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脱下自己身上的长外套,丢到了我头上。
这只是研究所研究员的制式外套,我也有一件,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它如此温暖过。我毫不客气的套上了,然后看着他。
「跟我来。」尤里安等我避开碎裂的玻璃渣,走到他身边后,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为什么救我?」我问他。
「留在这,你会……死。」尤里安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用什么词,但没有回头。
「你放了我,我一样逃不出去。」我苦笑,就像是瓮中捉鳖,不会任何攻击能力的我,只有再次被他们抓捕的分。
「所以,我帮你!」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尤里安,实在无法想像刚刚那句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他要帮我?
这是从尤里安进来这里后我受到的第二次惊吓了,仅仅是他将我放出来就已经让我怀疑尤里安是吃错了什么药,现在竟然要帮我逃出去……要不是对他的性格了解得太透澈,我都要以为他是设了什么圈套在等我。
「好。」惊讶归惊讶,我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很快就反应过来,紧跟在他身后。
尤里安并没有踏出实验室,仅仅是伸出一只手按在门口,冰层在瞬间凝结、连绵,伴随着「喀啦喀啦」的清脆冻结声,整一条通道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便被冰层掩盖。
「LM,」我顿了顿,飞快的计算着冰层覆盖的程度和尤里安的能力值,「先带我去修斯的实验室,如果我们想逃出去,需要其他人的协助……」
只有尤里安一个人绝对没办法让我安然离开,这点我能够断定。刚刚他使的这一手,实际功用是破坏设置在通道中的监视器和防御系统,防止中央控制室中的人发现我们后开启攻击功能进行抓捕。但是,这边的监视器和防御系统出现问题也绝对逃不出他们的监控,那到时候必然会派遣人员过来查看,到时候尤里安分身乏术,打斗我又派不上什么用场,只会拖他后腿……想要离开研究所,那机率是小到几乎没有的!
所以,我的目标是放出修斯,尽管上次分开的时候他正处在危急关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是,我一直有这种信心——只要过去,他必定会睁着那双蛇眼用扭曲的笑容抱怨我们来得太晚……
赤脚踩在冰层上,刺骨的冷意顺着脚底往上窜,周围的空气也因为冰层的关系骤降,单只尤里安给我的这件外套,根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我尽力忽略四周的寒气,往通道的另一头跑,尤里安在我身侧,一只手没有离开通道的墙壁,也没有停下能力的施展,却总能跟上我的步子。
这就是差距……
我抛开心底泛上来的淡淡酸意,顺着不断凝结的冰层一路往前。我知道自己缺少力量,缺少得以保护自己的能力,也何其不想要像尤里安他们一样的强大,只是这种事情并不是说想要就能做到的。而且,就算做到了,又要用多少代价来交换呢?
想想修斯、想想葛雷、想想安德烈、再想想凌博士,我宁可保持自己现在这样,而不是为了未知的未来丢掉更多……
尤里安一直没说话,但那冰层前进的方向已经指引了我那就是修斯所在的地方。身体已经被冻得麻木了,脚踩下去完全没有感觉,这样倒也好,省得我还要为了刺骨的寒冷分散注意力。然后,在跑了好几条道路之后,我们碰上了第一个人。
那个研究人员显然被我们两个人这样诡异的开路方式吓到了,直到我们逼近才想要喊人。我手上没有东西能够将他就地格杀,只好一把将人推倒在地,尤里安的手轻轻晃动了一下,冰层覆盖上那人的身体,将他连同未曾喊出口的呼叫一起冻在冰块中。
需要找一样武器,我转动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手,有些不习惯刀片没在自己指尖。
刚刚那一推,手掌与研究人员的身体有接触,很短,就那一瞬间,但已经足够让不少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不像过往那般杂乱,而且有相当部分的资料证实我需要的,比如说修斯所在的实验室的更换,再比如说通行的密码……但是,为什么要更换实验室?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接触的时间并没有让我感到头痛欲裂,于是怀疑哈威克博士在给我注射的培养液中放了什么药物,不然为何我的能力会保持在凌博士给我使用那种药物后的巅峰状态?
