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冷静下来。
我便是要找女人,也不必他给我安排。
或许他说的不错,昏庸无能会更好些。朝政之事我渐渐移到重臣手中处理,宫中的时间更是宽裕,闲极无聊,我便沉醉于歌舞美
人,于是到大军班师的时候,竟有些胖了。
庆功宴上我便已见到陈之珏。比之分离之时,他又高了一点,性情更为稳重,见了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提议去西山围猎。那是
京畿的一个地方,山脉绵延一片,秀林深山,风景十分优美。
或许出去散散心也好。在这深宫之中,人也似乎变得有些阴悒。我想着,应了下来。
围猎之事计划在下个月,我骑射之术已生疏了不少,不知还能不能爬上马背。陈之珏听我一说,登时嘻嘻笑起来,提议陪我到马
厩看马。
当年的战马还在,是难得的神骏,过了三年还认得我,不停往我身上蹭。
陈之珏惊声叫道:“乌云踏雪!”
我笑道:“你也知道?”这匹马浑身如墨,只有四蹄雪白,正合踏雪之名。爱马是武人天性,他知道也不奇怪。我有些得意。这
匹马是我当年花了好些功夫才驯服的,现在一直养在御马厩中,每日吃得不错,也长了不少。
陈之珏十分喜欢,顺着它的鬃毛,道:“陛下,它叫什么名字?”只摸了两下,它就不高兴地挥蹄。陈之珏哎唷一声,也不摸了
,笑吟吟地道:“好大的脾气啊!”
这马是我少年时驯的,那时我稚气未脱,便叫它小飞。现在它也不小了。我有点慨然,道:“它叫小飞,想必朕以后也用它不上
。陈卿若是喜欢,便送了你罢。”
陈之珏惊喜交集,道:“陛下真的送给我了吗?那陛下围猎的时候怎么办?”
我笑道:“朕可以用别的坐骑。”
他欢天喜地地牵马出来,便要坐上去,小飞打着响鼻,径直走到一旁。我安抚了它一阵,它才乖乖让陈之珏坐上马背。
陈之珏见我毫无兴致,也不敢太过欢喜,却也忍不住去顺小飞的鬃毛。他在沙场上立功不小,已有自己的宅邸,虽然不太大,但
养马是绰绰有余了。只怕他爱马太过,马养在宅子里,自己跑到马厩去住。
我道:“朕的马不是白送你的,如果围猎之日你毫无所得,这匹马朕可要收回。”
“自然不会。”他笑着应了,犹豫一阵,说道,“陛下,我能说说龙大人的事么?”
我一惊,淡淡道:“且说来听听,龙大人是不是又有什么美貌爱妾了。”这小子精灵古怪,被他知道我爱着龙靖羽也没什么,但
我也不想让他知道用情至深,时时念之不忘。便让他当我是寡人之疾,见了美貌男女都不放过吧。
陈之珏恭恭敬敬道:“启禀陛下,龙大人一直没有娶妻纳妾,对于府中的女婢也是目不斜视,入夜便闭门安寝,规规矩矩。传闻
都说,龙大人可能不好女色。”
他说得仔细,我不免有点尴尬,道:“朕有叫你看这些?”
