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挪开桌椅,奏响音乐,杜安晕头转向地被不知道几个“叫我姐姐”,“叫我哥哥”的拉去跳了多少圈,几次鼓足 勇气想去找珍妮都没能成功。而朱利亚一个晚上都缠着斯蒂夫的老公斯科特,一个劲地不知道在打听些什么,连杜安他都不肯告诉。斯蒂夫去问也毫无悬念地铩羽而归了。
也许是谈关于艺术方面的事吧。
此刻,站在门口,杜安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个细节。
最后,他终于敲了敲门:“夫人,是我。”
“哦……请进,杜安。”
迪奥提玛夫人一手抓着深红色晚礼服的裙裾,一手拿着整齐写在纸张上的讲稿,磕磕碰碰地迎了出来。
“眼镜?果然我又把眼镜拉在家里了……”
等夫人戴上眼镜,她看清楚了杜安脸上焦灼的神色。杜安一瞬间有点不自然,他在来的路上都还没想好如何不动声色地提起这个话题。
然而,夫人肯定是从杜安的脸上看出了些什么,一丝惊讶闪过,然后她理所当然地问道:“你已经都知道了?”
在这个慈祥的老妇人面前,杜安无法撒谎,无奈地点了点头。
迪奥提玛夫人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可怜的孩子,真相肯定让人不好受。”
杜安沉默不语。
迪迪夫人把讲稿丢开:“来,坐下来,我们还有点时间。坐到沙发上来,坐到我的旁边来。”杜安乖乖地坐到了到沙发上,不过毕竟还是不敢像亚瑟甚至珍妮那样,肆无忌惮地甚至靠在夫人身上,而是坐在夫人右手。看到仍有些拘谨的杜安,迪迪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知道的,你是?”
杜安默默地点出托马斯那两幅卫星监测图。一张是推斯特死亡之后,一张是爆破前的最后一夜。
“没什么区别啊?思维塔在外面看是绝对轴对称的,各个方向的外表完全一样,这正是老艾伦佐设计时的思路,为什么……哦,我明白了。”
杜安把图片一点一点放大,直到屋顶放大得清晰可见一针一线。
因为是调用的是两军共享的全星球监视图局部,并没有特殊参数加入,所以像热源之类的当然也就欠奉了,于是当夜杜安在塔里面难看的挣扎种种,隐而不见,只能看到些肉眼能够看到的东西,不过就是这些,稍微一注目的话,也就明白了。
朱利亚没在推斯特殒命地的献花点,而是在楼顶,正对他坠落处的栏杆上,系上了他个人用的通讯助理,用的是一块小小的雷克顿车站的免费行李牌。
一处私人的神龛。
然而仔细看过去,这个神龛周围有一些地面上的小石子,屋顶上也难免有一些些微的垃圾。
杜安把两张图重合起来,小心地把地面上所有的小垃圾小杂物都尽量一一对应,而这样做的结果,是朱利亚的神龛和地面的献花点,都和前一张图片上地面上躺的人影错开了。
“我也可以把神龛和人影对齐……”杜安无力地道。
“不过那样的话,地面上的垃圾就对不齐了……”夫人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就当满足我的学术好奇心吧,你怎么确认不是风吹动的呢?”
杜安点了下屏幕,圆形的屋顶上出现了无数个同心圆,所有移动的垃圾每一对,前后都在一个同心圆的短短切线上:“这个,不是风的轨迹……”
夫人点了点头,“所以,能造成这样移动的,就只能是离心力。”
“爆破前的一天晚上我因为某种原因,在那里呆了好几个小时。有一次,我把自己的腰带都掉在地面上了……也由此启发,想到一些小细节……所以……算我侥幸吧。”
“这跟侥幸没什么关系。”迪迪夫人微微点头,甚至有一丝欣慰的微笑出现在唇边。
“是侥幸,”杜安坚持道:“而且多亏了一个能调用卫星监测图片的朋友帮助。”
“啊,我知道是谁。不过先不说这些……听着,杜安。我等下还要去做闭幕辞,我们能加快速度吗?你肯定有非告诉我不可的原因的,不如就你先说,等你全部说完了我再说?”夫人半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建议道。
杜安对夫人的镇定略微有些惊慌,不过,他却也从来没想过拂逆夫人的意思;“好,好的,夫人。”他顿了一下,有点紧张,就像一个被检查作业的学生一样。
“首先,请相信我……我真的并不想知道是谁杀的推斯特。他母亲给我的日记实际上我几乎没翻,现在正安全的躺在保险柜里不见天日。”
“要知道真是这样的话,艾琳娜先不说,连老黑墙都肯定要气疯了,呵呵。”
“从游乐场的情况来看他可能的确快了,”杜安干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推斯特被杀当天的日记在最后一页,是他母亲翻开给我的,我的确瞄到了,没任何人名地名,不过,概括地说,他说要去见‘那帮假装神圣的家伙’中的一个。听起来很符合他对夫人你们工作狂的描述吧。”
“嗯,说起工作狂,你不觉得你自己也已经符合这个定义了吗?……不过我真的不该再插嘴了。杜安你继续说。”
“我尽量忘记看过的这句话,这并不难,推斯特的日记上有很多让人看了恨不得能马上失忆的内容,这句平淡的描述真的不算什么。我想,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我就不会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得有什么异常,这点,我觉得我还是做到了。”看到夫人点头,杜安就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了:“可是纯属偶然,我还是知道了推斯特对维克所犯下的罪行,我想这个就应该是所谓的动机的东西了。”说到这里,杜安相当肯定自己脸上厌恨的神情应该和夫人此刻是相同的。
“虽然在那之前我已经叫托马斯给我去找图,可我并不真的期待着找到些什么。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斯蒂夫却替我补上这最后一环。原来几乎没有监视器的校园里,思维塔的底层出口,其实是受到监控的。”
“所以,要想不受监视地离开,就只能让监视照不到那里。既然不能移动监视仪,那就只能移动整座塔。”夫人替他补充。
“对,反正关上门之后整座塔都是光溜溜,转一圈开门再转回来,监视仪不会看得出任何不同。”
夫人的下一个问题,让杜安陷入沮丧之中。
“那么,为什么是我?”
