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庭月拖着受伤的身体艰难地往前走,他跳下山崖后虽然坠势被床单兜的伞减弱了许多,但是身上仍然被树枝山石擦伤碰伤,好在是皮肉伤暂时无碍。跳下后虽然被绳网兜住,没有受重伤,但是撞断了肋骨一处,一呼一吸间胸胁间都阵阵发痛。
听到平叔带人来在崖下寻找,他闭住气藏在水中,等人离去了才出来。白天藏于野林,夜间趁黑摸进渔人运货的船舱里,山庄的人搜查时,跳入水中扒着船底才躲过了搜查,等那些人走了才出来躲进底舱,忍着货舱里扑鼻的鱼腥味,等到渔人送货时,才回到陆地,又小心地躲了几天,终于离开了问剑山庄的控制范围。
身上的伤势却因为没有及时用药治疗有些恶化,他又开始发烧,昏沉沉的,仍维持头脑中一丝清明勉强向前走。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只得靠着一棵树休息了一会儿。
恍惚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凄楚的乐声。
是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好象是那曲《国殇》,又好象那人吹树叶时那悲凄的音调,又好象是他饱含怨愤的语声。
“醒了么?”耳边响起温柔关切的声音。
花庭月清醒过来,发现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服,伤口也做了处理,不再象火烧一样的疼痛。飘出好远的神思拉了回来。
“小凡,是你吗?”
“嗯,是我。”程思凡把花庭月扶起来,给他喂刚熬好的粥。又解释说:“我看到风筝上划了好几个圈圈,我猜可能是你在求救,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时开玩笑说以后谁有困难,就放风筝,在上面划圈圈,划得圈越多就是困难越大。你没忘我也没忘,看见风筝我赶紧朝问剑山庄方向赶来,没想到真遇上你。我还在想怎么杀上问剑山庄找叶鸿干上一仗呢。”
花庭月几天来嚼食生鱼和草叶,没有正经饮食,身体极虚弱,喝了粥又服了药,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程思凡看他好转了些开始发问:“遇上什么麻烦了?你不是在问剑山庄吗?有叶鸿在你也不可能有麻烦,如果有,那肯定是叶鸿找你麻烦了,对不对?他欺负你了吗?为什么你身上没有内力?”
花庭月沉默不语。
程思凡见他不答,又道:“你不必顾忌,别人怕剑神威名,我小狐狸却是不怕,他要是欺负你,我一定杀上问剑山庄替你讨个公道。说话啊,谁欺负你了?”
花庭月挣扎半天,想起山崖小屋中屈辱的一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只说出一句话:“没人欺负我。”
程思凡审视地盯着他,花庭月不善作伪,看他神情,如果说没事,鬼都不信,况且他放出求救的风筝,难道是为了好玩?但是既然他不愿说,程思凡也不勉强,耐心等他想明白了再说。
可是他觉得花庭月的脸上似乎少了点什么,少了以往温和恬淡的微笑,多了一分沉重的思考,忍不住伸出手揉揉那轻蹙的眉头,好象可以揉平一样。道:“我已经为你打通筋脉,几天后就可恢复内力。你不必担心。”
“多谢。”
“你似乎有心事,可有什么要说的?”
花庭月不答。
程思凡又道:“不管在何时何地,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你有什么心事,我定会拼了命替你了结。”
花庭月叹了一声:“有些事情除了死没有解决的法子。”
“年纪轻轻不要轻言死字。”程思凡握住他的手。
“我说的不是我死,而是……”花庭月苦笑一下,说不下去。
“你好象有心事,上次在问剑山庄见你,你还很开心的样子。”程思凡见花庭月垂着头,叹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问。”
说着,程思凡抚慰地拍拍花庭月的手,他心里明白,花庭月脸上掩不住的哀愁一定与叶鸿有关。只是不知道上次在问剑山庄分手后发生了什么事,使一向乐观淡泊的他轻蹙眉头,满怀心事。
花庭月很感激他没有追问,想了想,问道:“萧城主和叶庄主的决战是不是很热闹?”
“可不是热闹,热闹极了,成千上万的银子的赌注。开的盘口也越来越大,大多买叶鸿赢的多。”
花庭月斟酌了一下词句,又道:“你可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程思凡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倒没觉得,刚被皇上赐于天下第一剑客称号的无双城主向十年前就有剑神称号的问剑山庄主挑战,轰动江湖也是自然。连皇上也要去看呢。”
花庭月心里咯登一下,尽量很平静地说:“皇上一国之君,社稷之重,怎么可以轻易离宫。”
“是啊,不过……”程思凡略一迟疑还是说了,“萧临风和皇上的关系怕是真如江湖上传闻的那样,所以皇上以封禅为名去泰山,顺便观战。”
“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么?”花庭月试探着问,“皇帝离宫总是不太妥当,外面不比宫里防卫森严,而且去泰山观点的江湖人又多又杂,万一有什么意外……”
程思凡拧起眉毛,抓抓脑门上一撮黄毛,神情严肃:“说得也是,大内侍卫总管,御林军统领都为这事发愁,卫统领求我帮忙确保安全,我一个江湖人,这些朝廷上的事怎么也找我的麻烦啊。”
“能不能想想法子,劝皇上不要出宫。”
程思凡摸他的头:“你是不是烧没退呀?净说胡话了,我们江湖平民,哪有资格进见皇帝,还对皇帝的事指手划脚?朝上许多大臣都反对皇帝出宫,可是武阳王力劝皇帝以封禅为名去泰山观战,说这样一举两得。前些天,出巡的旨意已经发了,现在御驾已经快到了。”
“这么说已经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思凡问道,目光炯炯地盯着花庭月,觉得他这么问好象知道什么似的。“你觉得有问题?”
