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垒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巨人对面坐下,当即让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那矮小瘦弱的身子怎么看都不及青州巨人的一半,胳膊肘一腕出来,更是像根竹竿在与象腿比。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还是独臂的。
那巨人见郁垒摆好一副要比腕力的架势,眼前一亮,本以为巨人会嘲笑,不想他竟满意地大声叫好,“好好好,俺最喜欢的就是将鹌鹑一个个捏碎。”
“呵呵。”
姬邦卉听到鹌鹑一次,忍不住发笑,没想到偶尔粗人的形容倒也贴切。
也不知何时起,有地痞商人在一旁摆出了赌盘,吆喝着大家下赌注,而这一轮下注的人尤其多,小孩和巨人,优势劣势一眼既出。
“你叫阿青对吧,要不要也下注看看。”
姬邦卉走到阿青身边,摸出十两纹银,捏在指间。阿青不甘落后,当然他薪俸有限,只赌一两,却几乎跟姬邦卉于同时将银子放在赌桌盘上。
“哟,你很信任郁垒嘛。”
“彼此彼此。”
也难怪姬邦卉奇怪于阿青也同他一样看好郁垒,他从来都是目光尖锐,相人少有失误,他对阿青的评价,要说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不为过,没想到阿青眼光还不错,知道郁垒胜券在握。
当看到郁垒和壮汉的手交握在一起时,围观者皆屏息凝视,他们看见眼前这场面也纠结得很,若不是赌了银子,肯定是帮那位少年加油,毕竟偏袒弱者是人之常情。
一,二,三,一声令下,郁垒深呼吸一口,两人的面颊都随着不断的用力而逐渐变红,现在的景观几乎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郁垒纤细的手腕看着是那样易碎,却足足数十秒与壮汉维持着势均力敌。
伴随持续时间的加长,谁也没想到会是壮汉的脸上先露出扭曲的表情,姬邦卉环抱着双臂,不时打个大哈欠,他此刻在意的可不是那十两银子的输赢,只是在想,郁垒果真是个人才,却遗憾不能让其为自己效命,话说他曾经想过无数办法将郁垒留在身边,却通通被拒绝,真搞不懂离朱是如何收服他的。
说时迟那时快,随即让人呢叹为观止的奇迹发生了,壮汉的手腕被郁垒硬生生压倒在了桌上。
“万岁,万岁……”
少年赢了巨人的场景使得在场输了银子的观众都不由得跟着高呼万岁。
巨人气红了脸,却是久久说不出话,郁垒起身,刚要离开现场,不想又听到姬邦卉在耳边的话,“郁垒,你果真没让我失望,怎么办,这一下子我更想得到你了。”
他伸手挖挖耳朵,图个耳根清净,姬邦卉这种类型的言语他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
遥想当初,魑鬼教内乱,随后四分五裂,他流亡到逐鹿城,被一小倌楼的老板收留,当时的他不过五六岁。
由于年龄太小,又不擅交际,老板好心只让他做做杂活,在楼内斟茶递水,不想就是那时结识少年时的姬邦卉。
说来轩辕氏对于这位二世子的传闻也一点都不夸张,从小就无人管教的姬邦卉懒散惯了,十三岁时就开始出入各大青楼妓院,堪比任何纨绔子。
那时的郁垒与现在一样沉默寡言,又天生好皮相,在楼内也受尽欺凌,直到某天,姬邦卉出头为他解了围,并在其后每次都点名让他在其旁服侍,整整四年他几乎从侧面观看了二世子在小倌楼的一举一动。
