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不能告诉朕吗?”
“说了你也不明白,说起来,能把那小子制得服服帖帖,安慕怀的确有点能耐,跟着他,逸儿应该能学到不少。”
江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论学识,放眼十一国,几乎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哎……那小子一个人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
“想他了?”
李然点了点头,江诀动情地抚了抚他的小腹,轻声道:“战事一完,咱们就回去。当然,得等他出来。呵呵,逸儿若见到他弟弟
,必定欢喜非常。”
他将“他弟弟”三个字一个个加重念来,李然尴尬地抱拳一咳,面有赧然。
很快就到了夏末,李然只觉得小腹日日见长,倘若不是因为身高的缘故,外加有布帛束腹,又有皮甲与软甲罩着,旁人必定早已
看出异样,这于他自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外人虽然瞒得过去,私底下如何遭罪,却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这一晚,正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又被脚上一阵抽痛惊醒,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尽是冷汗,继而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作势要去揉
腿。
正这时,床榻一震,那条抽痛的腿就被人捉了去。
“抽筋了?”江诀熟练地以拇指在他小腿肚上轻揉慢捏,李然点了点头。
片刻后,江诀见他面色舒展,淡笑着以衣袖抹了抹他额头上的汗珠子,道:“流了这么多汗,朕去倒杯水来,等等再睡。”
李然阖眼,呐呐应了声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江诀赤脚下了床,倒了茶水回来,见李然已躺在榻上睡着了,他犹豫再三,终
是没舍得吵醒对方,将茶水搁在榻前几案上,搂着对方一并睡去。
果然,到了后半夜,李然就被渴醒了。
彼时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压在江诀身上,江诀的一条胳膊就横在他脖子下,充当了肉枕。
他稍稍一动,江诀就醒了过来:“怎了?哪里不舒服?朕让人找李远山。”
李然想笑,但对方的神色太过郑重,笑了未免显得不太厚道,遂敛一敛容,哑声道:“有点口渴,你睡你的。”
江诀二话不说一撑手从床上起来,赤脚下了床,跑到桌边倒了杯温在暖炉中的清水,喂他喝了几口。
大半杯水下肚,李然才觉得通体舒畅许多,伸手将杯子推开:“行了。”
江诀就着杯子将最后一口水饮尽,把杯子搁在几案上,搂着他重新躺下。
李然睡了一回踏实觉,一时间也没了睡意,江诀贴在他身后,半个身子当了肉垫,着实有些遭罪。他低头望了眼自己起伏的小腹
,又看了看那只当了枕头的手,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捞起江诀的另一条手搭在腹上。
或许是江诀手掌的热度安抚了腹中那个孩子,他很快又沉沉睡去。
待他呼吸平稳,江诀才睁开眼,五指轻轻在他腹上揉了揉,继而凑上去吻了吻怀中之人修长如鹤的脖颈,眸中满满都是感喟。
纵使前方风雨再盛,得怀中之人相伴,又有何惧?
十日后,厉子辛从前方送来一人,李然听到丁顺通报,将人宣了进来。
来人约摸四十上下,既矮又瘦,神色木讷,瞧着普通之极,俨然就是个路人甲,只不过厉子辛竟然将人特意从前线送回来,必定
大有用意。
李然招了招手,示意丁顺过来,丁顺凑过去向他解释一二,李然略一愣,又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末了压了压手指,示意
他坐下:“你懂冶金?”
那中年男子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丁顺拍了拍手,两名将士抬了个铁皮箱子进来,打开一看,竟是几把剑并半箱书册。
李然走上前去,一样样拿起来瞧了瞧,末了从箱中拿起那把样式普通的剑,铿的一声重响后,剑鞘被拔去,刃薄而锋利,剑光并
不十分耀眼,却隐隐透着穿透一切的寒气。
“好剑!”
“殿下,此剑正是袁师傅打造。”
“真是天才!”李然满面是笑地望向正主,袁陌不知如何应对,无措地点了点头,李然伸指在刀锋上弹了弹,越看越喜欢,丁顺
笑着禀道:“袁师傅打造的皆是神兵利器,殿下手中这一把,虽然样式普通,却削铁如泥。”
第四十六章
李然哦地疑了声,顺势一斩,风声鹤唳的同时,只听铿的一声响,镶铜的案角被削去了一角,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闷哼
。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伸指在剑刃上碰了碰,指尖上立马多了条血红的口子,丁顺蓦地一惊,正要上前去劝,却听李然一脸惊喜地问
:“里面掺了镍?”
袁师傅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李然想了想,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是不是掺了特殊材料。”
袁师傅略一愣,垂首禀道:“草民得到过一块天外来石,于无意中将其化入炼铁炉中,这才炼成此剑。”
原来是陨石,李然以拇指摩挲剑身,道:“陨……天外来石不多见,有没有材料可以替代?”