花庭月张了张嘴,想说又说不出口,本来想揭穿这惊天阴谋,可是一旦揭穿,问剑山庄绝对会被碾为平地,虽然把叶鸿恨得咬牙切齿,可是真要置他于死地,事到临头却下不了手。
第19章:不变应变
花庭月思忖良久,咬咬牙道:“现在也觉不出什么问题。”
“啊……”程思凡惊讶地看着他,看他样子明明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的,怎么欲言又止不说出来,他不是这种粘乎性格。
感觉到程思凡担心疑问的目光,花庭月沉思半晌,道:“小狐狸,这次决战非同小可,大内侍卫总管想请你帮忙保护皇上,你可要尽力。”
“我也不想接这烫手山芋,可是又没办法。”
“要想不出差错,倒有个法子。”
“什么?”程思凡眼睛闪闪发亮盯着他。
“不管发生任何事,以不变应万变。”花庭月缓缓地说道,“虽然到时候泰山上人多又杂,但是最重要的只是皇上一人,只要皇上没事,天大的事也不算什么,所以你只要护好皇上的安全,其他的就一切好说。”
“对啊,这法子简单有效。”程思凡惊喜道。“不管到时候上来的人有多少,只要皇上没事,随他们怎么折腾。”
“所以你一定要寸步不离皇上,若是皇上有不测,只怕会动摇国本,掀起腥风血雨,多少无辜人丧命。”
程思凡点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陈州税银被劫一案,看上去线索全无,其实细查之下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花庭月双手紧紧抓着袍襟。
程思凡继续分析:“能将唐潜这样的高手一剑毙命,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做到,所以怀疑范围并不大,通共也就五六个人,我仔细调查这些人在案发时都在做什么,有的人受了重伤,有的人在家,有的人在宫里值夜,都不大可能做这事,查来查去,怀疑的焦点都指向叶鸿。你在问剑山庄做客好几个月,可发现什么疑点没有?”
花庭月垂着头不说话,双手微微发抖,白缎袍子被抓得皱巴巴。
程思凡握着他的手,发现那双手冰凉僵硬,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里,说:“你有心事,如果不和朋友说,你还能给谁说?我就算帮不了你,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我……”花庭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程思凡深深的看着他,拍拍他的手:“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我们自小相识,情如兄弟,一起共过患难,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忽然,一阵极轻的声音从外面传出,很轻,但是程思凡内力极高,已经敏感地感觉到这声音似乎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高手站在院内梅枝上的声音。
下一刻,程思凡跃了出去,身形如清风转瞬而过。
小院外,梅树上,一个白衣人站在树梢俯视他,衣袂飘飞,容貌清俊绝美,全身上下一股脱俗出尘的高傲,如伫立云端之上。
程思凡很是不爽,凭什么这人站得比他高,不就是想显摆自己的轻功高到站到梅梢也稳如平地么。
程思凡微笑,神态懒懒的,眸中却精光四射,轻轻一纵,也跃上树梢,也稳稳当当纹丝不动,然后挑衅地盯着眼前的人。
“叶庄主,多日不见,你好啊。想不想一起喝两杯?”
叶鸿冷冷地瞥他一眼:“我不跟狐狸喝酒。”
程思凡揉揉鼻子,嘻嘻一笑:“叶庄主来这里可是对在下正在查的案子有什么赐教?”
叶鸿眼光冷如寒冰,道:“好奇心强的人,往往不容易活得长久。”
程思凡哈哈一笑:“一个人活得久不久,不是取决于是不是好奇心强不强,而是自身拥有的实力。有足够强的实力,就有资格好奇。”
叶鸿看着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欣赏,唇角微微上挑,道:“好,希望你的实力能让自己活得长久。”
说完,身形一动,跃下梅梢,如白云飘落。
程思凡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眼神深沉,笑容消失。
回到屋里,却发现……
床上空了,只剩下扔在一边的被子。
“小花……”
“花庭月……”
程思凡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东看西看,翻遍整个院子屋子,也不见花庭月的身影。程思凡沮丧地直捶自己的脑袋,明知道花庭月内力没有完全恢复,他就不该离开他半步呀,没想到只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花庭月就不见了。
是谁掳走他的?
