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九霄 下——紫陌

第79章

“陛下……末将愿追随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急道，“陛下请勿试探，末将忠心为主……”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你错了。我并非试探于你。方才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时至今日，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能信得过。之珏

，眼下正是危急之时，要你离去，实是迫不得已。”我沉吟一阵，说道，“当下有件事情难以委决……腾龙岛岛上地势险恶，遍

地都是悬崖峭壁，殷未弦等人一时半会恐怕尚未找到宝藏的密藏之所，朕不好孤身犯险，你觉得，应该怎样打探消息？”

他犹豫片刻，说道：“若是从殷九下手，让人潜入殷未弦身边，自然是最好。但殷九此人虽然年纪极轻，却是不好骗过，实是不

可低估的敌手。若是随便派人，此计定然难成，末将心中有个人选，陛下想必也想到了的。”

“谁？”

“当日在船上，陛下多次对龙靖羽表示不悦，而殷九显然对他大生好感，如果……如果陛下肯用龙靖羽，殷九必然不会怀疑，倒

是不失为奇兵。只是……只是……”他犹豫着，抬头看我一眼，又吓得赶紧低下头。

这竟是……美人计么？

“不行！”我大喝一声，只觉得心中一阵焦灼，仿佛火烧，赫然站起身来，在室内走了几步，“他不行！”

“末将罪该万死！”陈之珏小声地请了罪，再没敢多话。

我闭了闭眼，咬牙道：“难道朕的身边，就无人可用了？”

“陛下息怒。在来腾龙岛之前，就是末将也没想到，腾龙岛竟然有如此大的实力，俨然一座岛国，因此末将也想过，陛下可能在

岛中也并未安插内应，而龙大人能用，实是占了天时地利之机。再者，龙大人虽然……虽然与陛下不合，但他为国事呕心沥血，

此事干系极大，他必会答应……”

就在刚才我还对他不加辞色，现在又要回头去请他？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极为不悦。纵是我再无人可用，我也不会找他。何况，我对他起了疑心，甚至派人查过他的来历，尽管

查不出他与北燕有半点关系，但他形迹可疑，不得不令我产生怀疑。

在来腾龙岛之前，他就一直设法遣走我的心腹，陈之珏寻来后，他言辞冷淡，十分不悦，而就在刚才，他还提出愿随我一起潜入

殷府，可见定是另有目的。若不是他一直没下手，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刺杀于我。我已上了年纪，再不如当年一般冒

险，自是不会潜入殷府，之前告诉他，也只是想把他调走，不让他知道我的行踪。如果此时再返回去告诉他，换了计策，并且有

求于他，岂不是被他所笑？

我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种刺激。

心念一动，不由有些疑惑，最近陈之珏对龙靖羽有些反感，为何竟在此时举荐他？

似乎感到我惊疑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陈之珏连忙道：“陛下，末将出此计策，实是从大局考虑，龙大人虽然不会武功，但应酬

得宜，又深谙机括五行之学，定有自保之能，他去实是再合适不过。”

我看着陈之珏，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之前你告诉我他对我有异心，我还道你和他有隙，此时又举荐他，竟是毫无半点怀疑

。之珏，你一心为我着想，我若……”我若还有十年，何愁大事不成？

我不由叹息一声，说道：“好吧，就依照你所说的计策。”

陈之珏脸上现出喜色：“陛下圣明！既然陛下答应，那么我们就找龙大人进来商议此事？”

我脸色想必难看之极，点了点头。

第80章

命人去传了龙靖羽觐见，很快他便到了，进门之前，整了整衣冠，便徐徐走了进来。

已见过他多次，但每次见到时，总会有种惶惑，这世间竟有如此灵秀人物。

彼此之间见了礼，他便缓缓说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我落坐到椅子上，看向陈之珏，示意他开口。陈之珏连忙说道：“此时不知敌人虚实，眼下有一计，只是需要龙大人孤身犯险，

不知龙大人可否愿意？”

他眉心微微一蹙，沉吟一阵，说道：“可是要下官假意叛离，跟在殷九身侧么？”

陈之珏微笑道：“龙大人天生聪慧，果然瞒你不过。”

“应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才是。”他微微一笑，略微往下垂的眼角顾盼神飞，令人心悸。

“这么说，龙大人是答应了？”

“此计虽然不值一提，但用在此时，倒是妙计，有何不可？”他叹息一声道，“只是……”眼睛却是抬头看了看我。

陈之珏不解其意，问道：“只是什么？”

我不由笑了笑，说道：“龙爱卿，说到底，你还是想要我的一句允诺。好罢，此事若成，回京以后，你官复原职。”他原先的官

职已是三品正，官复原职，又不知有多少人嫉妒了。能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步，的确难得。