杜安抗议道:“不是的,我真的没有确认是任何人。我这只是随便猜测……我真的没认定是任何人。”
夫人朝他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提醒他时间。
杜安不得已继续下去:“这是设计之外的用法,斯蒂夫没必要告诉我,所以他第一个被排除,亚瑟没有权限转动任何建筑,不然他肯定不会辛苦去搭环形脚手架,而是滥用这个权力偷懒站在原地画壁画了。”夫人显然很同意杜安对亚瑟的人品分析,点头微笑。
“我一度怀疑是珍妮,可是珍妮替我搬家也需要得到您的授权,虽然从您那里得到多次授权完成这一切是可能的,可是那样您肯定也已经是知情者了。更合理的解释是,能对这个校园里的所有的东西,包括建筑、监控、舞台等等,一切了如指掌,指挥如流的人,能有解决掉推斯特的动机的人,就只有您了……”
杜安一点没有气势,小心翼翼如同做工作报告一般说完,还是忍不住加了个尾巴:“夫人您别当真。这真的不是事实,只是我编的故事啦。如果要到警察或者宪兵队去,我死也不会承认这个说法的。”
有几分钟,迪奥提玛夫人沉默着。而杜安则在一旁如刚交了突击测验的卷子,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
“难怪啊……”
“啊?什么?”杜安摸不着头脑。
“难怪老黑墙要对你下这么大的功夫,又是撤走所有警探,又是困你在校园,甚至连栽赃陷害的手段都在考虑范围之内了。你的确有这个价值。”
“栽……栽赃陷害?!”这条杜安第一次听到,吓得不轻。
“记得上次你和朱利亚从游乐场回来吗?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会尊重我这个校园的界限不进来抓人,不过,如果你校庆后再不替他找到凶手的话,他就要拿出这最后的施压手段了。”
果然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老黑墙指定的内奸了,杜安发出被哽住一样的声音:“不,不会吧……他不会真的这样吧……夫人救我……我不想坐牢啊。”
杜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此刻这个场景的荒谬之处。
迪奥提玛夫人惊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可怜的孩子……放心,他不会的。老黑墙他会狠狠地吓唬你,但不会真的冤枉无辜的。他做事虽然恶行恶状,可他却不是恶魔那一边的人。”
这话略微让杜安放下心来,期待地说:“我还是离他远点,离更像天使的人近一点好了。”
“谁是天使谁是恶魔,还很难说啊。”
话题突然跳回了主题,杜安却想捂住耳朵:“别……别这样,夫人。”
“嗯……怎么说呢。很抱歉,我只能很老套地说,这是一场意外。”
“夫人……”
“啊……不要抢戏哦,杜安,我们说好了轮流讲话的。现在到我了。天,你不知道把这一切说出来多么的舒服。嗯,先说动机,动机你大概已经清楚了。推斯特对维克犯下的罪行不可饶恕。可是维克来自下伊尔落行星群,民风保守,对他这样的受害者很不友好。所以他母亲并不愿意声张,而推斯特家里又愿意花大笔的金钱替他掩盖。我跟维克父母商量好,把他送进了一个我信任的尤塔尼亚新学校,用赔款给他请了心理医生,上个星期的报告说他已经从极度沮丧中恢复过来,情况正在好转,只是很想念这里的朋友。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已经告知推斯特这个学期必须辞职,可是我并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在雷克顿车站当了一回英雄,于是形式所逼,我暂时无法再催促他辞职,只能叫大家继续盯着点他,小心学生。”
杜安此时脸上表情复杂,说不出的滋味翻滚在心头。
“让我告诉你过程:当他回来约我在塔顶见面的那个晚上,我甚至还抱有一丝愚蠢的幻想,想知道他是不是忏悔了,尽管他这样的人绝不能继续留在学校,但是,没想到,他竟由此判断出除了金钱以外,名声反可作为压制受害者的重要枷锁,再加上他当时正是报道的宠儿,于是他就整理搜集了学校其他几个老师,以及雷克顿不少有夫之妇的资料,以曝光为由,要求我给他一张永久任命。”
“我立刻拒绝,学校声名受损,跟学生受损根本没有可比性。可他并不习惯被拒,几句之后,盛怒之下竟失去理智地向我进行攻击。刚开始我并没有防备,年纪大了,手脚并不灵便,几乎被他推下塔。可是你也知道,推斯特虽然年轻,又曾是军人,可是他实在荒废锻炼,身体也被酒色掏空已久,结果,竟然是他自己一个用力过猛栽过头,扭打之中,反被我推了下去。”