陈之珏道:“是,末将知错。当日陛下要末将派人潜入龙府,现在已有人回报,说是听到两个下人私下在说燕语,似乎……是燕
帝的人。”
我一惊,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之珏道:“说是暗中已给龙大人下了慢毒,可以回去交差了。听到的人不敢打草惊蛇,后面也没听到什么了。”
我沉吟一阵,道:“让他们继续监视吧,也看看龙大人有没有通敌叛国。”
陈之珏应声答是,仍是恭恭敬敬。我自觉也在装模作样,不禁暗叹了一声。慕容离也不知目的为何,我对他终究是放不下。
围猎之日很快便已到了。武官俱已参加,连几个粗通骑射的文官也到了场。陈之珏一身软甲,坐在马上,背着箭袋,手中一把硬
弓,竟是十分潇洒俊美。见了我,横过长弓,在马背上鞠身一礼。
第38章
围猎是以所猎者为最多者胜,那箭身身上都刻有各人标记。胜者除了所猎之物外,另有奖赏。于是一声令下,将士便已纵马而逐
。
沿路见到猎物便搭弓射箭,许久没练,我的准头差了些,但速度不弱,仍能一箭射中。忽然有人纵马飞奔到我面前,跃下马,跪
下行礼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这人是陈之珏的护兵,形貌普通,我也识得,他其实是枭骑之一。他看了一眼左右,便沉吟不语。我命左右退下,从马背上一跃
而下。他到我身边,附耳低声道:“方才得到消息,燕帝与龙大人相约在天台午时相见。龙大人已经出行。”
午时?离现在只有半个时辰了!我大惊,带了一队兵马,即刻赶往天台。天台也是一座山,一面是修好的梯道,十分易行,另一
面陡如峭壁,却是便捷不少。我立时弃了马,命一队人马沿路上山,见到龙靖羽,便让他回去。自己便攀岩上去,那报信的人也
跟我攀了上来,却渐渐被我甩到了后面。到得山顶,还未到午时,约是还有一刻。
山顶只是一个小小的平台,用石栏护着。我一手抓住栏杆时,一杆长枪便已刺了下来,我不由身子一退,避了开去,另一手抓住
白木枪杆,用力压在栏杆上,枪杆登时微微一弯,我已借力跃了上去。
上面的人手一松,本想弃枪,见我跃了上去,又急忙抓住兵器,堪堪握住了枪柄,立时横过枪一扫。我足上一点他枪尖,落到地
上。
只听慕容离大笑道:“时将军,罢手了。这是萧帝,你绝致斗不过他。”
那时将军收回枪,向我行了一礼,神色间十分戒备。慕容离所带的人手,似乎也只有几人,但暗处不知有多少了。
我道:“慕容兄,你入我南朝,怎地不告知在下,岂不让人觉得我南朝怠慢?”
慕容离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为了阁下的爱臣,龙靖羽。”
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真是为了他?”
慕容离笑道:“怎地不是?在下乃是诚心诚意请龙公子到我大燕做客。可惜龙府中全是机关阵术,我只有出此下策,才能约他一
见。”
他是想擒他为质,逼我就范了。也不知他在这天台山设下多少埋伏,龙靖羽又不谙武功,定会为他所擒。何况他又怎能不来?他
身上还中了慕容离的剧毒。
“慕容兄,你究竟意欲为何?直说了罢。只要你解了龙靖羽身上之毒,从此放弃以他为质。”他若是想杀我,扶萧激楚登基,此
时已十分艰难。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之人,早已不是当年了。若是他想借龙靖羽来操纵我,让我做叛国自降之事,只怕便是我
肯答应,龙靖羽也是不肯。
慕容离笑道:“萧兄果然是爽快人。只要萧兄答应一事,在下自然不会再让萧兄为难,请萧兄陪我走一趟。”
我淡淡道:“去何处?”
慕容离道:“帛书上说,那宝藏开启,必须要萧氏长子的热血为引钥。萧兄若是不愿,让萧兄的儿子来也是一样。”
那帛书是横向撕的,我那一半也的确说了萧氏长子云云。我父亲在我逼宫后一月之内便已吐血而亡,如今萧氏长子,的确是我二
人而已。我思索一阵,道:“我陪你去。”棠儿年纪还小,在这人手中,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若是我去,想必也快一些。
慕容离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是萧兄勇悍之极,在下深感不安。萧兄若是答应,便请服下这瓶软筋散。取得宝藏后,自会
解了萧兄的毒。”
既然是粉末之毒,便不好装作已经服下了。我眉心一皱,说道:“慕容兄,你还想诈我?”这奸诈的小鬼,我被他耍得团团转已
不是第一次。自从认识龙靖羽之后,便一直任他压榨。
慕容离笑道:“在下一生之愿,不过是风云际会,与萧兄这样的英雄决一死战,虽说兵不厌诈,但也算得上言而有信。阁下既然
不信,那么在下便发一个誓罢。”他举起右掌,说道,“若我慕容离取得宝藏之后,不解萧兄之毒,完完整整送萧兄归来,便教
我天打雷劈,横死他乡。萧兄,可还要三击掌?”
