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记载着岁月的风霜,他见黑衣人来了,忙掀开车帘。黑衣人像丢包袱一样将李江小舟扔进了车厢,自己则坐到了另一边的车
辕上。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江小舟的后脑勺撞到了厢壁。一时间他觉得眼前发花,看出来的东西都带着多重轮廓。不过这种情况下,听
力倒是好了很多,有一串银铃般的低笑很清晰地回荡在车厢内。江小舟第一感觉就是这笑声很耳熟。
等到车厢开始晃悠,江小舟才渐渐看清面前的事物。只一眼,他就蒙了。
在他正对面的是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倒也罢了,让江小舟吃惊的,是这位姑娘竟是老熟人,以前总在厨房围着他乱转。惊喜
之下,江小舟张口就想问,她不在王府好好伺候王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惜江小舟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倒是柳烟见了他想说话又出不了声的着急样,忍不住再次抬起袖子挡住双唇,咯咯咯笑了起来,同时低语道:“我就知道有人
公报私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柳烟。当江小舟认出这把声音的刹那,他的脑子中空白一片,连说话的欲望都被惊没
了。要不是他现在只能装尸体,只怕会激动得一下子蹦出车外去。
柳烟依言将江小舟扶好靠在车厢壁上,江小舟拼命想转过头,找寻说话人的位置。耳听为虚,除非让他亲眼看见,否则他实在不
敢相信,为何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会有那人的声音出现。可是僵直的身体像是和脑袋分了家,根本不听使唤。江小舟急得额头
冒汗,视线范围内还只有柳烟一人。
马车走了片刻,从车窗的缝隙里透进淡淡的晨辉。江小舟明显听到守城官兵的交谈,看来他们是准备出城了。果然有个士兵打扮
的人撩起了布帘往里张望,不知怎的,江小舟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恐对方看出什么破绽来。
还好一切都比较顺利,只耽搁了一会儿,马车就再次启动,开始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江小舟发觉从身体各个受力部位逐渐传来种难以忍受的酸麻感,仿佛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来爬去,
难受得只期望真的能头身分离才好。可惜因为全身遭禁锢,江小舟唯一能活动自如的就是眼皮。实在酸麻入骨,他只得用力闭上
眼,妄图用黑暗来驱赶走不适。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车上有人低低叫了一声,“龙沙,帮曲合把穴道解开。”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美得令大部分姑娘都会心生嫉妒的男子探身进来。龙沙看了看面孔已完全僵硬的江小舟,似笑非笑地挑了挑
嘴角,然后再度在江小舟的身上连点数下,算是将他搭救于水火之中。
当江小舟恢复自由之后,他发出的第一声动静就是低浅的呻吟,然后以蜗牛爬行的速度慢慢挪动几乎石化的四肢和脖颈。事到如
今,他已经不需要借助眼睛来见证说话人的身份。龙沙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等到酸麻感逐渐退去,江小舟才深深吸了口气,坚定地转过头,将视线对上了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
面对江小舟充满疑问的表情,李肃昭抢在他之前开了口,“莫多言,言多者必失;莫多问,多问者易死。你只要跟着我,做好分
内之事就行。”
李肃昭的话将江小舟噎得不轻。看这架势,他是从李肃昭的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了。不过,他不急。东面不亮西边亮,李肃昭不
肯多说,不是还有柳烟嘛。江小舟相信,就凭他俩的交情,总会有收获。
心中打着小算盘,江小舟乐得在李肃昭的面前乖乖闭上嘴,表现得如下午四点半动物园里的大尾巴狼——装深沉。
