉重，尖锐，在他黑暗的视野里炸开一片刺眼的雪白，如同卢贝隆山上耀眼的白雪，洁白

，然而富有杀伤力，撕开他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胜过一阵的昏沈。

期盼归来的船只

满载而归或沉入海底

看着我的，是子弘？还是然？

13.我会让你相信你自己（01）

冯锐吃完晚饭，起身摸索着收拾，许然梓连忙抢上去：“你眼睛看不见，我来。”

谁知冯锐却固执的不放手：“没关系，我自己来！”

这么见外，让许然梓心情复杂。

也好，你愿意你就自己收拾，我也不会当你是残疾人士，我不会对你客气。

虽然说不会客气，但最后还是留了力。完整的看完那本日记，嫉妒也好愤怒也罢，他都是心疼的。

“冯锐，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冯锐知道许然梓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原以为他会慢慢引过去，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直接，他一时也给愣住了。

“怎么不说话？”

冯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背对着许然梓。他不是故意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害怕？说我会把你看成他？说，我害怕你

会和他一样，离开？

这样的话，冯锐是无论如何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在许然梓面前说的。

“冯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觉得你还能逃？”许然梓不知道冯锐此时的心思，他只觉得冯锐还在想尽一切办法的逃开，原先不

辞而别，现在一言不发。

冯锐僵硬地继续收拾，当真把身后之人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你害怕，是不是！”许然梓肯定的说。

既然他不说话，那就让他听着，他说给他听：“你对我动了情。遇见了我之后，你不再不带任何感情的过活……你觉得对不起麦

子弘，所以你不辞而别，是不是。”

许然梓当然知道不是，他这么说，是想逼着冯锐开口。不管他说什么，只要他开口就行。只要他开口了，他们就还有希望。

“不是。”

尽管声音微弱，但许然梓还是听见了。

压抑住兴奋的心情，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的带着怒气：“怎么不是，你留下那本日记，不就是提醒我你和麦子弘有一段如何

甜蜜的过去，提醒你自己不要忘了麦子弘？你不辞而别，因为你害怕面对我是不是！你怕见到我，就会忘记麦子弘，是不是！”

“不是……不是！”冯锐绝口否认，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不是？那是什么？我这次来，就是来听你解释的！你说不是？那你说，你为什么离开？”

冯锐艰难地吸气，胸口被冷冽的空气一遍遍的扫过，一阵阵的发疼。

他很想再次说不是，但是有什么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除了黑就只有白，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真相，并不是所有的真相

都会被知道。

是选择承受？还是打算再一次逃开？

冯锐下意识的动了动脚。潜意识里，他竟然还想逃离。

可是现在，逃得了吗？

冯锐自以为掩饰了，他以为背对着，许然梓就不会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自己爱的人自己心疼，不要说一个背影，就算看不见，许然梓也知道冯锐现在的心情。悲痛，凄凉，却又只能咽下，无法

纾解。

“期盼归来的船只，满载而归或沉入海底。”许然梓走向前，在离冯锐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冯锐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的震动，他看得真切。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想。”许然梓理着自己的思绪。

冯锐摇头，尽量稳住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舍不得，不是吗？”许然梓伸手，却在即将碰到他的肩膀时打住，颓然地放下：“你动心了，冯锐。”

冯锐木然地摇头。

“别再欺骗自己，你爱上你给我，却害怕看到的我带着麦子弘的影子，你怕你爱的只是一个替身。”

冯锐低头，双拳不由得握紧。

“你也害怕我会想他一样离开。”许然梓把冯锐的一切动作看在眼里，心底泛起一阵无奈的暖意，“但是我不是他，冯锐。”

“别把自己锁在过去，你这样我心疼。”许然梓终于上前一步，楼上了冯锐的双肩。

即便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在许然梓的手搂上来的瞬间，冯锐还是真切的感受到那种洋溢着失落的渴望，带着高压直接穿透他的皮

肤肌肉，渗透到血管，流淌向心脏，带给他不由自主的巨颤。

对于冯锐的这种反应，许然梓不知道自己是该痛心还是该欣喜。

他从大衣内口袋里将日记拿出来放在身旁的桌上。

“我明天再来。”

14.我会让你相信你自己（02）

许然梓几乎一夜没睡，他在窗前往外看向冯锐房子的方向，每次都想不顾一切冲过去将他锁在怀里。但是他知道现在不合适，虽

然说不出原因，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这种直觉。

忍耐克制，终于在黎明时分睡去。所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前所未有的，睡到中午。

一睁眼看到时针指向12，心里惊呼不妙，冯锐，还没吃饭！

没顾得上洗漱，胡乱套了件大衣就往冯锐那儿奔去，到了门口，却愣住了。

门锁着？家里没人？！

许然梓的第一反应是他又逃了，那个该死的冯锐又不辞而别了！

他愣在门口，脑中设想着冯锐又一次逃开的理由，却又在第一时间被自己坚决否定。无尽的不解，无比的懊恼，无端的自责。眼

睛暂时看不见，天寒地冻无依无靠，他能到哪里去？

他猜想冯锐是因为害怕，但这不足以成为他逃避的理由。因为他有时也害怕，自从那本日记出现，他偶尔会不自觉的患得患失。

超脱这种天分不是什么人都会拥有的，许然梓能在大部分时候保持心态平和，去者不留，但他仍然还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都会有

软肋，他也不例外。

心里，总是有一个地方，在隐隐地忐忑着，害怕失去，在无声无息中消失，蓦然回首时已无踪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见到。

我什么时候也染上你的毛病了？

许然梓哭笑不得的唾弃自己，跟冯锐在一起才半年，又分开了三个多月，自己却和他一样，妄自菲薄。

心里盘算着接下去该做什么，身体却知道他最想做的。

大叫着冯锐用力捶着门，无人回应。推开一步，打算用身体撞开。

“然。”

声音不大，但许然梓猛然一颤，不由自主停住所有动作，下一秒又不由自主的回头。

是冯锐，他没有走，他站在那里。

许然梓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一大步串了上去，略带责备：“你去哪儿了？”

“去医院复诊。”

许然梓这才注意到他的纱布已经拆了下来，但是眼睛还有点红。

“没事吧？”

“没事。”冯锐说着拿出钥匙往那扇被人虐待了好一阵子的门走去，许然梓一步不落的跟着。

“吃了吗？”

许然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顿时受宠若惊。

“没有。我……昨天睡得晚，今天起得迟了。”

“我给你做东西吃，等一会儿。”冯锐在壁炉里升起了火，脱了大衣向厨房走去。

许然梓急忙上前拦住他：“我自己来，你坐着吧。”

“这里的食材你不熟悉，我来做。”

许然梓想想也对，见冯锐的眼睛也没有大碍了，便安心的靠在厨房边上，看着他在里面熟练的摆弄着。

久违的安心不期然的从心底泛起，许然梓自嘲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