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那种地方,着凉怎么办?你这个呆子……”
燥热的梦中渗入一个清清凉凉的声音,同时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白梅香。秦时月睡得迷糊,稍稍翻了个身,碰到了一双微凉的手
。他有些困难地挑起眼帘,不期然地,那张时刻牵动着自己情思的清丽面容出现在眼前。
“呵呵……”他朦胧地笑了,“我又梦见你了,疏影。”
那张脸上先是没有表情,而后,也缓缓绽出笑容。即使直觉自己在睡梦中,秦时月仍是被对方的笑迷得七荤八素,心想做梦真好
,竟能看到素来不苟言笑的白疏影对自己这样笑……
一切感觉都那么真实,可惜秦时月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现在眼前发生的事,同他经历过的现实完全相反。
“疏影,”他喃喃地翕动嘴唇,像在呓语,“我老是梦到你,你不会生气吧……?”
听不见对方的回答,片刻,一点温温软软的触感落在了唇上。那触感并不浅尝辄止,而是向颊上攀,然后,沿着脖颈、锁骨处的
曲线一路向下游曳。
“嗯……”秦时月被弄得怪舒服,惬意地哼了一声。那温软的感觉在到达下体的某个部位时停驻下来,在那里流连逡巡。因了那
处,似乎全身都渐渐热了起来。秦时月犹半睡半醒,无意识地皱起眉头。
……好一个……奇怪的梦……
温度略低的手指抚上秦时月的额头,轻轻揉开他拧成一团的眉心。秦时月恍恍惚惚正享受着,突然,整个人四脚朝下地被翻了过
来。睡意被赶跑了大半,秦时月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然而一旦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几乎要石化了。
赤身裸体趴在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床上,身后某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地方,有个温热湿润的物体正试图深入……
“哇啊──”
“终于醒了么?呆子。”
压住后背的力道消失了,秦时月有些困难地翻过身,刚好看到那人抬手,抹去唇边牵出的银丝。
秦时月先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丽人,生怕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后来想想不对,使劲眨了好几下眼,这才确定自己
真的真的不是做梦。
“疏、疏影……?”他不敢确定,小声唤着。
“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去佟里访友了吗?”秦时月不敢置信地使劲嗅嗅白疏影身上的梅花香。
“胤县和佟里离得这么近,我可以访完朋友再来啊──你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么?”
“这倒也是……”秦时月揩了揩脑门,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地方的?”
“偶遇。”白疏影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吐出俩字,似乎在生气,“幸亏是我遇着你。你醉得像滩泥一样,傻乎乎地睡死在湖边
,万一被你的仇家之类的人撞上,你哪还会有命在?”
秦时月愣愣地接受对方耳提面命,许久,露出一丝状似惊喜的傻笑。
“疏影,你……担心我?”
白疏影望着对方的笑容,自己不禁也破颜而笑。“……算了,依你这种性子,想结个仇家大概也挺难的。”笑着笑着,不知想起
了什么,笑容倏地从脸上消失了。白疏影垂下头,避开秦时月的目光,对方好像也并未注意他那一瞬的异样。
秦时月笑了一气,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凉,这才回想起当下的状况,脸颊顿时红得像要烧着。他连忙从床上拉起条被单裹住身子。
“疏、疏影,那个……你……刚才……我……”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成句的话,偷眼观察白疏影的表情。是错觉吗?他好像在白疏影脸上看到一丝捉狭……不会吧?疏影会有这
种表情?应该是看错了……
没等他抱怨自己目力退步,白疏影忽地凑到他身前,吓了秦时月一跳。
“你在害羞?”粉唇绽出一丝邪邪的笑意,看上去竟有几分妩媚,“上次在山上的树林里,你可一点儿也看不出害羞,还相当主
动来着。”
秦时月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这个邪气十足的白疏影。这、这是那个疏影?这是当初那个文文弱弱、一身书卷气的白疏影?自己莫
不是错把老鹰当白鸽了?
还有,在山中的那夜与现下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吧?那时候白疏影身中春药,实属情势所迫,何况那天……月黑风高,他的胆子之
所以会那么大,这也是原因之一。
白疏影拥住兀自羞赧的人,轻柔地拈起他的下颌,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那双剔透的眸子此刻暖如春水,秦时月不由地心神荡漾
。难为情地勉力偏开视线,秦时月开口了,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不是说,我们……最好后会无期吗?为什么又……”
“我反悔了,不行么?”
