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下碗面。”叶鸿简单地吩咐。
“是,是。”小二赶紧答应着,一见又有三个客人来,殷勤的上前招呼。“客官您来晚一步,已经没有客房了,不过风雪天也不
能让您呆外面,只好委屈您几位在掌柜屋里凑合一晚。”
“好吧。”刚进来的三个客商很无奈,出门在外,也只能将就。
棉帘一掀,一个戴兜帽披风的人闪身进来,身上满是雪花。小二赶紧上来亲切招呼:“客官要住店么?小店已经没地方了,方圆
几十里只有这一家店,这么大的风雪,没有人愿意赶路,各个房都住满了,对了,有位客人是孤身一人,我去问问他,也许他愿
意的话,你们可以挤一挤。”
穿披风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小二跑到叶鸿跟前征求意见:“这位客官,这么大风雪,大家在小店碰面也算缘份是不是?您一人也住不了一间房,是不是?不
如……”
眼见叶鸿锐利如刀的眼神刺过来,小二一缩脖子,不敢再吭声,肚里暗骂这家伙不通人情。
那年轻人正是一直在后面跟着叶鸿的花庭月,温和地一笑:“小二哥不用担心,凑合一晚也没什么,马房或柴房也可以。”
小二见这年轻人温雅斯文,秀气得似乎风吹就倒,正义感暴升,道:“那怎么可以?这么粗陋的地方怎么能睡人,冻也要冻死了
。我们跑堂厨子马夫等人都睡下房里的大通炕,再挤一个人也没啥问题,就是我们这些粗人怕弄污了公子,公子若不嫌脏,可以
……”、
“也好。”花庭月微笑答应。
“不好。”叶鸿大声说。“小二,你让他睡我房里就行。”
“好好好。”小二赶紧答应着,心道这家伙终于有人性了。
一会儿饭菜做好,小二把鸡蛋面端上,却见叶鸿使眼色,示意他把碗端给花庭月。小二莫名其妙,这个人开始不通人性冷如冰霜
,怎么这会儿忽然体贴了呢?
小二见他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漠,也不敢问,把鸡蛋面端给花庭月,把热羊汤泡馍端给其它人。
边陲小店也没什么好东西,连盛饭的碗都是粗瓷大碗,上面还有豁口,桌子也是油腻肮脏的木板桌。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油烟味
汗臭味还有客人们放肆的喧哗。
叶鸿从容拿起筷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出身高贵皇室,虽然生来就习惯了干净舒适的环境,但是他的忍耐力,也是天下少见
,否则断然练不出那样孤高绝世的剑法。
花庭月出身富家,也是从小习惯干净舒服,只是他适应性极强,否则也不会熬过多年黑暗比正常人生活得还好。所以,他微微皱
了皱眉,也很从容的拿起筷子。
叶鸿默默地在一旁看着,看他挑一根面条送进嘴里,慢条斯里,秀气到极点,不禁皱眉头。
再看他面容憔悴,比起两个月前在花家见面时消瘦的厉害,想他出身富家,没有受过奔劳碌之苦,这一路寻来肯定吃不少苦,再
加上他眼盲,行路时比正常人更加耗神,可是他居然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苦寒之地。
叶鸿手里的筷子越来越慢,几乎象是食不下咽。好不容易用完饭,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客房也非常简陋,被褥粗糙,空气中是说不出难闻的怪味,
进入客房,仆人打来洗脸水。
“你先洗。”叶鸿扔下一句硬梆梆的话。
花庭月顺从地解下披风,随便洗了把的脸。叶鸿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都直了。
“你……”叶鸿惊讶地指着他,象是看见一个奇异的景象,完全愣住。
“怎么了?”花庭月有些奇怪。
“你的头发……”叶鸿被眼前看到的惊得说不出话来。
花庭月一头乌亮柔软的头发不见了,只剩下又短又丑的发茬,难怪他一直戴着兜帽不取下来。
“哦,是这样。”花庭月反应了过来,无所谓地说。“剪掉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孝之始也。剪发,也就是髡刑,是上古五刑之一,源于周,是一种耻辱刑,是用践踏人格尊严
的方法代替肉刑的一种惩罚。是谁剪了他的头发?以他的武功家世,谁敢这么做?
叶鸿有些明白了:“是你爹?”