车轱辘扬起的尘土时不时会从车窗帘边飘进来,加之晃得和过山车有一拼的车厢,江小舟想,他们应该很赶时间。果然五个人的
午饭只是十个馒头、两斤酱牛肉和清水,而且还是边吃边走。
馒头面发得不好,蒸僵了;牛肉炖的火候不够,塞牙,清水从路边小溪里取的,很干净,也很冷。江小舟不敢抱怨,他只是偷眼
望着大口咀嚼大口吞咽的李肃昭,开始渐渐怀疑这人是否真是重伤员。
随着节气按着顺序往下走,白天越来越短。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一个不大的小镇。镇里只有一家客栈,
幸好还有空房间。可惜只得三间。
排列了各种组合,李肃昭定下个令所有人满意的分配方案。柳烟不适合同其他人同居,自然占去一间。龙沙巴不得给李肃昭暖床
,李肃昭也乐于承受,而江小舟则更期望和车把式住一起。
开门,铺床,吹灯,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岁大赶路辛苦的缘故,车把式进屋后连个屁也没放,直接和衣倒在了床上,不一
会儿就传出了低低的鼾声。
望着车把式一起一伏的胸膛,江小舟不得不佩服他能如此快速去和周公下棋,要知道,这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比如自己,尽管
身体已经觉得筋疲力竭,思绪却纷乱得根本睡不着。好容易挨到有倦意,江小舟依稀听见窗外似乎传来了鸡鸣声……
顶着一对熊猫眼,江小舟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车。车把式扬起马鞭,马车就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去。江小舟不小心没坐稳,吭哧一
下以标准的狗啃泥姿势趴到了李肃昭的脚边,鼻尖几乎能够着他鞋边沾的土。
江小舟屏住呼吸,飞快撑起上半身,不期然对上了李肃昭投射来的目光。李肃昭的眼神柔柔的,亮亮的,带着些微笑意,让江小
舟觉得有些发窘。
“给自己想个名字,从今天起,别再用曲合。”李肃昭语出惊人。
“为什么?”江小舟不明就里,随心而问。
“自己想的容易记住,免得露出马脚。”李肃昭难得好心解释。
“江小舟。我想叫江小舟。”心中的兴奋令江小舟顾不上计较李肃昭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脑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叮咛着他,
告诉他这是个机会,唯一一个让“江小舟”重见天日的机会,哪怕只有眼前这几人会叫,也是好的。
就在江小舟忐忑不安等着李肃昭表示的时候,柳烟在一旁呢喃了起来,“江小舟,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真是个好名字。”
听见柳烟的话,江小舟在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古人就是麻烦,不就是个很普通的名字,非要加上那些个装腔作势的内涵干
吗?他敢肯定,当初孤儿院老师帮他取名的时候,一定不如柳烟的肠子会绕弯。
不过柳烟的多嘴倒是让李肃昭听着很受用,他冲着江小舟点点头,算是允了他的提议,并提醒道:“记住,以后人前只许称呼我
为公子,她叫织罗,是丫鬟;龙沙改名叫云光,是小厮;赶车的是刑总管;你依旧是厨子身份。若有人问起我的全名,你答是徐
峡便可。”
事到如今,江小舟就算再笨也将眼前的事态猜出一二。这不就是电视上常出现,老弱妇孺还喜欢看的情节吗?于是,他探头探脑
地问:“王爷,不是,公子,你这次微服私访打算整治哪个贪官污吏,还是要调查什么无头公案?”
李肃昭被江小舟贼兮兮的样给逗乐了,同时心中也惊讶着他脑筋转得如此快:微服私访?真是个形容贴切的词,有趣,真是有趣
。
可怜的李肃昭哪里知道,江小舟这些“渊博”的见识完全受益于某对夫妻档连续剧在全国各个电视台里长年累月的轰炸。
这天下午,一行五人来到个十分热闹的城镇。这地方看着跟帝都一样热闹,城门口有官兵巡视盘查,高高的城墙上写着“德兴”
二字。入得城后,马车放缓了速度,驾轻就熟地离开了主街道,停在了一个幽静的小院门口。
等到邢总管招呼江小舟从车里往下卸东西的时候,江小舟才打听清楚,敢情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在这个院落里冒充普通百姓。
至此,江小舟忍不住暗自感叹,不愧是高干子弟,出手可比电视里的假皇帝阔绰多了。人都不兴住客栈,直接包个民宅,好办事
!
