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测,哈威克博士对我母亲迷恋至深。
「伦,你有双和你母亲相似的眼睛!」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没人说过我和她像。」我将视线移开。
「只是相似,并不是像,」哈威克博士发出两声怪异的笑声,「你是她的孩子,就算完全看不出来,但还是继承了她的基因……」
有种感觉,他接下来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实验失败了太多次,虽说亚当计划已经到手,但我已经不能再拿仅剩的基因和细胞冒险了,作为她的孩子,如果能够成功的克隆出另一个你,那么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吧?」
我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再小心的问:「用什么?头发?血液?」
「或许,更多……」哈威克博士原本瘫痪的脸部神经似乎被重新启动,竟然靠着细微的抽动做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来。
我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冲上前,将他的轮椅狠狠地推到一边,然后往通道口冲去。身后传来金属碰撞和肉体摔落在地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去看,只知道继续往前跑……
全身的神经还紧绷着,危险并没有解除。
我想过挟持他脱身,但直觉告诉我不能靠近他……所以,只能跑!
景物往后倒退着,胡乱的找路、拐弯,长长的走廊似乎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我知道自己跑不掉,只要哈威克博士的命令一下,研究所里的武装人员和服从他们的异能者就会全体出动来抓我。而且,我敢肯定,我现在的行动也一定被他们监视着。
只是,知道逃不了是一回事,不反抗却是另外一回事。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想那么快就失去性命,就像修斯说的,暂时还不想死!
身前不远处的通道门「刷」的一下合了起来,我收势不及,一下子撞了上去。再回头,那一个通道口也已经被封了起来,我成了瓮中之鳖。
呈现淡淡乳白色的气体从顶端的小孔中释放出来,我屏住气,徒劳的在这一块地方打转。束手无策,似乎只有听天由命一途了……我没有找到逃离的办法,在催眠气体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醒来,我不用睁眼就已经知道自己面临了什么状况。
手脚不能动弹,呼吸也不怎么通顺,嘴里有硬物插在里面,脸上似乎罩着什么东西,从身体上没有什么着力点的情况来看,我是被浸泡在培养液中了。
我回想了一下昏迷前的事情,哈威克博士说的话里透露了很多消息,比如说他手上握着母亲的基因,比如他对我母亲的迷恋之深,再比如他话中昭然若揭的意思——他想要把我作为基因克隆的实验品,进行个体克隆。
不仅仅是提取身上的基因就能了事,我在ACC看到过两个被列为克隆研究体的案例,也知道在那过程中实验体会承受什么样的待遇,其中一个便是尤里安的本体。这两人最后都没有逃脱被解剖的命运,我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和尤里安两个人无意中跑到那间陈列室中所看到的他本体被剖开、浸泡在器皿中的情景。那时候的冲击太大,影响太深,所以在哈威克博士清楚透露自己的意思后,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逃跑的欲望,什么也顾不上思考就慌忙择路了。
但像这样被浸泡在液体中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我没有太惊慌,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做徒劳的挣扎,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透过液体和透明的器壁,我可以发现自己就是在那间陈列着无数畸形生物的房间中,看来这里是哈威克博士的小型实验区。而我,显然已经成为他专属实验品中的一员了。
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自己被关进来,被看做跟那些肉块一样阶级的东西,将要面临一样的境地,让我在感到无力的同时有一种深切的屈辱涌了上来。
由于身上连接着的仪器明确的在荧幕上显示着各种资料,我一动,面对着荧幕的哈威克博士就知道我苏醒了,转动轮椅来到我的面前:「你醒了,孩子。」
他依旧叫我为「孩子」,只是这一次我已经明白这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并不代表着什么了。
我没办法开口回答他,只能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听着。
「高兴吧,孩子,我已经破译了第一阶段的基因锁,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的母亲了。」哈威克博士异常的兴奋,「我没有想到那个孩子确实也还活着,有你们两个的基因对比,很快我就可以把伊娃完美的制造出来。」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将他这句话的意思确确实实的传达到大脑,分析好后,忍不住瞪大了眼——「那孩子也还活着」?