不错,他虽然喜欢诈术欺人,却也言而有信。我稍稍放心,与他掌心轻轻击了三下,接过他的瓷瓶。此时那枭骑中人已攀上山顶
,我交代了几句,便服下药末。那毒药有些甜味,立时便感到一阵睡意。
我有些吃惊,软筋散发作时是这般滋味么?难道这也不是软筋散?
不是便也罢了,只怕是这慕容离也如我一般,发誓当发财,最后仍是不肯解我之毒。我看着慕容离,却只见他仍是微笑,眼前便
已朦胧起来,渐渐漆黑一片。
第39章
耳中轰鸣巨响,颅中却像是万针直刺,痛苦异常,仿佛脑浆也要迸裂而出。
我是要死了罢!
果然那毒药并不简单。心里想着,却是十分茫然,仿佛早已蒙蒙胧胧地想过,仍是走了这一步。但最艰险不过一死,又有何惧?
脑海中昨日情景一一闪现,渐渐模糊,像是被什么冲刷着,渐渐混沌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指尖用力握紧,却渐觉无力,一阵酸
麻。
勉强睁开眼睛。
一双冰冷的双眸,脸上却是笑意。
这是一个美人。长衫。素手。
我喃喃地,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抓住他的手,忽然又忘记所要说的话。迟疑地,看他。
张了张嘴,说:是谁?
他说什么,我没听清,眼前一黑,便又迷迷糊糊,想着以前的事,却是渐渐朦胧,像是隔世发生的事,在记忆中灰飞烟散,眼前
如同漫天之白,再也辨识不清。
不,不!
我想大叫,却是叫不出,颅中剧痛,竟似不能思考。像是回到几岁时母亲被人害死,回到第一次杀人,回到被龙靖羽拒绝……一
切飞快旋转,人也仿佛眩晕。
不,我不会忘的。即使最痛最苦,也是我的半生。
我心里想着,只觉得眼泪流了下来。也不知痛了多久,听到耳边隐隐有人说话。一个人道:“看样子,他是真的变成痴呆了,竟
然连皇上也不认识。”
另一个人道:“看来也是如此。”
“想必他也不会清醒了,都三天了,一直这般呆一阵,傻一阵的,说话也如同呓语,没人听得懂。皇上果然妙计,萧帝痴傻,那
是再也不能与皇上抗衡,这宝藏也能安心取到了……”
另一人有些不悦:“这话别在他面前说,你们出去罢。”
他是慕容离。我生平仅见的对手。怎会不记得?
心中蓦然清明,不由有些想笑。他可以令我死,却不能令我遗忘。慕容氏如此阴险卑鄙,日后也不必为他言辞所动。
这药效之烈,果然令人难以相抗,此时我已筋疲力尽,睁开眼睛也觉得困倦,原来竟是武功也失了。如果他知道我没疯,只怕是
又施毒计,不如将计就计,骗他一骗,只待回去便了。
此时忽闻一声轻叹,悠悠道:“可惜了。”
我只觉得手背被摸了摸,那手如同游蛇一般冰冷滑腻之极,我不由一惊,动了一下,再也不好装睡,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只动
了一下,便觉四肢腕踝处沉重,竟似缚着镣铐。心中大惊,却不敢稍有异色,半闭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人。
这果然是慕容离,姿容绝美,手段狠辣。想起方才他摸我那一下,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怔了一怔,微笑道:“你醒了?”
我看了他半晌,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是谁?”