花庭月勉强笑了笑:“是我不孝,我爹不许我出门,于是……总之,都是我不好。”
叶鸿心里明白,花庭月急着想找他,花老爷不许他出去。父子之间发生冲突,花老爷一气之下剪掉他的头发,顶着这一头又难看
又如罪人的头发,自然不敢出来见人,不料,他居然还是不顾一切的偷跑出来,原想着花老爷疼爱儿子,顶多打他几板子,也不
会真把他怎样,不料居然使出这种狠绝手段,可见花老爷是如何强烈的排斥自己和他的关系。
叶鸿心里一动,忽然伸手扣住花庭月的脉门,按说任何有武功的人被扣住脉门都会反射地以内力相抗,叶鸿惊讶地发现花庭月没
有反抗,显然全身内力尽失。
“难道……这也是你父亲干的?他废了你的武功?”叶鸿忽然想起白天在酒店时唐惜花那一抓本来没有用多大劲力,花庭月居然
躲不开,原来是没有了内力。
花庭月无所谓地笑笑:“家父不愿意我见你,下药令我内力尽失,不过没关系,这两个月,我的轻功也恢复过来了。再假以时日
,逼出毒药,就可以恢复了,或者等此间事情已了,我回去再求父亲的解药就也可以。”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向父亲发下毒誓再也不见你,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父亲相信了,所以放松了对我的看管。”
“你怎么可以乱发誓?”叶鸿皱起眉头。“你现在见到我,岂不是应了毒誓?”
“没有呀。”花庭月狡黠一笑,“我没有见到你。别忘了,我是瞎子。”
叶鸿语塞,想不到看上去温顺老实的花庭月居然也有滑头的一面,连自己的父亲也设计。
“可是……你何苦与令尊作对,历尽辛苦跑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来。”
“没关系,我不能就这么让你带着伤心和疑惑走了,必须要找到你。”花庭月脸上浅笑无比温暖,抬手想摸他的脸。
“你找我做什么?”叶鸿面如凝霜,眸中寒光四射,拧住他的双腕,把他压在床上。另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下了毒的酒是
你拿给我喝的,下了迷药的衣服也穿在你身上,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解释。”
花庭月没有被他的阴狠吓住:“你信不信由你,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解释,而是要与你共同面对。”
“哼。”叶鸿冷笑一声。
“那批宝藏朝廷想要,武阳王的余党也想要,还有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也想插一脚,你虽然武功极高,却也是好虎架不住群狼
,你看今日天水镇上,已经无故多了许多江湖高手,还有许多扮成客商的不知什么身份的人。唐惜花,燕影枫,还有漠北三雄,
个个都是难对付的。我不放心。”
“说得好听,你千里迢迢跟着我到这里,就只为了不放心我,我是剑神,还怕了那些人不成?倒是你,居心难测。”说着,叶鸿
手上微微用力。
第33章:飞蛾扑火
花庭月身上一僵,喉间一阵窒息,很是难受。可是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闻到那股熟悉的檀香气息,偏偏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安心。
眼盲之后,他的其他感觉都极为灵敏,能够感觉到一些别人不可能感觉到气息,比如,哪里有危险,哪里安全,现在被叶鸿卡住
脖子,几乎窒息,却毫不畏惧,也不紧张,他相信,叶鸿不会杀他,这份信任如同信任自己。
如果他能看得见,他会看见叶鸿的面庞冷如冰霜,眼里却是有着一丝冰河初融的暖意。
“你看上去很聪明,为什么总是做傻事?”叶鸿轻轻摩挲着手下的脖颈,感受着指尖下脉搏有力的跳动。
感觉到微带薄茧的指腹在颈间微微摩挲,花庭月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微微一笑:“我做了什么傻事?”
“先前,你冒着被灭口的危险劝我停止逆谋,这不是傻吗?明知道不可能阻止我,却还要傻傻的企图说服我放弃。”
在剑神面前揭穿他的阴谋,还试图阻止,这种做法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花庭月也记不清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就那
样做了,现在回想当初,也只能笑笑:“看着有人站在悬崖边要跌得粉骨碎身,要我站旁边看着,却是做不到。就算时光倒流,
我还会这么做。”
叶鸿一怔,眼神暗了暗,放在他脖颈上的手缓缓收紧。
“现在,你和你父亲下毒害我,你要是聪明赶快躲得远远的别让我找到杀了你。你却费了这么大的劲来找我企图解释,你想解释
什么?又能解释什么?想告诉我,那个拿毒酒给我喝的人是别人易容假扮的么?”
“我真的解释不了。”花庭月苦笑一下,面色平静。
“所以,我说你傻,居然千里迢迢来飞蛾扑火。”
“你说飞蛾扑火是因为飞蛾傻呢?还是因为他宁死也要奔向光明?”花庭月脸色仍然平静,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叶鸿卡住他脖子的手缓缓下移,摸到他的胸口,唇角微微一翘,语气略带戏谑:“你的心,跳的很厉害。”
“世上有谁的脖子被剑神掐在手里,还能不害怕。”
“是吗?”叶鸿笑意更深,缓缓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吹向他的耳边,看他身形越发紧绷,才轻声笑道:“你是害怕?还是因为别
的?”
