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强。」他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很不着边际,我却是一下子就听懂了。没错,凌博士他们很强,能够抓住我们,能够研制出这种药物……不过也该到此为止了!
我们不是实验老鼠,即便抵抗也是微弱无力;我们不是机械,可以任人摆布而不向往自由;我们不是未曾见识过外面广阔天空的小鸟,甘心被禁锢在牢笼……
「是啊,我先走了,既然知道这种药不会有太严重的副作用,」我站起来,随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的时候来找我聊聊天,我也很无聊。」
「好。」
走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好——最后那一下拍在尤里安肩上,我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不多,只是一瞬间而已,那一片如同镶嵌着闪闪发亮钻石的黑缎子般的夜空美得叫人眩目。
这是我第一次能够看到A级能力者的记忆画面,虽然只是唯一的一幅,而且消失得太迅速,意义却是巨大的。这让我有了信心,即使我的能力无法用于战斗又如何,情报才是决定胜利的关键。就算我动的手脚被人发现,也照样有了再次谈判的资格,最低限度能够保住自己的生命。
当然,这需要借助那所谓的药剂,或者想办法提升自己的能力——如果只是增幅百分之三十以内,机缘巧合之下还是能办到的!现在,我要做的是养足精神,好好应对十一个小时以后的能力测试。
「C+级别,能力振幅比起前一次稍有增加。」研究员用冰冷的语气给我的能力下了判定。
「检测大脑波动。」那是凌博士在下达命令。
我躺在玻璃罩中,承受着蓝色雾气带来的强烈刺激,再一次的在心中诅咒这每次都让人痛不欲生的古怪气体。太阳穴那里贴着的薄膜传来轻微的电击感,比对起全身各处的疼痛却又显得微不足道了。闭上眼睛将思维放空,我现在要做的是配合他们的检测,以提升自己的能力。
不论是谁对于强大的能力都是抱有一种渴望的,就算我的能力无法直接保护自己,我也依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提高它的机会。
将呼吸调整为和缓,全身放松下来,在这宛如剥皮浇盐水的蓝雾中有些困难,但还是能够忍受的。多年来的试验带给我们这些能力者的「好处」中有一样——不畏惧疼痛,再怎么痛苦也比丢掉性命来得强!而另一样,就是对药物的抵抗性……
似乎我的努力取得成效了,蓝色的气体不再像开始那样叫人受不了,身体也从无法控制的抽搐中渐渐放松;吸进气管的气体带来的不再只是浇了辣椒水一样的痛楚,更像是太强劲的薄荷糖;心跳有了一种稳定的频率,不再如一开始般杂乱而无章。
凌博士他们说的话像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站在空洞的岩洞里,每一句话都有回声。我听着他们报着一个个资料,仪器的「滴滴」声和电流细微的「嘶嘶」声则在耳边放大,我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他们按下仪器表上那些按钮的声音。
等到气体被抽取,玻璃罩再次打开,我还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感觉如何,需要再为你检测一下身体状态吗?」凌博士一句半是调侃,半是疑问的话让我顿时回神。
「不,不用了……」我开口,声音有些变调,「这该死的气体!」
「呵,这是将你们的感觉调到最敏锐必须要用的,我试验过,是难受了些,但效果很好不是吗?」凌博士拍了拍敞开的玻璃罩。
果然是疯狂的女科学家,都可以拿自己来做实验,这叫做为了未知的神秘和科学献身?
又是我无法理解的感情……
「伦,看来我们需要为你另外指定研究计划。」凌博士敲了敲仪器台面,直直的看着我。
「我以为我算是你们的半个客人了。」我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哈威克博士给我的那张磁卡,拿在手中把玩。
「没错,」凌博士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张磁卡的时候闪了闪,「所以我们的实验会在确保你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我想你对于提升自己的能力也很有兴趣,不是吗?」
「……没错!」我点头,将磁卡收回去,算是同意了跟她的合作,「那么,其他人的研究计划是一样的喽?」
「不,也有不同,毕竟其他人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有各自的试验计划。倒是你那位,他的例子特殊些,面临的实验也更危险……你要不要在实验进行前再看看他?」凌博士向我提出建议。
「动物基因的融合?」我只是猜测。
「是的,你也知道他身上已经和那些基因产生了冲突,才会有蜕皮和虚弱的反应,如果放任下去怕是会造成实验体的死亡。」凌博士难得的直白解说。
「……好。」
我想,我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个字来。
第二章
去修斯房间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能否认在亚瑟之后,我对于修斯已经打破了自己一贯以来的漠视。
对我来说,修斯的危险等级远在亚瑟之上,至少我面对亚瑟他们时依旧能够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言,而面对修斯那一双蛇类一样的竖瞳,却往往没办法很顺口的将那些谎话说出口。修斯看着我的时候会让我毛骨悚然,但同时,待在他身边又是安心的,就好像我深知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于是心安理得的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我不知道自己对修斯这种矛盾的感觉从何而来,却也知道他的存在对我是个很大的变数,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很难得的,这一次是由凌博士亲自带我去见修斯,当然我不排除她是想监督我们的会面。