一口气说到这里,夫人停下来喘了口气。一直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甚至有种解脱之后的轻松和兴奋。
接下去,一丝杜安所不愿见到的悔恨才像乌云一般开始慢慢浮上她原本布满皱纹,却天空般纯洁无瑕的面容。
“他已经掉下去了,我却才刚刚开始往下掉……我匆匆溜回房间,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要死,完全没想到第二天被抓走的人是你!针对你的证据实在太少太牵强了,而警察的调查又是那么草率,连各类运作记录我也篡改好了,却根本无人过问。这件事情实在太蹊跷,于是我四处打听了一下,知道老黑墙在这中间捣鬼。算是一个老教师的直觉吧,我一下子就立知道了他在干什么。艾琳娜·推斯特又给了你日记,这下,我真的彻底恐慌了。也许你不同意老黑墙对你那么高的评价,相信我,你是错的。你把自己掩盖得太好,就连你自己也相信了。”夫人挥手阻止了杜安否认:“我知道你在斯蒂夫那里没回来,所以我移走了你的房间,想看看推斯特的日记……却几乎让你死掉!我当时去查看的时候,真的以为你已经坠楼死了……”说到这里,她沉默下来,而刚才急于插嘴的杜安却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得知你还活着……天,就在你搬到我家木屋那天的早上,你坐在窗口,坐在早餐桌边,朱利亚耍赖皮不肯吃饭,而你在喂他,他虽然一脸不满意,可实际上却开心地要命。你们两人,就像画框里的画一样……这大概是诸神给我的灵魂发出的最后一丝启示了,让我明白了该怎么做。”她看了看杜安急切的脸:“所以,我无法要求宽恕,我赎罪的日子还在后面。我只能先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对不起,杜安。”
可是,迪奥提玛夫人在结束这段告解之后,却发现杜安的表情,既不是恍然,也不是愤怒,更不是得意,竟然是——极度的惊讶。
“夫,夫人……那么你没有杀掉朱利亚灭口的想法?”
“朱利亚?为什么?”
“那天晚上他本来和推斯特有约,说不定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啊!我又信了推斯特的话……不管了,总之,你没有今天晚上在大剧场朝他扔砖头?”
“什么!今天晚上!绝对没有!”夫人吃惊地几乎站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杜安!”
杜安抬头看着夫人惊慌失措的脸,他的表情维持着吃惊的状态,然后,几乎是一下子,跳到了恍然大悟:“啊……该死!我知道了。”
“你知道是谁了?”
“夫人,我先告辞一下……”
“快!快去!”夫人几乎是推搡着杜安,几乎连话也不让他说。“快!快去救朱利亚!我叫你照顾好他的!”
“好,好的。夫人,请你等我回来……”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夫人推出门外:“朱利亚!杜安,记得你的诺言!”
杜安只得立刻跳上他开来的飞车,急驰而去。临走时,还不安地看见,停在门口的夫人的车,座位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旅行箱。他打开通讯器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好像预料到他的反应一样,夫人的话语传至耳边:“先去救朱利亚,杜安。你的未来取决于他而不是我。”
第十一章:失乐园(下)
离开了小木屋,杜安一路冲向圆形大剧场,并且通知了斯蒂夫,想说服他派人手去保护贴身朱利亚。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斯蒂夫却完全信任他,根本就不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杜安在线路上马上就听到他呼叫另一名也是退伍军人转职的教员。
他这边:“巴克,等下会有人来跟你一起,朱利亚那边现在没有问题?”
曾经也是问题学生的巴克回答道:“没问题,我现在紧跟着,直到朱利亚上场为止。”
上场为止……上场为止……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上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