“啊?”
“我想你,所以来找你,不行么?”
秦时月张大嘴巴,呆呆地瞪着面不改色说出这话的白疏影。白疏影看着他的傻样,禁不住温柔地一笑。
“我忘不了你啊。”
忘不掉啊。出来行走江湖却心无城府的你,对第一次见的人毫无防备殷勤示好的你,为了解我之苦甘愿献出身体的你……
就因为你是这种人,所以我才说我们最好后会无期,可是……我自己却做不到,无法克制地偷偷跑来看你,特别是……在得知了
我们二人的“缘分”之后。
原谅我的自私好吗?“月……”
秦时月怔了一怔,颤声问道:
“你……你叫我什么?”
“‘月’啊,”白疏影不以为意地重复,又笑道,“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啊。不行么?”
这已是白疏影反问的第三个“不行么”了。秦时月赧颜,小声接口:
“……行。”
白疏影颇满意地亲了亲秦时月的面颊,笑着凑到他耳边。
“那么,继续刚才的事,也行么?”
不出所料,听闻此言,秦时月的脸红更胜方才一筹。他垂下眼眸,咬着嘴唇,像是在思量什么。片刻,他抬起头,正视着白疏影
的眼睛。
“为什么呢?”
“什么?”白疏影见他神色转为严肃,便也收了笑,正色问道。
“上一次……是事出有因,”秦时月说到那夜的情事仍有些尴尬,声音低了几分,但不失底气,“那这次呢?疏影你想与我行那
事……是为什么呢?”
白疏影一时没有言语,他将视线从秦时月脸上移开,望向旁边。
秦时月见他这般反应,心里凉了半截。难道……白疏影说想念他,想的只是他的身体?特意跑来找自己,为的就是跟自己做这种
事?
想到此处,秦时月既羞恼有难过,狠狠推开白疏影,就想下床找衣服。脚还没沾地,身子就险些软倒在地上。宿醉当真害人不浅
,他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扶着床试图稳住身体,这时,一双手从背后扶住秦时月,将他抱回床上。
“白疏影,你到底把我秦时月看成什么?”因为我自愿当了一次你的“解药”,所以你有需要的时候,就想起我来了吗?
面对秦时月斥责的目光,白疏影这次并没有避开,而是平静地反问:
“那你呢?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呢?”
秦时月顿时语塞,头脑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经由白疏影提醒,他终于意识到白疏影提的问题才是事件的中心,自己之所以烦恼
,其实是因为看不透自己的心。
“我……”
“当初我也问过你,为什么对一个刚认识的人那么好,但其实,你的回答我并不明白。”白疏影轻轻叹了口气,从回忆中抽身,
“你说你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放不开我,还说为我做那件事是心甘情愿的,”他一字一句地复述秦时月那晚说的话,而后紧追着对
方闪烁的目光,“你说的这些话,我应该怎么理解呢?”
第五章
被白疏影的一连串问题命中靶心,秦时月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绪宛如拧成了麻花。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自己,而且不止一次,可是
没有一次理得出头绪。对白疏影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总是缠绕着他,让他几乎不知所措。
偷眼看看白疏影,对方还在颇有耐心地等他回答。秦时月无奈,泄愤似的小声嘟囔,“真狡猾,本来明明是我在问你……”
初识时的白疏影少言寡语,与喋喋不休的秦时月相映成趣,害秦时月误以为对方是个文静的美人,现在看来,哼,还文静呢,与
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根本相去不远嘛。
白疏影好笑地瞅瞅赌气的秦时月,慷慨地应承他,“只要你告诉我答案,我一定如实回答你的问题。”
“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被秦时月推开的距离说话间又消失了。白疏影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秦时月似也被这温度传染了,方才冷下来的心又开始发烫。
什么感觉,他无法确定,思绪却一下子跳到小山曾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上。
「喜欢」……为什么小山能那么轻易地断言?自己看来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在别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吗?
尽管秦时月承认对白疏影有种异样的亲近感,尽管无论起因如何,他们已经有过了肌肤之亲,但在小山一语道破之前,秦时月对
于“喜欢”的理解还仅限于男女之情,而白疏影生得再怎么美,到底是个男人,身为男子的自己爱上一个男人,这种有违人伦的
事,秦时月还从未有过经验。
假如小山说的是对的,那他是何时喜欢上了白疏影的呢?是从他将白疏影救出水面,还是在对方为他垫付三文茶钱之时就已开始
了呢?他又是因何喜欢他?是喜欢他美如临世谪仙的容貌?超然于世般的冷傲姿态?还是,他只向自己展现过的,不为人知的热
情……?