袁师傅点了点头,从箱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丁顺,丁顺再呈给李然,李然一脸纳闷地接过去翻了翻,袁陌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册,
道:“草民这些年走访各地名山大川,在丹丰境内找到多种矿产,皆是铸剑的上品,加上我南琉乌砂矿,铸出的剑比普通铁剑坚
韧锋利许多。”
李然惊讶地望他一眼:“你是南琉人?”
“草民乃丰都人氏,战乱之时流亡到丹丰,一待就是七年,只不过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倒也不无收获。”
“也算因祸得福。”李然了然一笑,从铁箱里拿起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这什么?”
“此乃乌砂矿。”
李然点头,随手又拿起一块透亮的淡黄色石头:“这个呢?”
“此乃银石,加入铸剑炉中,有固韧防腐之效。”
他说得头头是道,李然边听边翻开手里的书册细看,结果大片江山,他认识的几乎寥寥无几,他朝丁顺招了招手,丁顺凑过去,
压低声音问:“殿下有何吩咐?”李然将手中书册递给他:“读来听听。”
丁顺翻开来一看,顿时就傻了眼,继而一脸苦闷地抬头望过来:“殿下,这是南琉文字,奴才不识。”
“what?”李然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可见那小子瘪了一张脸,确实不像作假,他也没有法子,只得拿着书册在他脑门上拍了一
记,丁顺讪讪一笑,讨好地望他一眼,一脸无辜。
袁师傅尴尬地低了头,李然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才不至于削了脸面,那头小六子甩着帕子进来,他眸中一亮,唤道:“过来。”
那小子胆战心惊地走上前来,李然将手里的书册递给他:“念来听听,我懒得看。”
未曾想这小子倒也有些用处,接过去看一看,继而有模有样地念了起来,待他念完,李然吹了声口哨:“看来你小子也不是一点
用也没有。”语毕,又赞赏地朝袁师傅竖了竖拇指,袁师傅被他唬得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江诀回来时,李然正拿着手里的晶石细瞧,孟兆坤跟在后头。
“hi。”李然头也不抬地朝他二人打了招呼,老头子显然还没能适应,略一愣神,江诀见怪不怪地走在前头,边走边问:“工匠
和农匠都派去了?”
“回陛下,人手已尽数到位,只不过北部广袤,且均为不毛之地,若要有所出,恐怕得等些时日。”
他气也不喘地一口气说完,江诀揉了揉眉眼:“农匠有何好的建议,能否尽快解决困境?”
孟兆坤摇了摇头:“改变土质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假以时日,殿下那个生态农业的法子若能达成,必定见效。眼下,一切尚在揣
摩之中。”
江诀抿唇不语,片刻后沉声问:“京师存粮熬过今岁可有困难?”
孟兆坤为难地抬头望他一眼:“这……”
他二人商量许久也无果,李然在旁边听了一通,朝孟兆坤招了招手,老头子走近几步,李然凝眸问:“你说实话,撑不撑得过去
?”
孟兆坤叹气,低声道:“回殿下,自向化地动后,如今已过了三个月有余,京师存粮仅剩这么多。”他边说边比了个数字,李然
略一惊,冥想良久,道:“实在没办法,问问农匠,能不能改种土豆。”
“殿下,不知这土豆是何物?”
“Are you kidding?”
李然瞠目,显然这个答案十分让他无语。地球上不管男人、女人、人妖、变性人还是老头、老太、大妈、大婶都知道的东西,老
头子居然问他是什么?
孟兆坤一脸哀怨地望着他,道:“老臣确实不知,还望定下示下。”
李然挠了挠眉毛,无言以对,继而拿起鹅毛笔在纸上唰唰画了个草图,孟兆坤凑近了一看,神色一舒:“原来是马薯。”语毕,
眉眼一皱,一脸为难地说,“可是此物是多用于喂养牲口,人若食之,是否……是否……”
那两个是否一问,李然只觉得一阵肝疼,原来哥这么多年来,尽跟牲口抢口粮了?
他很少有如此语塞的时候,江诀看不过去,朝孟兆坤挥了挥手:“下去,就这么办。”
孟兆坤白着脸应下,就这么办,岂不是让人吃牲口嘴里的东西?
可是那位天子已经示下,他又有何办法?
十日后的一晚,暴雨来袭。李然正睡得迷迷糊糊,冷不防被一阵响雷惊醒,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手下冰凉一片,深更半夜
江诀竟然不在?
他披衣起身,绕开在殿门外打盹的小六子,刚到了外殿门口,就听到啪的一声沉响从殿内传来,伴着江诀咬牙切齿的冰冷之声:
“好个季睢丰!”