不,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太冷,以致于我的神经已经麻木了……
「嗯?」尤里安的声音里满是疑惑,这细微的声音让我从神游天外中醒来。
「没什么,我们走吧!」放下心中的疑问,我急忙跟上他。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麻木的身体不听使唤的往边上倒去。
「小心点,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让我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上。跟尤里安的能力不同,他的手很暖和,是种很温和的温度,让我差一点就因为这个温暖错过他叫了我的名字。
「伦?你……叫我伦?」我惊讶,怀疑自己听错了。一直以来,我们都只叫对方「LM」和「TL」,毕竟称呼了十多年,研究所里的人也都只叫我们「LM-A17」和「TL-C01」,这一次他居然叫我这个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嗯,我好像明白一点你们为什么要给自己另外想一个称呼了。」尤里安点了点头,眉头有些皱起,脸上也有一丝疑惑。
「哦。」我应了一声,没有多想,只是将视线投向绊到我的东西——那具冰封的躯体。在我刚刚那一绊下,原本解冻之后还可能复苏的身体已经化作了大大小小的碎块,再也没有重新复活的可能。由此可见,尤里安用来冰冻通道的冰层温度相当的低,而我的身体,也不像我本以为的那样无用……
「……以后,你也叫我尤里安吧。」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丢下这么一句,然后拉着我继续往前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怎么在意,或许,尤里安真的开始学习什么叫「感情」,学会思考了。
文科特交给我的任务,在我没有怎么动手之前就被他自己先完成了——像这样带着我逃离。那么,接下来我只要利用他的能力全力制造骚乱,确保自己脱逃的同时也让研究所大伤元气。这样,就算没办法跟文科特他们的袭击配合好,也能给他们提供不少的便利了。
当然,归根究柢我只是为了自己考虑,我从来不会否认这一点……
前往实验室的路上简直像是有所谓的神灵在帮助我们一样,奇迹般的没有遇到任何研究人员和巡逻人员——以研究所完善的监视系统,他们不可能没发现这一块区域中监视系统的失效。我一度猜测是不是另外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应付的情况,以致于无法顾及到我们这里……
而且,我不信神,所以,当我打开从那个研究人员脑中读取的修斯更换后的实验室大门后,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和破碎的培养器时,我再次确定了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并且在有生之年也不会再做改变了。
哦,或许说「空无一人」这四个字有些偏差,里面确实有「人」,只是已经不能用数量来形容了。看起来修斯从培养器里出来的时候着实的宣泄了一番。放眼望去,大片的血色将整个房间的色彩扭曲成抽象的风格,有飞溅的碎点,也有大片的泼墨,更有奇特的拖拽后的痕迹。而那些仍旧鲜艳的红色中间间或夹杂着一些糊状物,黏稠、细碎,像是被搅拌机搅拌过的一样,单看那一样东西完全让人无法连系到它们之前是什么……
我观察了周围略为大块的碎块、计算血液的容量和周围散落的残破纤维物,初步推断出这些碎块大约是五、六个体重在六十至八十公斤的成年男子。而地上被扭曲到看不出本来样子的枪枝一共是两把,这么看来这几个人里面至少有两人是警备人员,其他的应该都是研究人员。根据血液还未凝结的状况来看,修斯从这里出去也是没多久的事情,跟我被尤里安放出来是差不多的时间。
「要去找他吗?」尤里安面无表情的问我,对于刚刚所看到的全然不在意。
「……」我顿了一下,然后回答他,「不,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找他,现在,去C区……」
比起找到压根不知道跑哪里去的修斯,还是在研究所内制造混乱好让自己伺机脱身更重要一些,更何况修斯的安全根本用不着我去担心。再怎么样,他都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跟尤里安的好运到了头,在即将达到B区出口前,我们遇上了第一批火力压制。
跟以前不同,这一次他们对着我们完全是高强度的火力封锁,镭射枪发出的冲击波打在我身侧的墙壁上,将特殊金属制作的墙面都打凹进去一块,更不要提被打中的一些仪器了。
「你躲好。」尤里安灵活的躲过射向他的冲击波,疾冲向前。
不用他说,我也早已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将自己掩藏起来,仔细的查看着尤里安的动作。
由于惧怕我们这些异能者,他们远远的就开枪了,这中间的距离给了尤里安足够的闪避时间。而现在这块区域正好是那个布满了各种培养器的大厅,这些直达大厅顶端的培养器成功的遮掩了我的所在,只是随着攻击的持续,有一些培养器器壁被冲击波接二连三的击中后开始有了裂缝,然后破碎。尤里安需要在这些能够承受十多次冲击波攻击的培养器全都破碎前解决掉他们,不然已经没办法退回通道里的我将会整个被暴露在火力网下。
我看着他往上跳起,躲过交织而来的冲击波,人尚在半空中就已经展开攻势,那只手猛力一挥,无数细小的冰棱瞬间从他前方出现,形成一个直径近三公尺的攻击圈,激射而出。这些高速的小冰棱在瞬间就将距离化为零,到达他们面前。尤里安的冰棱密度很高,加上速度快,我甚至看到有一个冰锥从镭射枪的枪口射进,然后穿透而出,刺穿衣服、装备,直达那脆弱的肉体,带出一蓬血雾……
那一个攻击圈内的人齐齐倒下,他们背后的墙壁上有着喷射状的血点,合着被牵连到的人的惨叫,顿时让那边自己乱了阵脚。
「散开,快散开!」有人反应过来,抢先一步躲到培养器后将自己藏起来。