「如果不是凌将AN-A13的基因跟伊娃的做了对比,我还不知道找了这么久的人居然就在眼前。」哈威克博士还在说着:「十年前ACC大清洗后我就没办法再透过人脉从这里获得资料了,所以也不知道AN-A13是何时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如果不是他的长相和KING如出一辙,也不会引起凌的注意,最终发现他和伊娃的关系。」
哈威克博士对着我喋喋不休,似乎是长久以来的夙愿将要达成而掩不住兴奋,想要找一个人倾诉。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被困在培养器中动弹不得的我成了那个「幸运儿」,但老实说,他的话证实了我长久以来的猜测,也告诉我很多背后隐藏的事实。
「当初追捕KING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便被杀死,只是伊娃那时候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中,让我们不得不认为KING和孩子已经死亡。现在看来,那时候就算KING没死,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不然他是不可能会抛下伊娃不管的。能力者的异能太过强大,面对普通人几乎是无敌的,只是上天同样给了他们各种限制,KING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没有输给其他任何人,却倒在自己能力的反噬下。」哈威克博士有些唏嘘,然而我不认为他是在为KING感到遗憾。
我睁着眼睛看着他,期待他继续往下说。
「即使有异能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这样的下场,」哈威克博士的眼神变得有些疯狂,「所以,还是科技能够给人一切,是吧,孩子?」
我没办法给他的结论下一个明确的断定,在我看来这两者完全不具可比性。没有过异能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我们能力者的感受,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将我们视作实验品,又何尝知道我们看他们的眼神?
我们不认为自己就是低人一等的实验品,我们的确是「异类」,拥有普通人无法抗衡的能力,但那恰恰证明我们可以站在高处俯视众人。如果不是像哈威克博士他们这样疯狂于世界上各种神秘的人的插手,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也想要获得这种力量,我们怎么会沦落为实验室的白老鼠?
一时间的失利并不表示我们永远都会这样子,亚瑟和文科特他们已经打破了一次这样的局面,我也深信这一次,他们同样能够办到——恨只恨自己太过无力,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
有人进来,叫了哈威克博士的名字,然后低声汇报着。那是个熟人,我注视着他,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尤里安。
尤里安如我所愿的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眼睛。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吃惊,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哈威克博士一眼,却没说什么。我的心又重重的沉了回去,嘲笑自己曾有的一点希冀。
也是,我怎么能够忘了对尤里安来说,是没有所谓的情谊的。即便他对我有些微的不同,那也只是因为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比较熟悉而已。从出生便被人隔离,没人会教导我们情感和知识,我们所有的认识都是从旁人那边学会的,我还有异能可以感知他人的情绪,尤里安就完全是白纸了。就是出去那段时间,我也有不少的认知,哪像尤里安,因为完全的无法适应,直接选择回到研究所这边,继续他那一个命令一个行动,类似于机器人的生活……
在尤里安汇报结束出去后,哈威克博士便沉浸到了他的研究中,通过脑电波控制程式的演算,进行各种分析。我双手双脚被绑,身体上连接着各种导线,想要陷入沉睡都做不到,只能意识清醒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紧挨在一边的培养器中那个畸形的肉块蠕动了两下,贴着器壁朝我的方向挤压着。原本就已经扭曲成一团的肉块紧贴在器壁上,更显得恶心了几分,而叫我受不了的,是那一张跟母亲相像的脸在透明的器壁上挪动的样子。我拒绝相信哈威克博士对我母亲是深深迷恋的,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成就而已,不然不会放任这种怪物顶着母亲的脸生存着。
忍受着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我终于等到了哈威克博士停止了演算,离开这间实验室。
然而,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思,竟然关掉了顶上的灯,只留下每个培养器顶上那小小的绿色萤光灯照射着。肉块上的那张脸在这种萤光灯的照射下更是显眼而扭曲,让我几欲作呕。
我紧紧的闭上眼,克制住自己想要抓狂的欲望,将思绪转到其他的事情上。
我最先想起的便是修斯,不知道他脱离危险了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没办法再查探凌博士他们的动静,除了听天由命外再无其他方法可想……
似乎有谁把灯打开了,眼皮前有光透过来,我微微的睁了睁眼,确定是有人开了灯,才放心的抬起头。那人站在门口,从我这边正好可以看到他的样子,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我如此惊讶。
而现在,尤里安去而复返……
第四章
看到来的人不是哈威克博士,我自然安心,但无法否认的,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我不想死,不想就这样在只差最后几步的时候死在如此滑稽可笑的原因下。所以,我心中还抱着希望,希望能够寻找机会搏一把,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其他的,总有个机会……可是,来的人是尤里安那我就毫无办法了。
一是我的能力对他没用,二是依照他对哈威克博士他们言听计从的状况,我压根没有可能说服他放我离开。而且就算是他神经错乱将我放了出来,那我面对的将是整个研究所的堵击,在受到控制中心严密监控的研究所内部,我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白老鼠,只有被他们取乐的分!