片刻后,另一人沉声道:“三十万大军压境,元烈的十数万兵马恐怕没有胜算。”听声音显然是曲烈,李然不由一凛,停下脚步
凝眸静听。
良久的沉默后,江诀冰冷得近乎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到万不得已,临阳兵马动不得。”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唯有暴雨击瓴之声与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沉声道:“凭他的能耐,拖上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拖延还不足以成事。”
“如此,就得好好谋划一番,其实臣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说。”
“会宁这三十万兵马应该只是先锋,只怕东岳不日将有大动作,无论是往丹丰逼近,亦或向冉駹进发,都会让形势急剧直下。”
“胜负属谁还是未知之数,如今不是惧怕之时。岳均衡既然想与朕周旋,朕又如何能辜负他!”话方说完,一阵手掌击案的闷响
响起,李然眉眼一皱,眸中痛色一闪,却按捺着没有出声。
片刻后,曲烈又道:“如今也算好坏参半,不怕敌人有所动作,只怕其按捺不动。会宁常年来一直是我国心腹大患,此次主动挑
事,也并非全无好处,他日破城之时,要怪就怪他季睢丰自不量力,与人无怨!”这话几乎冷到人骨子里,江诀沉声应了。
李然下意识皱了皱眉,暗忖他们一句话,冉駹那边就是尸骨成山的事。
命比蚂蚁还贱,果真一点不假。
殿内再次归于平静,显然里间二人在密谈,将声音放低不少,尽数淹没在风雨声中。
李然在殿外站了小片刻,那头小六子发现他不在殿内,慌慌张张地找了来,见了他面上一喜,哭丧着脸正要出声,李然双目一眯
,警告似地扫他一眼,沉声道:“别吵。”
只这一声,里头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阵一声快过一声的脚步响后,那脚蹬龙靴之人从殿内出来,见到他明显一愣,继而扫一眼他身后的小六子,小六子被吓得缩了
缩脖子,江诀敛去肃容,朝身后跟着的曲烈使了个眼色,曲烈躬身退下。
明华宫外,暴雨大雨倾盆,有狂风呼啸之声在耳边肆虐。
江诀边走边解开龙袍的扣子,往李然身上一披,沉默着并未开口,李然径自迈着长腿进了殿,边走边问:“真不准备往会宁派兵
?”
江诀扶着他在龙椅上坐下:“东岳、西平一日不出兵,临阳人马就动不得。”
“万一元烈撑不住,后方几乎是空城,罗城一旦出事,该怎么办?这个后果,你不可能想不到。”
江诀点头,目中有决绝之色:“朕明白,是以无论花何种代价,冉駹都万万丢不得,朕已传旨过去,边城若丢,让他提头来见。
”
李然大惊,正要开口,顿觉腹中一痛,下意识轻哼一声,这一声传进江诀耳中,吓得他几乎于瞬间变了色。
“是否在外头站得太久,伤了心神?”他边说边伸手去揉李然的小腹,李然阖眼歇了片刻,末了摆一摆手,道:“没事,继续。
”
“果真无妨?要不要?”
“不用。”
“天色已深,此事朕自会想办法,我先扶你回去歇息。”
“啰嗦,白天睡太久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一起想想办法。”
“你不必担心朕。”
“你以为我想?”
他神色清冷,偏偏因为有孕的缘故,眉目间温色潜藏,在明华宫的灯火照耀下,若隐若现,如烟似岚,瞧得江诀近乎失神。
江诀伏下半身,将头埋进他颈窝里:“朕是不想让你操心,也不想他跟着受累,什么都比不得你二人重要。”
“废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如何会是废话?”
“行了,言归正传。”
“也好,不过得回床上去说。夜深风凉,不能伤了咱们的孩子。”
江诀二话不说,将李然从御座上打横抱起来,迈开步子往内殿去了,李然挣了挣,没能见效,只能一脸懊恼地仍由他抱着,以手
按眉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也不嫌重!”
“的确重了不少,不过无妨,朕不会嫌弃的。”
“滚你妈的!”
时间如驹过隙,尘嚣烟起下,很快就到了秋初。
元烈以十数万人马守冉駹天险,竟奇迹般地撑了下来,与会宁三十万大军交战十数次,虽说死伤不少,却也没让对手占到一丝便
宜,一时间胶着不下。
江诀收到前线奏报,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多少添了喜色,可好消息捎来不久,邻溪又有探子来报,他收到消息,几乎于瞬间变了
脸色。
竟是东岳出兵二十万,兵分两路,六万人马已于前日秘密潜往冉駹,剩下的十四万人马直逼丹丰而来,与之相反,西平驻守在句
瞀的二十万守军竟一兵一卒也未动。
李然将密报拿起来看了数个来回,末了往案上一扔:“得派兵赶去,否则东岳大军一到,元烈就算就三头六臂也撑不住。”
“只怕此时出兵,临阳兵马一空,厉元帅大军又在外无法支援,我军难以抵挡东岳直击,更何况还有西平在后方伺机而动。”
“怕也没用!”李然扫一眼面有慌色的沈泽,抬头望向江诀,目色坚定:“冉駹如果丢了,罗城必定保不住,到那时再回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