「博士,亚当计划是关于基因的组合吧?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我和尤里安都在这个计划内,明明我们身上没有任何跟动物基因融合的迹象……」我向凌博士提出疑问。
其实,还应该再加上亚瑟的,只是在这时候扯到他显然不合适。
「亚当计划不仅仅是基因融合,还包括克隆异能,以及异能者之间的能力传承!」凌博士打开修斯的房门,示意我走到防护罩前,「药物已经注射到他体内,还有一个半小时起作用,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叙旧。」
我看了一眼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修斯,这才明白自己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怪异感是怎么来的。
「在他接受实验期间,将不会回来这里,所以有什么就说吧。」凌博士貌似很好心的给我提了一个醒。
「我不能去看他吗?」倒不是真的想去找修斯,这只是旁敲侧击打探消息。
「可以,只是我不能保证那期间他能够保有意识。」
「没关系,我只要见他安好就可以了。」我微微低下头,如果能够去看修斯,那我定能更进一步了解到亚当计划的实质。
「那好,你手里的磁卡可以进入B区,到时候会有人为你带路的。」凌博士降下外层的防护罩后,再打开里层的,即便修斯的状况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不怎么好,凌博士还是没能放松警惕,杜绝任何让人可趁之机。
我看着她放下第二层隔离罩后便离开了,再扫了一眼防护罩外安装着监视器的地方,慢慢的转过身走近两步。
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些泛白,额头上有汗珠渗出,在冒冷汗。
我不敢贸然接近他,很多生物都是会在别人毫不提防的情况下突然发起攻击,蛇类是其中的一种——更何况动物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更有攻击欲望,会不顾一切的袭击靠近它们的任何生物。
我感应了下,他的情绪还是相对比较平稳的,至少没有什么恶意。
「你还好吧?」我在距离他一公尺外站定,先开口询问,顺便让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我。
「伦?」修斯睁开眼,瞥了我一眼,似乎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嗯,我从凌博士那里知道你要进行一个实验,很危险吗?」我把椅子拉过来,坐下。
「谈不上危险不危险,你是在为我担心?」修斯轻轻的一挑眉毛,尽管脸色惨白,脸上那一份戏谑始终不变。
「随你怎么理解,」我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有把握解决你身上基因冲突的问题吗?还是说,那两种相互排斥到你必须接受这个实验来保证生存机率了?」
修斯听了我的话后「呵呵呵」的笑起来,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看着我的表情中有一丝丝的赞赏。
「小老鼠果然很敏感,我的确是必须要依靠他们的帮助了。安德烈是最早起反应的,他跟体内的变色龙基因融合最多,缺少药物的调和后自然反应就越大……」修斯缓缓的坐了起来,动作缓慢到让我觉得异样。
「所以他背叛了你们,拿了那半片磁片想要寻找解决的方法?」修斯的话解开了我的一个疑问。
「没错,而我是他之后融合动物基因最多的人,拖了这么久也到极限了。」修斯说得满不在乎。
「但是你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我的意思是指他好几次跑到凌博士面前,却没有一次想到要配合他们解决自己身上的隐患。早就在塔克贝里他被尤里安抓住那时,身上就有蜕皮反应了,我相信那也不是他第一次受到这个的困扰,在那之后我还见到过第二次的蜕皮现象……在亚瑟他们袭击凌博士所在大楼时,修斯已经全身无力虚脱了,却也没有想采取任何措施的样子。
「为什么要?」修斯将眼睁了睁,就好像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了活下去……」我用同样的表情和眼神回视他。
「为什么要活下去?」修斯的一句话将我愣在当场。
为什么要活下去?
这是生物的本能,就算不知道活下去要做什么,那也比什么都不做,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来得好吧?
我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就被修斯打断了,只是他视线的焦点没有在我身上,所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世界太无聊,只要一伸手,什么都能毁坏,」他的手往前伸,虚空一抓,仿佛把什么东西给捏碎在手中,「一切都太脆弱了,没有毁坏的价值,也没有活着的价值……」
「那么亚瑟他们呢?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我对于修斯这样似乎什么都能掌握在手里的神情很不爽,而「同伴」这个词对我没概念,因为我从来都没拥有过可以相互帮助相互了解的同伴。但是,不可否认看到文科特为了穆恩而想尽办法救援,我在心中暗讽的同时,还是有着一丝丝的羡慕。
「他们是旅伴,但不是一起走下去的人。」修斯的眼神闪了闪,终于回过神来:「待在一起两年多,我已经知道『同伴』的意义,可以不用再尝试群居生活了。」
修斯的话有些冷酷,但我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的确比起「同伴」这个词来,修斯只能算是「同居者」和「一起行动的人」而已。
「你对他们的言听计从,也只是为了体验同伴的意义?」
「嗯,」修斯的嘴角弯了弯,「事实证明,这还是很有乐趣的!」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原本我的打算是询问他的实验会不会打乱文科特的计划,问他有没有想到对策,有没有想好该怎么脱身……可现在这一切都卡在了喉咙里,让我没办法说出口。修斯的坦言竟让我隐隐觉得他在某些方面和我有些相似,尽管只有那一点点,却让我不由想要靠近他……
我猛然坐直,注意到自己想到了什么,让我冷汗直下——想要将修斯当作同伴是我疯了吗?