23.暴发户
这套民宅看着门面不大,倒是出奇的深。分前后两个院,前院最大的一间算是正厅,有着不少的桌椅,宴客待茶什么的都能在这
里解决。边上有几间空房,可以住人。炉灶砌在了前院北隅的一个独间内,房内没有窗,烟道连着墙,估计冬天能走热气取暖。
后院正厢房应该是主人房,宽敞明亮,家俬摆设一应俱全,边上还连着间偏房,能供丫鬟小厮之类的居住。
江小舟本以为李肃昭会让他住在前院里,没想到除了邢总管之外,其他四人都在后院里各占一个房,最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肃昭
将偏房指给了柳烟,而不是龙沙。
在厨房做了些热水,江小舟提着壶给各房去送水。一踏入李肃昭的房间,江小舟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金光四射的行头。
没错,就是“金”光四射。
黄澄澄的金冠,上面镶嵌着一个荔枝般大小的明珠。一身嫩黄色的丝质锦袍银线滚边,布料上有着阴阳暗纹,很容易折射光线。
中间的腰带上钉着三块翠玉,看光泽应该价值不菲。
江小舟打量李肃昭的时候,李肃昭手里正把玩一把折伞,那算是江小舟唯一看得顺眼的东西。可惜当李肃昭打开扇面的时候,江
小舟顿时觉着自己的狗眼快被刺激瞎了。扇面上画着好几朵张牙舞爪的牡丹,还是撒了金粉的那种,很像电视剧里纨绔子弟附庸
风雅时用的小道具,俗不可耐。
李肃昭摇头晃脑地扇了几下,一抬眼看到江小舟,于是便随口问道:“小舟,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听见李肃昭叫了自己的小名,江小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社会。但下一刻就被李肃昭的骚包样给拉了回来。他
嘿嘿笑了两声,一脸谄媚相,道:“少爷,你是打算穿这身上街?”
“正有此意。”
“那这套衣服挺衬你的,只是我觉得扇子上最好能题点字,会更有看头。”
“噢!何字?”
“四个字——我是水鱼。”
等大家能安顿完,天色开始转黑。因为家中没什么粮食储备,所以李肃昭就带着四人上街解决民生问题。一路上,不少人都对着
他们频频侧目,有几个人还故意想靠近李肃昭,都被龙沙不着痕迹地挡开了。江小舟抿着笑,乐颠颠跟着后面瞧热闹。
按着当地热心群众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德兴城里最出名的一家酒楼——醉香楼。只见大门的两侧挂着对木雕的对联,上联是“品
天下奇味”,下联是“尝海内珍馐”。看着这对联,李肃昭用扇子轻轻敲打江小舟的肩膀,笑眯眯地问道:“如何,是不是有些
狂妄?”
江小舟凑到对联前,脸几乎贴到了木板上,好好打量了一番后这才大声说:“少爷,这一边我认识一个‘下’字,那一边我认识
一个‘内’字,其它的都看不懂,所以没觉得有什么狂妄的地方。”
江小舟声量不轻,引得进出的食客纷纷侧首,当然大都带着鄙视的感觉,弄得李肃昭脸上微红,狠狠瞪了眼江小舟。江小舟全当
没看见,一脸平静地躲到他的身后。这时有店小二出来相迎,本想将他们带到楼上雅座,可李肃昭非要在大堂热闹所在找个空桌
,店小二没辙,只能照办。
一行人落座后,李肃昭让小二推荐了几个店里的拿手菜,不一会儿便七碗八盆地摆了一大桌,甚至有两个菜没地落脚,只能叠着
放到其他盘子上。看着炖炒蒸炸的一桌菜,李肃昭只在每份菜里挑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示意其他人把战场打扫干净。
这可把江小舟给乐坏了,中午的馒头加牛肉早就被消化完了,前胸贴后背地挨着,为的就是这一刻。于是他以其他人拍马也追不
上的速度往嘴里送菜,上一波还没吞下去,下一波已经在唇边等候。龙沙等人几乎都看傻了眼,他们最佩服江小舟的地方倒不是
他的速度,而是他嘴里塞了那么多东西,俩腮帮子鼓得好像塞了俩包子,偏还就没从唇缝间滴出一丝汤水来。
等到江小舟打着饱嗝放下筷子,桌上至少有一半的盘子已经空了。李肃昭半眯着眼盯着一脸满足的江小舟,口气不善地试探道:
“给你叫碗汤顺顺,可好?”