都说姬邦卉荒淫无度,无药可救,但依然有无数少年想入他那所谓的“男宠院”也是不无道理的。至少那四年间,他见识到姬邦卉的渊博,还是个少年的年纪,就能畅谈九州各地,跟他聊了不少天下的奇事趣事,并且身为世子,他从来都是雍容大度。他很少看到姬邦卉留宿在楼内,但之间却为不下五人赎过身,有那么几次,他甚至在想,如果也能为他赎身就好了。
直到一天,有刺客进入楼内行刺姬邦卉,那一次,郁垒隐藏已久的功夫暴露无遗,杀了刺客的同时也失去了一只手臂。
姬邦卉对他愧疚不已,当即要为他赎身,并说照顾他一辈子,可是那刻,他觉得这些话极为刺耳,他断了手臂不是因为他,只是自己学艺不精而已,况且他也不想因此原因,就受尽姬邦卉的恩惠。
他想要拒绝姬邦卉的好意,却不能否认心底那一点点期待,而正当他在犹豫的同时,他重遇了离朱。
他的生父生母皆为魑鬼教教徒,对离朱忠心不二,而他自然应该选择跟随这位已成为轩辕氏国师的男人。
离朱向来觉得姬邦卉不足以对王位造成威胁,可是郁垒知道,二世子比另两位世子更具王相。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因自己的残臂而抱怨过姬邦卉,与姬邦卉失之交臂他也并不觉后悔。
一直以来,他从没有对离朱提起过任何关于姬邦卉的事,一次都没有,而自从去到国师府,与他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他把一切的因缘际会归咎于当初的寄人篱下以及年少无知,而如今,各回各的生活,互不影响。
29.天师雨师(2)
提到逐鹿城,学者们首先想到的定是声名赫赫的龙翔书院,而游人来这儿的第一件事,肯定是直奔全城最有名的龙翔酒家。
龙翔酒家里从来都是座无虚席,而二楼的厢房,并非有钱就能定到,大多时候都被高官权贵所预定。
离朱被小二迎进厢房内,而他身后紧跟了一名少年,娇滴滴地垂着首,直到店小二退了下去,屋内只留下他们两人,少年也迟迟没抬头。
“蓝儿对吧,把头抬起来,我这不是还没对你怎样吗。”
十人圆桌上只摆着一套白玉茶具,宾客还未到齐,离朱让店家晚点上菜。
他从姬邦卉那里没要来风后,却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这蓝儿柳眉大眼,嘴唇微撅,一看就是个倔强性子,也挺招人喜爱,再怎么也好过那些龙蛇混杂的小倌楼里的。
“是,国师大人。”
他缓缓地抬头,不敢正视离朱,虽然姬邦卉对他说只是一时而已,但他从世子府被带出来后,直到当下心中仍是不愿的。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带你出来吧。”
“蓝儿知道,二殿下说国师要蓝儿去服侍个大人物。”
离朱满意地颔首,“那殿下有没有告诉你是哪个大人物啊?”
“嗯……蓝儿不知。”
他再次怯懦地埋下头,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接触过外界,没与他人打交道,面对姬邦卉外的人,他不禁紧张,尤其眼前这位还是万人之上的国师离朱。
“那我就告诉你,先给你提个醒,等会儿来的是闻名天下的雨师大人,你注意着点,任何闪失用你十条命也陪不起。”
“雨师屏翳……”蓝儿念书不多,也对天下局势从不了解,可是雨师屏翳几个字还是从他嘴里叨出,不知是惊恐还是欣喜,有幸服侍被称为神人的屏翳,那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雨师大人真的要来这里吗,蓝儿真的能见到他本人?”