攻击顿歇,原本聚在一起拼命开火的人纷纷散开寻找隐蔽物,尤里安一改原本疾冲的方式,顺手按上一旁的培养器。「喀嚓、喀嚓」的两声碎裂声,尖锐的冰刺从培养器的一端凌空冲出,刺入另一个,搭起一座满是冰锥的桥梁,而那被刺穿的器皿整一个从内部往外膨胀,变成由冰锥组成的巨大堡垒,然后继续向其他的器皿前进……躲在那些器皿背后的护卫人员来不及躲开的就直接被穿在透明的冰刺上,因为冰锥的生长角度而悬挂在半空,温热的鲜血在流经冰锥的时候就被冻结在表面,化为脉络,就这样,每一个悬浮着实验体的培养器变成了一朵朵绚丽的死亡之花,悄然的绽放在我的面前。
除掉直接刺穿心脏的几人,其他伤在腹部、四肢上的,还在冰锥上扭动着身躯,冰刺的低温麻痹了他们的神经,也抑制了鲜血的持续流淌,但却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大的原因是心理——没有谁想要被人像是做烤肉一样串起来的。尤里安的这一下给他们造成了太大的震撼,有幸运的躲过一劫的,也只是倒在地上,连举枪还击的心思都差不多全都被恐惧从头脑中抹去了。
我瞥到有人抖着手握住了镭射枪,急忙出声提醒:「小心!」
也许是这一声唤起了那些人求生的意志,接二连三的有冲击波发射的声音响起。
尤里安闪到一旁,手一握拳,大厅的顶部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我抬头往上看去,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那边布满了尖刺朝下的大大小小的冰锥,随着尤里安的动作整一个轰然而下……
一瞬间,什么活动都停止了,死亡的寂静从那一段向这边蔓延过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尤里安面对群战的战斗方法,不同于异能者之间的硬碰硬,这种战斗只是单方面的屠杀,很残酷,但也很美丽,他的战斗方式有着与生俱来的绚丽,那些冻结在冰层上的红色像是凝结的红宝石。
我向前迈出一步,看着这些连接在一起像是巨大蜘蛛网的冰棱,再看看位于中间的尤里安和对面的通道口,有些不知道怎么过去。尤里安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有些细微的红晕,看来刚刚的战斗还是消耗了他不少的能量。
「过来吧。」尤里安朝我招了招手,在我前面的冰棱全部碎成一块块,叮叮当当的落了满地。这些碎块没有了棱角就只是普通的冰而已,就算我赤脚走上去也没有伤害到我分毫。
「接下来,可能会很危险……」尤里安有些迟疑,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我将通道冰起来,刺穿,你跟在后面跑。」
我思考了一下,才知道他的意思是他用他的能力开路,然后我跟在冰锥的后面先冲出去。为什么他不自己亲自在前面开路?我想,那跟他将会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消耗掉大量的能量有关吧!
我走过两次那个连接B区和其他区域的通道,知道那里有多么的防护周全,也知道那段道路的漫长,再加上很有可能跟在刚刚那几十人后面的第二批战斗人员。我接下去要冒点险,可能会有危险,但这种形势下却由不得我不冒险……
第五章
密集的枪声在身后交织成激昂的乐章,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没有时间让我停下来给自己包扎。正如我所预料的,通道外面果然有人等候在那里,尽管因为不明的原因延迟,凌博士他们到底还是注意到了这里的异样。只是,对于尤里安我依旧估计错误——本以为他不跟上来是因为能力的消耗,却没想到他比我熟悉研究所的紧急预警方案,早就知道他们会从另外的通道到达B区对我们进行两面夹击……
身后「哗啦」一声响,冰壁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冲击,整个破裂,尤里安为我制造的这一块遮挡物彻底完成了它的使命。我一个急冲,滚进转弯口,墙壁帮我挡去了残余的两三道冲击波。到了这里,我松了一口气,后面那些人已经不用再顾虑,尤里安自然会解决他们,我要做的只是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一步一步来。
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变得听不见了,脱离尤里安的异能使用范围后,被冻得冰冷麻木的手脚渐渐回暖,我不由暗叫糟糕。
手脚恢复知觉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于我现在来说是这样——这意味着痛觉的恢复,还有冻伤的发作。我到底不像尤里安他们是铁打的身子,又只套了件大衣,身上便有不少地方被冻伤。这样一来,便觉得手脚那里有些痛有些麻又有些痒,分外的难受。
我将手伸进外套的袋子,掏出一个注射器,那是刚刚从B区出来前顺手拿的,注射器的转盘里有三个小管,淡绿色的液体在里面晃荡着。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凌博士曾经给我使用过的那种带有能力激发作用的催合剂。
按下按钮,注射一管药剂到自己身体,我靠着墙忍受那一阵冰寒刺骨和随即而来的暖流。细胞活性化,能力催发,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增幅的能力。不过,一管不够,还需要加大剂量。
我没有忘记这种药物在药效消失后会有强烈的后遗症,前一次是全身酸痛,手脚都抬不起来,这次注射了多一倍的剂量,就不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现在是生死关头,活下去才是我要做的,而不是患得患失,顾虑太多……更何况,我试过一次,知道药效持续的时间不会太短,如果我的计划实施顺利,这段时间足够我跟尤里安再次会合,还有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了!
我咬着牙抱紧自己的双臂等第二管药剂的副作用过去,这一次的发作比前一次来得快,也来得猛烈,等那暖流过去,我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大汗,不过效用却也更明显了。身体格外的轻松,手脚灵便,敏感度提升,耳朵里面可以听见远处细微的走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