他笑容不变,道:“你又忘了么,我是阿离,你是我的妻子啊。”
此人的脸皮果然是极厚。对于他的自若,我有点吃惊,极力掩饰这吃惊之色,茫然道:“阿离……”
他凄然道:“没错,你叫阿九,三年前嫁给孤做妃子,十分恩爱。这个月我们在南朝游玩,你不幸被人下毒,孤救你回来的时候
,你就这样了。”他的眼泪从那张雪白的脸上滑下,“害你的就是南朝的君主,萧钧天!阿九,孤一定将那萧钧天斩成十八块,
为你报仇。”
我荷荷地笑起来,指着他道:“阿离,阿离……”
他静静看着我半晌,却是有点失望,道:“原来你是真的疯了。”他慢慢起身,便要走出房门,忽然返身折回,缓缓走到我面前
,微笑道:“孤与阿九分别很久了,很想念阿九,不如亲热一番,如何?”
我虽早已习惯不动声色,但他这一句却让我吃了一惊,我虽毫无惧意,却是有些恼怒,他若是真有此癖,也当如我一般,喜欢娴
静文雅的美丽少年,不会瞧上了我,想必也是为了试探而已,但他竟想出这种方法试探我,可谓无耻之极。
我忍着怒意,傻笑着去摸他凑过来的脸,道:“阿离好漂亮……漂亮……”他脸上十分滑腻,令我也有些心动。如果这是一个女
人,想必艳冠天下。但即便他艳冠天下,我也不敢娶,怕是半夜都要做噩梦。
他眉心一蹙,微笑道:“阿离不漂亮,阿九才漂亮。”缓缓伸手,便来解开我的外衣,一边看着我的神色。
我神色并无稍动。他只是为了辱我而已,若是我毫无动静,想必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致。但无论如何,这总是奇耻大辱,此时心里
居然也十分冷淡。
仔细想来,自从那一日借酒装疯之后,便已将很多事情看得淡了,行事作风也有些颓靡不振。但我若真是无情无欲,或许根本不
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此行最大不过一死。我自是已经想过。原来,即使得到的只是他的恨意,我也愿意把命给他。
或许是前世欠了他,今生偿还吧。但愿还干净了,来世便再也不用见他。心里淡淡地想着,却是十分木然。
慕容离慢慢解了几乎有半个时辰,我已一丝不挂,心里不禁有些吃惊,难道是我看走了眼,他竟是真有断袖之癖?
但他看见我神情呆滞,默然良久,说道:“萧钧天,放你在身边,我委实有些放心不下,此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他日我必当为
你解毒,送你回去。你我便在沙场上一分高下。”说完轻轻叹息一声,走出门去。
我心中登时稍安,只觉猛然间头痛加剧,冷汗淋漓,竟又晕了过去。
一行人打扮成客商模样,乘马车东行,一路畅通无阻。只是慕容离似乎仍未死心,怀疑我是不是装作,一直与我形影不离。此人
是极有耐心的人物,我一天问了他十几次他是谁,竟是从不生气,微笑回答,答案与我初次清醒时问他的毫厘不差。
慕容离虽不疑心,但将军时闻德却像是看出什么,不停试探我。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与药力相抗,神志不清,剩下几个时辰装疯卖
傻,也能胡弄过去。
但那叫做时闻德的将军已向慕容离进言,说是与我相处太近怕是有危险。慕容离却是固执己见,认定了我是真疯。这令我十分奇
怪,既然他认定了我是真疯,怎地还如此不放心,一路上同食同寝?
一夜,一行人住在客栈中,天色已晚,我独自一人坐着,内息却是半分也无,心里有些焦躁。本想着或许能到北燕能一探军情,
但一路东行,竟不像是到北燕去的样子。难道真是直接去宝藏所藏之处么?那一半帛书虽是藏在宫中,但地图已是记得十分清楚
,几乎能画出来,那决不是南朝的地方。本以为是在北燕,看来也不是,竟是要出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