程思凡迅速展开推理分析。
花庭月向来隐居田园,很少过问江湖中的事,就算被人拉去帮忙,也是无私帮助别人,从不把事情做绝,没有得罪过人。
难道是花家的敌人嫉妒花家财势,所以下了黑手?
如果这样,应该早就出事了,花家并不是最近几天才发展起来的。
那么,最后的可能,就是他知道了什么可怕的秘密,对方为了防止泄密,将他抓走,抓走之后会怎么样?
灭口……
这两个字一冒出脑海,程思凡就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自己安慰自己,不可能的,他是那么善良那么与世无争,他不可能有事的。
会是谁呢?前一次在问剑山庄见到他,他一切正常,再一次见到他,他心事重重,这些变化发生在他住在问剑山庄期间,再加上提到叶鸿时他神情闪烁,而叶鸿又忽然出现引开自己,可以推断出他的失踪与叶鸿有关。
程思凡急得心神大乱。
花庭月睁开眼睛,当然是一如即往的一片黑暗,动了动身体,发现手脚被粗大的铁链绑在一个木架上。想起当时程思凡出去后,忽然屋内飘进一股轻香,登时他觉得有些头晕,这时有一个人进来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起来他应该是被人掳走了。那么掳他的人是谁?
花庭月不敢再想下去。
转头对向方才解开他昏睡穴的人。
“叶庄主,我们又见面了。”花庭月淡淡一笑,没有任何畏惧,不知怎么,虽然身处危境,可是重新感受到那淡淡的檀香味,居然有种莫名的安心。
叶鸿冷冷地看他:“没有人逃出我的手心。”
“是的,所以我很快又落到你手里了。”
“你对程思凡说了些什么?”
花庭月闭口不答。
“你向他揭发了我的秘密?”叶鸿的声音更冷。
花庭月沉默了一会儿,答:“我没有。”
“是么?”叶鸿冷笑一下,眼里的寒冰有些融化,唇角微露暖意。嘴里却是很是不相信的口气。
“我从不说谎,信不信由你。”花庭月还是很从容平静。“我是想盘算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即要阻止你的阴谋,也要保住你的秘密保住你的声名和性命。”
“可笑。你要阻止我的计谋当然是揭穿我,让朝廷发兵剿灭问剑山庄才是,还说什么要保住我的秘密。没想到你这么恨我,不惜毁了我。”
花庭月愕然,继而脸上是悲伤的表情,道:“我没有恨过你,也从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要阻止你。放任你的作为,才是真正的毁了你。”
叶鸿听了,冷冷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花庭月还是诚恳相劝:“收手吧,你不会成功。千错万错不可一错再错。你现在回头,事情就可以有转机,你还是那个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剑神。”
“你还敢教训我,真是找死。”叶鸿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旁的鞭子,用鞭梢挑起他的下巴碰碰他的脸,冷冰冰的说:“敢在我面前耍花招要付出代价的。我再问一遍,你对程思凡说什么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是那句话,没有。”花庭月神情肃穆,面带隐隐的痛苦伤感。
叶鸿手中的鞭子甩了过去。
花庭月感受到风声,浑身绷紧,先前他赌叶鸿不会杀他,他赌赢了,现在他再赌叶鸿手的鞭子不会抽下来,结果这次他赌输了。一阵剧痛划过身体,好象被刀子刮过。
“快说。”叶鸿一扬手,又是一鞭。
花庭月一阵发昏,也分不清是身上疼还是心里更疼。这人是叶鸿吗?难道是有人易容?不可能,谁会在瞎子跟前易容,那气息那香味那脚步,都是那个人无疑。
可是他……
又一鞭抽下来。花庭月疼得身上一颤,脑海中还是继续思索,叶鸿这么高傲的人想要拷问,怎么会用这样的笨法子,他的法子不就是用剑指着对方的喉咙么?或是掐对方的脖子,或是用那种屈辱的……
花庭月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苦,一股气性上来,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一会儿功夫,身上已经是好几道血痕。
叶鸿没有再继续下去,扔了鞭子,伸手扯下他的束发带,留下一句:“你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放你下来,看你嘴硬到何时。”
花庭月听到他离开,然后是关门上锁的声音。轻轻吁了一口气,无力的垂下头,一股凉意从头冷到脚。
泰山,是五岳之首,据传山高接近上天,所以,历代君王都在此封禅,报功于上天,谢天帝授命之德。
泰山因此被历代封禅告祭抬到与天相齐的神圣高度。轰动武林的两代剑神的决战就在泰山之巅开始,早在一个月前就有无数江湖人聚集在这里,等待着这旷古一战,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
泰山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如此高处,能懂得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世上没有几个人。
叶鸿头戴檀香木座发冠,长发飘然,一袭白衣如雪,御风而行,衣带飞扬,宛若谪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