他连忙跪下道：“官复原职微臣不敢再想，只求陛下不再见疑，微臣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我点了点头，说道：“龙爱卿，你对朕忠心耿耿，朕早就记在心里。此事干系重大，不可轻敌。到时免不了要你受些皮肉之苦，

委屈你了。”

“只要陛下不嫌弃，受些皮肉之苦，也……不算什么。”他说着，竟有些哽咽，“承蒙陛下没有忘记微臣。”

“事过无痕，你也别太在意了。但是唯才是举，知人善任，爱卿，你是个有能力的人，我也相信，我一直没看错你。”他是国之

栋梁，可惜一直以来，我却是用错了情，对着一块木头发痴。我忍不住笑了笑，此时看到他哽咽，我竟然觉得有些滑稽。龙靖羽

的确最适合做奸细，他做起戏来，当真是天下无双。

三人商议了片刻，定了计策，让龙靖羽先行出去，再找个房间，将殷九提上来审问。

很快便将殷九带了上来，两天不见，这个少年似乎消磨了一些锐气，脸上身上也有些污迹，但一双眼睛仍然死死瞪着我。

我微笑道：“今天找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宝藏的事了。你住在岛上，又是殷未弦的亲弟，有事他自然不瞒你，你老实告诉

我，宝藏到底在哪里，我便放了你。”

殷九大叫道：“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在腾龙岛上嚣张，是嫌命长么？我告诉你，我哥

哥很快就会知道了，到时我一定要你葬身海底，再也回不到中原！”

“想不到你还这么有精神。”我不由微笑，“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说了，来人！”

一声令下，便有人应声上前，架住殷九，殷九脸色大变，更是破口大骂：“你这个变态，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诅咒你全家死

光，你生的孩子没屁眼……”

我全家……的确是不剩什么人了，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大怒，喝道：“给我打！”

“且慢！”龙靖羽依照我们约定的时间出现，走入内室，躬身为礼，为殷九说情，“主上切莫动怒。他年纪尚幼，若是一个不慎

，便有可能出了人命。”

“叶泯之，你也太妇人之仁，就是打死了又何妨？”我冷笑道，一瞬之间，似乎回到当年，再见那个温柔宛如明光般的男子。

都过去了……

到如今，只在庙堂之中，争权夺势。

第81章

“主上，殷小公子年纪尚幼，又能知道什么，你又何苦为难于他？”他缓缓说着，温柔和缓的语调，殷九双目注视着他，脸上尽

是痴迷爱慕，正是少年怀春的模样。

爱着他的人，果真如繁花不胜数。

我沉声道：“你当真要为他求情？”

“正是！”他回答十分坚决，淡漠的目光直视于我，仿佛针刺一般，我不由浑身一寒，厉声喝道：“你多次违我之命，也该知道

，既然为他求情，便得与他同罪。来人！都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

龙靖羽一言不发，站在一旁。

殷九大声道：“你打我就好了，干嘛打他？他又不是武人……为这种事就迁怒于人，你真是个混蛋！”

这么小就知道怜香惜玉了？我不由哑然，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殷九：“我家中之事，哪论得到你指手画脚？来人，还不给我拖

出去？”

堂下肃立的侍卫先是错愕，随即将二人架了出去。我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有些茫然。很快外面传来棍棒打在皮肉的声音。

陈之珏正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并没有甲胄在身，只是穿了一件粗布衣裳，嘴唇还有些大病的干裂之感。此时慢慢站了起来，

低声说道：“看殷小公子的样子，此计多半能成吧？”

我回过神，道：“不错，今晚便让看守的狱卒泄密，让殷九知道我不想再留他性命。子时三刻，大家看守松些，让龙大人设法把

殷九救出去。”

“陛下不必担忧，带走龙大人的都是我的兄弟，他们都认识龙大人，下手必定会轻些的。”陈之珏小声说道。

我不由看向他，他此时正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我道：“你做事太不知轻重，打得轻了，也许会引起殷九疑心。”

“末将知错，末将只想着，用这苦肉计，陛下……”他踌躇不言。

他是怕我心疼。我想反驳他，告诉他根本无所谓，但笑了一笑，却说不出口。有些事，已成定局，有些话，也不必说。但陈之珏

却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我心中有事，也没多想。

入夜后，事情安排妥当，但离子时还有两个多时辰。想到那人一入虎穴，不知还能否安然归来，而他背后受的伤也不知何时才会

好，我便让太医送了药过去。

但在房中仍觉坐立不安。此时已到戌时。忍不住便披衣起身，决定只远远看他一眼便好。于是屏退侍从，悄悄来到龙靖羽的门外

。

守在门外的侍卫看到我来，刚要说话，我摇手示意他们离开，站了一阵，忽然听到门内似乎有人在说话，态度十分严厉，但声音

极低，听不出什么。

我不由吃了一惊，运了内力倾听。

只听陈之珏的声音道：“龙大人，你误会了，末将并没有别的用意。”