离朱见他的反应,眉梢高高挑起,这雨师屏翳的名气也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大,难怪姬凌峰要他想尽办法也要将之收入麾下。
“蓝儿,你为何如此兴奋,若我告诉二殿下,他可是会伤心的。”
他只是开个小小玩笑,不想蓝儿竟立刻双腿跪了下去,焦急道:“国师大人误会了,蓝儿并非对殿下不忠,只是蓝儿的养父母住在神农蔚汾一带,当初蔚汾百年旱灾,农家颗粒无收,幸得雨师屏翳大人观天测象,为蔚汾求来及时雨,救了蔚汾所有百姓,也救了我双亲,此恩此德蓝儿一直祈求能够有机会回报,还以为这辈子都无法见到雨师大人。”
“一次测雨,影响却是如此之深,玄女门天师,果然皆非池中物。”
他似在自言自语,提及雨师,他想到了刚才王宫内姬凌峰和姬本说到的五天师,那人在背地里不露面地操控着大局,还不知不觉中让姬本坐上太子之位,不晓得目的何在,而且五天师与屏翳同出一师门,不知是不是一伙儿的,他已派人去调查所有与姬本有过接触的人,希望早日能有结果,他的大计可不能被这些个神棍所破坏。
“那蓝儿你先出去候着,等会儿叫你时再进来。”
“是。”
蓝儿告退没一会儿,他与屏翳约的时间也快到了,这时听见店小二敲门,应他进来,只见一位蓝衣青年被店小二恭敬地迎了进来。
青年白纸扇紧贴胸口,上挑的凤眼朝着厢房内扫视一圈,满意地提提嘴角,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离朱身上。那一刹那,他尤似发现宝物般鼓大了双眼,虽然一瞬即逝,可他的心情似乎高涨了不少。
离朱依然一身朱红衣衫,泛红的眸子时深时浅,他起身恭敬道:“今日得雨师大人赏脸光临,实属离朱的荣幸。”
他将手中纸扇在掌心轻轻一拍,那下颚昂得更高了,他说:“我倒是在后悔,今日才有幸见到大名鼎鼎的轩辕氏国师,国师大人比我想象中生得更美。”
离朱最讨厌有人当面评价他的相貌,心下立即生怒,脸上极力维持着笑容,“莫非这是青州人士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
“国师大人难道不知,我屏翳并非青州人士。”
他在离朱对面的椅上坐下,深黑的直发长到膝盖,坐着时几乎拖到了地上。青州的联姻队伍还得过两天才到,他先行前来一是受离朱之邀,二来也是他想看看深得民心的轩辕氏到底有多富庶。逐鹿城果然名不虚传,其繁华热闹程度可是青州都城穷桑所不能比的。
“雨师大人竟真敢只身前来,就不怕我设下埋伏?全天下都说青州蚩尤族得雨师相助,正如猛虎生翼,若雨师大人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岂不就是断了蚩尤的羽翼。”
“哈哈哈,国师大人不仅人美,这嘴巴也利索得很。我也听闻了国师乃轩辕王的左右手,国师今日不是也没带侍卫随身吗,难道就不怕我找机会斩了轩辕王的双臂?”
雨师雨师,果真比传闻中还要狂傲自大。
这时,小二开始端上上等佳肴,个个都是龙翔酒家的镇店菜色,屏翳几乎对这些菜肴未瞅一眼,比起桌上的美味,他似乎对离朱更感兴趣,注视着离朱的目光一点也不避讳。
这让离朱感到好不舒服,皆传轩辕氏二世子姬邦卉荒淫无度,但此刻他认为与屏翳比,姬邦卉算是内敛许多了。
“雨师大人,请用菜,我们边吃边聊。”
“国师大人不必与我客套,青州的习惯都是直来直往,不懂得拐弯抹角,今天邀我来所言何事,请国师但说无妨。”
这次屏翳提早前来逐鹿,是他私人的邀请,与轩辕王无关,他早就想会会蚩尤身边这位神人到底是如何的三头六臂,今日一见,除了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张狂,其他的就似个贵族子弟。
他从来都认为成大事者要懂得隐忍,太过外放的人,只会树立更多敌人,再有本事也是阻碍自己的道路。
屏翳从得雨师之名那日起就名声响尽天下,使得更多的部落对青州起了提防,这样做有何好处?
反观那一直未露面的五天师,不动声响地就下了不周山,暗地里偷偷地就为姬本收服了几个小部落,如果不是今早姬凌峰告诉他,他也会跟所有人一样,不知道这位五天师的存在。
曾经的四天师与五天师这对同门师兄弟,如今放在一起一比较,仿佛立刻能察觉出两人性格间的截然相反。
而此时此刻,若让离朱去选,他会认为那位仍未露面的五天师更为可怕。
离朱握起竹筷,将桌上数十道菜一一试尝一遍,这也是在告诉屏翳,这些菜皆是安全无毒的,可以放心品尝。
“那我就直说好了,陛下他听闻雨师大人上知天下知地,连老天的脾性都摸得到,觉得雨师大人这样的神人,屈居在青州实属浪费,吾轩辕氏,论财力人力威望地位都在青州之上,只有吾等轩辕氏才配得上雨师大人。”
话落,屏翳镇静如常,他平平回道:“国师大人是认为我非青州人士,所以在考验我的忠心吗?”