边上三个都听出李肃昭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哪知传到江小舟的耳朵,偏就没注意到这一层来,他摸了摸已经有些凸起的胃部
,点点头道:“我看行。”
这一顿,他们吃了大半个时辰,共花去十两八十钱,相当于普通百姓三口人三个月的支出。店家殷切地将他们送到门外,还应承
他们下次可以打九折。
一回到家,江小舟马上扎身进了厨房,将一直温在灶上的热水端开,架起铁锅,手脚麻利地煮了碗由鸡丝、笋丝和豆腐丝为菜码
的三鲜汤面,点上些香油,洒满香菜末,送到了李肃昭的房里。
没等敲门,房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柳烟见到江小舟手里的面,不觉莞尔道:“我说这大半夜的是什么东西香得馋人,竟是你又
在一展手艺。怎么,知道方才失礼了,所以打算端着好吃的来求饶?”
江小舟无所谓地耸耸肩,笑着绕过柳烟,将面条直接端进了房内。此时李肃昭已脱了那身暴发户的装扮,仅着亵衣坐在灯下写东
西。见江小舟进来,他将纸笔一收淡淡道:“谁让你做这些的?不都用过晚饭了。”
江小舟将面条放在他的面前,退后一步道:“刚才见公子吃得太少,所以就做了些点心,饿着肚子容易失眠,趁热吃些吧!”
面香加菜香布满了整间房,李肃昭低头细细看了看,好奇道:“宅子里没备吃的,街上的商铺也都歇了,这些食料从何而来?”
“喔,刚才在醉香楼的厨房拿的,给过钱了。”
听完解释,李肃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小舟,然后乖乖地将一大碗面条全都吃了下去,连口汤都没剩下。
放下筷子,李肃昭接过柳烟递来的茶漱口,然后叫住了正收拾碗筷的江小舟。
“小舟,依你看,今晚德兴楼做的东西,可算上乘?”
江小舟摇摇头,“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晚上那顿我能给个六分。能管饱,但谈不上美味。”
“嗯,我也有同感。”李肃昭颔首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味,却又说不上缘故。”
“呵呵。”江小舟带着赞意笑了几声,“公子,你的味觉很敏锐。今晚的几道菜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咸度不够。盐,是调味料
里最不能缺的一味,加多加少很有讲究。盐的咸味沉在底部,是调味的基础。其他的如豆豉、黄酱、秋油等虽然也带着咸味,但
这些咸味都不如盐的味道醇,所以一道菜里,如果盐量加得不对,再怎么补救也达不到美味的感觉。”
李肃昭听完江小舟的话,眉宇微蹙,从心感叹道:“没想到小小一味调料,竟有这般讲究。”
江小舟认同地点点头,继续说:“其实盐还是人不能不吃的东西。要是长时间不吃盐,会觉得四肢无力,再严重些会得一种俗名
叫‘粗脖子’的毛病。”
大齐王朝的人都是食用海盐,所以江小舟本想说的是如果长期吃不到含碘的海盐,又没有其他含碘的食物补充,容易甲状腺肿大
,对健康造成损失。但这些名词对一个古人来说实在太复杂,倒不如这样不求甚解,来得更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