过了一阵，龙靖羽轻声叹息一声，说道：“我并未怀疑于你。我只是说，如果是你提出让我去打探消息的话，那么，或许我是低

估你了。”

低估？难道陈之珏竟然另有什么目的不成？我一惊，让身后跟随的侍从退下，自己慢慢走到窗下倾听。虽然偷听之事非是君子所

为，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了。

只听陈之珏道：“不知龙大人何出此言？”

龙靖羽沉沉地笑了几声，淡淡说道：“陈将军，我离开后，护驾之事，就交付于你了。”

“这个不必龙大人挂怀，末将自当竭尽所能。”

对于陈之珏清朗的回答，龙靖羽含糊地应了一声，却没再说话。过了一阵，陈之珏说道：“既然龙大人无事，末将就先行告退？

”

“慢着。”龙靖羽缓缓道。

“龙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陈将军的心意，本官倒是看出一二，若是陈将军不好意思表明，本官倒是可以助陈将军一臂之力。”

“龙大人的话中似乎大有深意，末将才疏学浅，不大明白。”

他二人互打机锋，我却是有些糊涂了。看样子，竟似陈之珏有些什么把柄被龙靖羽抓住。

第82章

龙靖羽沉沉地笑了几声，道：“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也不必说破吧。如今我这一去，生死不知，局势对将军十分有利，本

官没有说错吧？”

陈之珏朗声一笑：“大人多虑了。尽管陛下此时对大人有猜疑之心，但陛下向来对大人十分宠幸，所有的朝臣都看在眼里，龙大

人不必担心有人能掠大人之美。大人之才，末将向来心服口服。龙大人言下之意，莫不是以为末将设下驱虎吞狼的连环之计，让

你进入殷府之后，再陷你于死地吧？”

难道……龙靖羽刚才那些话，竟是在与陈之珏争宠么？我吃惊得几乎无法言语，龙靖羽被黜后，朝中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帮他

，若不是我心中之气难消，早就让他再次得志，他何等骄傲之人，又岂会与人争宠？

陈之珏定然是看错了。

陈之珏哼了一声，“龙大人若是有这种怀疑，既是看不起你我多年相交之情，也未免看错陛下。陛下让大人前去，显然是信任大

人之能，希望能借此机会再度擢拔。大人怀疑我也罢了，难道也怀疑陛下的用意么？”

我心中之意，到底还是有人知道，心中只觉得快慰平生，恨不能大醉一场。

正在此时，陈之珏忽然惊呼一声：“龙大人，你这是为何？”

我极为吃惊，不由得朝半开的窗户看了一眼，只见陈之珏侧身对着我这个方向，而龙靖羽已跪在陈之珏面前。

龙靖羽低声缓缓道：“陈将军，请受我一拜。方才之言，乃是我有意试探于你，请陈将军见谅。我此行一去，怕是再也不能回来

。陛下为人太过强硬，但刚者易折，他身边少一个能劝谏他的人，我想来想去，我离开之后，只有陈将军最合适。陈将军虽然年

轻，但知道轻重，而且对陛下尽心尽力。

“如果陈将军对陛下出于忠心，那自然是江山社稷之福，如果……陈将军对陛下有爱慕之心，到南朝生死存亡之时，任何进言都

有可能会失之偏颇。”

他说这句之时，声音十分平和，虽然未见他面容，但也足可想象得出他徐缓温柔的样子，但不知怎地，忽然感到一阵冰冷的杀机

，渗透四肢百骸。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古怪念头，如果陈之珏心中爱慕于我，怕是会遭到他毒手。

如果是别人，我或许会怀疑是不是因嫉妒而杀人，如果是龙靖羽，完全有理由相信此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南朝，他决不会允许

有任何一个人为私欲而做出无法饶恕的事，即使是我，即使是他，也不能。

龙靖羽轻声叹息道，“方才陈将军之言，足见陈将军乃赤诚君子，倒是龙某阴险狡诈，不配与陈将军论交。”

陈之珏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龙大人客气了，龙大人思虑周密，令末将十分佩服。”他将龙靖羽扶了起来，显然他在战场之

上虽然机谋百变，但与人相争却是力有未逮，竟是没试探龙靖羽，若他刚才所说的有一句话不对，龙靖羽将会如何。

此时两人说了片刻客套话，陈之珏便起身告辞。眼看陈之珏要推门出来，我闪身避到了茅屋的另一侧。

第83章

听到开门声响起，陈之珏脚步声远去，而龙靖羽并未起身送行，可见那一顿棒子定是伤到了他。

我站了片刻，正要离去，只听龙靖羽忽然高声说道：“不知外面何人，可否进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