“不,我只是觉得蚩尤那样的莽夫,怎么值得雨师大人为其效命。”
终于,屏翳听到蚩尤两字后动容了,他摇着头说:“国师这话传入将军耳中,想必比别人砍他一刀还难受吧。”
30.天师雨师(3)
“雨师大人此话何解?”离朱放下了手中碗筷,异常严肃,屏翳的话就似知道其中内情,蚩尤这名字若非必要时,离朱不会想提不会想听。
“还用我解释吗,国师大人应该比谁清楚才对。对了,我差点忘了补充一点,此次我应邀前来,也是因为从将军那里听了不少关于国师的事,才想要来一睹国师芳容。”
“放肆,请雨师大人别忘了这里是轩辕氏境内。”
屏翳的话比先前更为轻佻,之中涵义不言而谕,离朱少有的失态,蚩尤竟然向屏翳提起过他,为何要提,提来又有何用。
“话说,国师大人想让我为轩辕氏效命,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我话可说在前面,有这种想法的可不只你轩辕氏一家。”
屏翳的笑十足像个奸商,让人猜不出他的最终目的。
离朱听说屏翳好色外也贪财,准备了一份足以满足任何奸商的大礼,可是此时此刻,他放弃了用钱财这类东西收买屏翳的想法。
从屏翳的话中就可得知,其他几大诸侯也先后打过他的主意,想必没人给出的条件会差,但屏翳终究还是留在了青州,最重要的是,离朱比任何人都清楚蚩尤并非外界所想的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蚩尤能告诉屏翳关于他的事,那便是将屏翳当作心腹对待。区区几亩地,几两银子,几个小倌,怎么可能夺走战神蚩尤的心腹。
说得也是,玄女门天师若然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还谈何珍贵。
离朱再次下筷,邀着屏翳品尝佳肴先,他浅笑道:“菜都快凉了,雨师大人不要客气,先填饱肚子,有什么事,我们择日再详谈。”
“国师大人果真是识趣之人,正好我现在也饿了。”
就在这时,厢房大门被拉了开,只见蓝儿出现在门口,维诺诺地不知是否该走进去。
离朱看到他,想现在也用他不上,命道:“你先回去,有事时自会叫你。”
他支支吾吾地答了声“是”,抬眼偷偷往房里瞄,他想见屏翳已想了多时,曾经多次幻想,还以为雨师肯定是个老头子,没想到竟是这么年轻挺拔,而且只是视线的微一触碰,他就觉得两颊发烫。
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心跳逐渐加快,就算见到二世子的时候,他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他不太情愿地刚要退下,不想竟听屋内人开口对离朱说:“既然来了,国师又何必将他打发走,长得倒是玲珑剔透,国师看来很了解我的口味啊。”
这位雨师果然是个快言快语之人,转身一勾手就将蓝儿招到了身边,那动作就似常年流连于青楼的嫖客,也难怪传出他好色的谣言。
“叫什么名字?”
蓝儿走到了他旁边,仍显犹豫,直到看见离朱对他点点头,方才轻声答道:“小的叫蓝儿。”
“蓝儿,好名字,有姓吗。”九州大地,很多原始部落及低下的奴隶,都是没有姓氏的,能得一姓,已足以令到地位提升。
“蓝儿姓宁。”
屏翳闻言,伸手用两指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那张脸小得一张手就能覆盖,他端详两眼,说:“宁姓,在冀州北部来说算是鲜见,可在冀州南部是大姓,蓝儿你不是本地人对吧。”
话音一落下,蓝儿条件反射般一曲腿就跪了下去,连声道:“蓝儿儿时生活在冀州南的蔚汾,被养父养母抚养长大,宁姓是养父母的祖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