为了转移自己的想法,我硬是找了个话题:「那你为什么又要参加实验,凌博士强迫你的?」
「不,」修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只是发现了新的乐趣,暂时不想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修斯的意思很明显,说我这个玩具是他找到的新乐趣,但我总觉得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在。
没等我再仔细的询问一番,凌博士回来了,还带着两个护送人员。看来在我和修斯的谈话中,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小心些。」我最后说了一句,站起来准备让开。
修斯的瞳孔缩了下,突然伸出手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然后我只感觉到耳朵上一痛,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散开。我因为吃痛而下意识的一挣,手肘正好打中修斯的胸口,他发出一声闷哼。我因为角度的关系,正好从他领口处望进去,只见那里一片红红的似乎还带着血丝,跟以前见到他手上和脸上的蜕皮现象如出一辙。
修斯松开了我的手,我随即被人扯开,那两个护送者——或者说是押送人员一人一边就要去抓修斯的胳膊。我看到修斯刚刚还带着些许柔和表情的脸一下子沉下来,那双蛇眼中露出冷厉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人的手僵在半空中,这个场面其实有些可笑,但我笑不出来。我有深刻的体会,知道当修斯的眼神专注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会带给人多大的压迫感,那种被蛇类盯上所有的举动都被看在眼里,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对方扑食的感觉会让一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你自己走可以吗?」打破僵局的是凌博士,她伸手指了指门口。
修斯没回话,用行动来回答她的问题。
我看着修斯跟我擦身而过,头也不回,脚步沉稳的走了出去。那两人紧跟在修斯身后出去了,凌博士看了我一眼,笑眯眯的丢下一句「耳钉不错」也跟着走了,留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耳钉?
我伸手摸了摸,耳朵那里有些滑腻,是修斯刺破我耳垂时未曾止住的鲜血,但没有阻碍到我摸出耳朵上那玩意的轮廓。它的形状是半圆的,截面贴着耳朵表面,突起的部分很光滑,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我再往后摸索,刺穿耳垂的金属梗被扭弯,前端伸到前面抑住,看来不用怕它掉下来。
凌博士对自己研究所里的检测设备很有信心,完全不在乎修斯给我的这个耳钉,想必是认为不会有什么通讯工具能够逃脱进入研究所前的检测吧!我一遍又一遍的摸着,隐约觉得这个会是跟文科特他们会合的关键,或许它真的不是通讯器,但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然修斯不可能会把这个东西留给我。
等到手指间的血液开始凝结,液体变得浓稠、黏糊糊的,我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匆匆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洗手,然后清洗耳朵上的血迹,这里的浴室并没有镜子,我最后还是就着金属器具的表面看清楚耳钉的造型。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看上去就像是外面小摊上卖的廉价石头做的小耳钉,只是之前一直戴在修斯的耳朵上,现在却跑到我这里了而已。
我坐回床上,从一开始的能力测试到与修斯的会面,不管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身体上我都感到十分的疲倦。经历过能力等级测试那一番剥皮般的剧痛后,我能够坚持着去见修斯已经很不容易了,一个小时的会面让我精疲力尽,只想躺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没有人来打扰我,我翻了一个身,很快意识就迷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耳朵上耳钉那里有些发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压着的缘故,我没有理会,很快就睡到人事不知……
睁开眼的时候,我有些恍惚,研究所里没有日夜的差别,没有时间流逝的观念。
老实说,回来这里后,我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了。没有表,没有日出日落,我没办法用任何方法来记录时间。
修斯接受那什么实验去了,想策反尤里安我还没找到方法,我也没找到研究所的路线图……在研究所中待了这么久,我竟没有取得一点成效,这让我不由有些沮丧。而且又因为没办法和文科特他们联络,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进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他们进攻前完成自己的任务。
尤里安这边是一定要想办法搞定的,尤其是修斯不在的现在,如果到时候修斯还没能从那实验中脱身,我只能靠尤里安帮我打开研究所的大门,为文科特他们打开这里面的通道。另外其他能力者也需要放出来,就算不可能帮我搞定里面的护卫,也能够起到拖延他们进程和搞乱的作用,但没有文科特迅速破解程式的能力,想要放他们出来有一定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