我看着尤里安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站在培养器前,隔着玻璃器壁跟我对视着。我猜不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不管是凌博士的命令还是哈威克博士的指令,都绝对不是我希望见到的。因为凌博士不可能会违背哈威克博士的意思,那尤里安要做的,就只能是按照他们的旨意行动……
我苦于无法开口说话,也没办法向他比画恳求,只能跟他就那样面对面的对视着。因为悬浮在培养液中的关系,我是以俯视的角度看着尤里安的,当他收回视线微低下头的时候,我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尤里安……
他的这个样子不太寻常,以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以来所知道的他的动作和习惯来看,他这样避开别人视线的情况实在是少见。尤里安一贯是习惯坦然面对众人的,不管是那一次次的实验中,还是和任何人对话时。
我记得我曾经听到以前ACC的工作人员说尤里安的眼睛叫人有些毛骨悚然,看着人的时候,就好像你只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然而,我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概念。我和他一样喜欢拿眼睛盯着人看,只是我是因为要掩藏起心中的情绪,伪装自己,而尤里安,却是单纯的「看」。
我不认为刚刚尤里安的样子,只是「看」我而已,从小到大,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样的表情,在那次我们无意中闯入那个放置着他本体的陈列室中……
就在我多方设想他的意图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尤里安抬起了头,眼睛中像是有冰霜在凝结。他缓缓的抬起右手,一层白霜随着他手掌的抬高从地上顺着培养器的玻璃壁往上攀升,在器壁的外面结成美丽的网状。
一股冷意从下至上泛起,培养器中的培养液因为尤里安冰系异能的关系温度骤降,原本常温的液体直向零度逼近,让我有些承受不了。然而,现在已经顾不了尤里安这存心折磨人的举动了,我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尤里安这次没有躲避我的视线,被他那双眼睛注视着,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他们评论的自己被视为无物的感觉。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中映照出我的身影,被无数的导线缠绕着,像是被困在自己编织的网中的蜘蛛,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这是我自己编织的网,是因为我始终不能彻底摆脱自己的好奇所以种下的因,结成的果。如果我明智,如果我遵从自己一贯以来的准则,不多看不多听不多碰……我就会避免跟文科特他们混在一起,从而被卷入这场是非中了!只是,知道自己有继承着同样基因的「亲人」的存在,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暖洋洋的。而且现在后悔已是迟了,而且我一向不习惯做了之后再来后悔,所以,我想要赌一把。
我不认为凌博士或者哈威克博士的命令是让尤里安杀死我,毕竟我现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那尤里安过来只能是他自己的意愿。但是为什么他会这样子对我?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尤里安的手中在凝聚着冰霜,晶莹透亮的结晶用缓慢的速度凝结着,渐渐形成冰锥——这是他准备出手的前奏。
剔透的冰锥终于在他手中完成,我知道它的力道有多大——我曾经见到过尤里安用在一堵二十公分厚的墙上穿了个碗大的洞。如果这根冰锥对着我发射,它将破坏掉培养器,直接穿透我的身体……
尤里安用它对准了我的胸口,我仍然没有放弃对他的注视,尤里安没有理由杀我,哈威克博士也不想让我现在就死,我这样的坚信着。
等等,哈威克博士不想让我死,但尤里安要杀我?我突然醒悟,将这两点和尤里安一开始注视我的眼神连系起来之后,胸口猛地跳动了一下……
我怎么会忘了?如果尤里安知道哈威克博士想将我用做研究,最后甚至落到跟他本体一样被解剖陈列的下场,那么,杀了我,让我死得没有痛苦,或许会是他给我这个同伴最好的礼物。
尤里安的嘴巴张了一下,似乎发了一个音,但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而那冰锥,从他手心脱离,向着我直冲过来……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从来不知道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冰冷刺骨,还夹杂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许是因为温度太低,以致于在刺穿的同时就将神经麻痹住了。而心脏因为受不了这种寒冷,跳动的频率都缓了下来……
心脏?
我猛然睁眼,伴随着「哗啦」一声和失重感往底下坠去。身体很僵硬,即便我离底下的培养器台底只有二三十公分的距离,还是没能够保持住平衡,整个人都摔趴下了。
我顾不上其他,先抖着手将呼吸器摘掉,再把身上杂七杂八的仪器线都扯了下来。身体因为寒冷而发抖,所幸被放进培养器的时候就除去了身上所有的衣服,因此倒省去了脱衣服的时间。等到这时候,我才有精力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
尤里安的冰锥的确是射穿了玻璃壁的,从我听到的声音便可以证实,但是他没有射伤我分毫。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包围着器壁的冰层将玻璃瞬间冻碎了,向外迸射开来,而我则由于液体的流失从半空中摔下。这么说来,尤里安不是想要杀我,而是要将我放出来……但,这是为什么?
我认识的尤里安从来不会顾及「同伴」的安危,不会多思考关于自身或者他人的事情,难道仅仅是出去的那两个月时间就让他改变了这么多吗?
我抱着自己的肩膀想要汲取一点温暖,效用显然不太大,依旧是冷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