感觉到热热的鼻息就在耳边,很痒。花庭月一动不敢动,不但心跳如捣,耳根也发烫,如火烧火燎。
忽然,叶鸿抬起头离开他的耳边,伸手点住他的穴道,语气又冷得象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你们花家也想染指宝藏
,是吗?所以,你害了我之后,又厚着脸皮来找我,你还真不怕死。可惜,我不会再相信你。”
“你……你……”花庭月说不出话来,只觉浑身发热的身子如被泼了盆凉水,瞬间冰冷。
“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我杀了你。”叶鸿说话的口气和言语都冷如冰霜寒透人心,指风一弹,点了他的睡穴。
看他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才轻手轻脚上床,把他抱在怀里,温柔的动作,象抱着易碎的珍宝。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和他并头
而睡。
不知过了多久,花庭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粗陋的被褥味道很不好闻,可是他长途奔波,已经疲惫不堪,也顾
不上条件简陋,睡了一觉后,精神好了许多。一摸身边,没有那人,瞬时一阵心慌意乱,急忙披上衣服出来叫人:“小二……”
“公子什么事……”店小二闻声赶紧过来,一见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花庭月出来的急了,忘了戴兜帽,又丑又短的头发茬露在人前,楼下店堂的人看见,大吃一惊。
花庭月还不知觉,急问:“和我同屋的那个人到哪里去了?”
“他一大早就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的?”
“好象往北去了。”
花庭月急忙下楼上路,忽然一人拦住他的去路。
“原以为美人是哪家少爷,原来是个在逃囚犯。”那人语出轻薄,听声音又是那唐惜花。
“唐公子,在下有急事,请你让开。”花庭月不想和他说那么多,压着火气敷衍。
“你孤身一人出门在外不太好,还是我陪着你吧。”唐惜花又伸手握他的手腕,忽然觉得指尖一痛,惊觉被刺了一下。
花庭月施展轻功,从他身边跃出,扔下一句话:“你不要运息,三天后毒性自解,若强行摧动内力,会毒气攻心,没有救的。”
唐惜花气得脸发白:“可恶,居然在我这暗器高手面前用药,等我抓到你,看不把你抽筋扒皮。”
黄沙镇,荒凉贫苦,街道两边只有几个小摊子,摊上摆着可怜巴巴几个货物,卖吃的小贩有气无力的叫志,街两边蹲着衣衫褴褛
的乞丐打量着行人,只要有外人经过,就围随着跟上来伸出枯瘦的手。
一个白衣剑客拿着剑走在街道上,众乞丐照例围上去,却见他面容冷峻,身上更是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双眸气魄逼人,只
用眼一扫,众乞丐就吓得不由自主一哆嗦,低着头退到两边。
还有一拨手拿兵器的人跟在白衣人的后面,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而且这样的人还不止一拨,没多久,这个只有一条街的荒凉小
镇来了越来越多的武林人。
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看上去很华丽高大,当然这只是和周围低矮草屋相比,这家客栈可以算是宫殿级建筑了,让人一眼就能注
意到。
白衣人踱进店里,小二哆嗦着上了茶。
一阵风吹过,两个人如鬼魅般飘了进来。这两人都瘦如竹竿,更奇的是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双生兄弟。
“叶鸿,快交出藏宝图。”连说话声也一模一样,同时出声。
“双子门的孙家兄弟?”叶鸿眼皮也不抬,手里拿着一块白丝巾擦擦茶杯。
“没错。”孙家兄弟又同时开口。
“听说双子门门下都是双生兄弟,与人动手也是两人齐上,声气相通,心意相合,配合默契无双。”叶鸿还是不抬眼,慢条斯理
地擦完茶杯擦茶壶,擦完后从茶壶把茶水倒进茶杯。
“正是。我兄弟出道来没有遇到过敌手。”
“只是可惜,我没有完整的藏宝图,也不知道宝藏在哪里。”
“胡说。”
孙家兄弟忽然同时欺上,同时出手,四把剑同时翻飞,一人攻上一人攻下,仿佛一个人一般,只是这个人长了两双手,四条腿。
寒光闪过,叶鸿收剑入鞘,慢慢啜着杯里的茶水,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孙家兄弟喉头各有一个细小的血洞,睁着眼睛不可思
议的倒在地上,怎么可能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没看清就这样毙命。
“不愧是剑神,出招连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连伤口都小得不能再小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笑。
“杀人不是给人观赏的,能用一招何必用两招。”叶鸿头也不抬,啜着茶水。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进了店,手下随从立即在叶鸿对面的粗糙木凳上铺上锦蟒缎褥,另一个侍从取出金龙盖碗,在白瓷茶壶中
倒出一碗茶,一股清香直扑鼻端。
叶鸿点头为礼:“果然武阳王门下能人甚多,恭喜世子逃脱牢笼。”
“也恭喜叶庄主能在萧临风的剑下死里逃生。”世子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高雅有礼,转过头去又看了看地上的两具新尸体,笑
容变得很冷:“你们出道江湖没有遇到过敌手,那是因为你们没有那个幸运遇上剑神叶鸿。死在剑神手里的你们的光荣。”
世子又转向叶鸿,脸上又恢复温雅的笑容:“叶庄主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吧?”
“知道,世子是为了宝藏而来?”
“正是。我知道你手里有一份藏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