那么,难道说,在自己毫无自觉的时候,就已经陷下去了吗?
秦时月目光迷离,思绪像被风吹走的云,越飘越远。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可能……是喜欢你的吧……”
白疏影闻言,眸中微光一动,继而眯起眼睛,装似玩味对方的话。
“‘可能’?”
秦时月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说溜了嘴,面上发窘。
“因为……我不知道啊,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我对你到底是不是……”
白疏影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该做的都做了,你现在才想起你是男的?早干吗去了?”
这话秦时月怎么听都像是在骂自己。真是罪过啊,人长得那么漂亮,怎么就生了条恁毒的舌?亏得自己当初被他“楚楚可怜”的
假象蒙蔽了,上赶着跟对方套近乎不说,还主动把自己当成盘中餐给人家吃了……
说的也是。从一开始就顺从内心的感觉把自己往白疏影身边推,并且截断了所有退路的,正是自己本人啊。已经连身为男人的尊
严也不顾忌地把自己给了对方,难道自己还可以再找借口吗──
秦时月心一横,眼一闭,十足一副破釜沈舟的表情。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这总行了吧?我说得够明白了吧?我……”
显然,白疏影也认为秦时月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及时地用吻堵住了那两片正源源不断制造噪音的嘴唇。
“唔……”
眼见秦时月脸上出现了溺水者常见的颜色,白疏影才良心发现,放开了他,顺势凑到正大喘特喘的人耳边,低柔耳语:
“我也是……”
没等秦时月回过神,白疏影脸上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又转眼带上了挑逗意味。
“你问我为什么想对你做那种事,我已经回答了;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秦时月的脸霎时晕红,想是羞恼参半,不过白疏影自然不可能让他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再次以吻缄唇,白疏影压着秦时月倒回床
上。
帐幔垂了下来,遮掩住床上交叠缠绵的身影,间或但闻撩人的喘息自帷隙逸出。此时灯焰已尽,长夜正浓。
秦时月醒来时,屋内已隐约看得清东西,远远地,外面似有鸡鸣传来。
可是,很奇怪,却听不见打更的声音。在肚子里无声地嘀咕一句,秦时月才蓦然想起,自己是在醉倒湖边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被白
疏影“捡”到这儿来的,其后光顾着闹别扭和……秦时月脸腾地一热,竟忘了问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整间屋子由木头搭成,内里包括床在内只有一些简单的陈设,看上去像是个临时落脚的住处。
疏影……他有什么打算吗?秦时月想看看对方的睡颜,身子一动,不想却惊醒了搂住自己浅眠的人。
“醒了?”虽然视物不清,秦时月仍是看到他冲自己露出的笑容,“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
秦时月摇头,“我出来够久了,再不回去小山怕是要哭天抹泪地四处找我。再说,”他侧头看看白疏影,“从这儿回客栈也得花
不少时间吧?”
白疏影闻言,松开秦时月的身子,背靠床头坐起来。见他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秦时月有些失措。
“怎么了?”
白疏影淡淡地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不需要旁敲侧击。”
“疏影,我……”秦时月不免后悔,他不过是想知道这是哪里、与白疏影又有何关系而已,干吗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
再度把秦时月搂进怀里,白疏影摇头笑道:“我们二人初见的时候,你不就很爱讲话吗?那时候你说话可没现在这么累啊。”
秦时月回忆起那时的自己,不由地也笑了。那时他一心跟白疏影套近乎、攀交情,不得不想方设法找话题引起对方的注意,说话
也没有什么顾虑,一味地侃侃而谈,把个白疏影搞得不胜其烦。
现在,与白疏影有了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后,他却变得胆怯起来,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出对方不爱听的话,或是问起对方不愿
回答的问题。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被白疏影厌恶──如果此时,白疏影如初识那般离弃自己、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他不知道自
己还会不会有勇气像当初那样,锲而不舍地往对方身上粘。
会死掉吧?倘若满心的爱恋尽数化作同等痛苦的话……
看来,白疏影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怯意。秦时月舒了口气,笑道:
“那好,我直接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牛耳山。”
“牛耳山?你竟把我带来这么远?”秦时月惊道,难怪无人打更,离胤县城足有好几里地呢。“来看我为什么不进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