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尔赤则毫不避嫌的将孟清漓时刻带在身边,焦孟不离,眼神流转之间毫不掩饰对他的关爱。
由于是出席重要场合,孟清漓自是精心打扮过。不过穿的不再是天朝服饰,而是匈奴的贵族服饰。
上衣剪裁宽松,底色是素雅的象牙白,上面绣着精致繁复的图腾。鎏金的红色束腰衬托出他修长的身材。足上一双腾云马靴,更
显利落。
孟清漓淡淡地扫视场中一圈,并没有发现宋越的身影,只好略带失落地收回目光。
呼尔赤似乎知道他的心事,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孟清漓微微吃痛,回过神来,见呼尔赤看着他,不禁有点尴尬,便想把手从他掌握中挣脱出来。
谁知呼尔赤根本就不打算放开,反倒和他十指相扣,任孟清漓怎么都挣不开,又担心动作太大被人看到不好,最后只得由着他握
着。
见孟清漓不再挣扎,呼尔赤很高兴,用另一只手端起金杯接受敬酒。
呼尔赤是此次宴会的主角之一,席间不断有人来敬酒,劝酒之余,自然也会向孟清漓敬上几杯。
他酒量本就不算好,几杯黄汤下肚,自觉不胜酒力,向呼尔赤说了一声,就离席在无人的后花园里散步、驱散酒气。
「玉儿……」
静谧的夜忽然被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
孟清漓回过头去,看着匆匆来到眼前的陌生男子,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身体一震,眼中带着无法置信的伤感,「水玉,多时不见,我也料到你还在恼我。」
孟清漓打量了这男子几眼,确定自己不识得他,那么想必是水玉之前认识的人了,「实在抱歉。公子如果认识我,定知道我一年
多前便已失忆,实在不知公子是哪位,请直接说明来意可好?」
男子听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水玉,我知道你定是怨我,我不怪你。当时你气我抛弃你、娶了相国千金进门,一气之下做
了傻事。但你可知道,我这一年多来,与妻子同床异梦,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得知你被送给匈奴王,气愤难当……」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你在宴席上落单,我便来寻你了……」
听男人失魂落魄的话语,孟清漓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他在被送去将军府前,花爷对他说的话——「此番前去,你定要安分守己,
万不可再想那个负心的梁汉庭……」
他猜道:「阁下是梁汉庭?」
男人见孟清漓说出自己名字,大喜过望,上前便欲将他拥入怀中,「玉儿,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
孟清漓连忙退后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让他扑了个空。
「梁公子,我和你之间的缘份已尽,请你自重。」
但梁汉庭只将他的话视为赌气撒娇,没有放在心上。
「玉儿,之前是我负你没错。今日我虽官拜刑部侍郎,前途无量,但心境空虚,再也找不回从前和你一起时的惬意快活,我才明
白,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有你在旁……」说着,他又向前走去,似乎是想去拉孟清漓的手。
也难怪梁汉庭会舍不得水玉。
今日国宴之上,他身为朝廷重臣,自是席上之宾。当他见到呼尔赤带着穿着华贵、气质恬淡的孟清漓入席时,就被面目一新的「
水玉」所震撼。
现在的水玉,仿佛被精雕细琢过的宝玉般光华四射,令人心醉神迷。
席间,他多次向水玉使眼色,但水玉就像不认识他似的,毫无反应。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逮到他独自离席,就追了出来。
孟清漓听着梁汉庭所说的话,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无名火。
水玉为此人而自寻短见,实在不值。
这梁汉庭虽相貌堂堂,但一双桃花眼说话时眼神闪烁,左右游移,是个小人之相,想必也只是个逞弄口舌之辈。
他对他没有半点好感,最好划清界限,少有接触。
「梁大人多说无益,水玉现在已是匈奴王的人,请大人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我喊人了。」孟清漓义正词严,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
梁汉庭话音颤抖,「你就如此绝情?我今日抛下一切来找你……」
「梁大人,莫怪我直言。无情之人又有何立场责怪他人绝情。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水玉已经不会回到过去,也望大人善待娇妻
,你我从此不再有任何的纠葛。」
「你……好啊……你……」梁汉庭没料到,平日对他千依百顺的水玉如今态度竟如此强硬,三言两语就呛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气愤之下,伸手就去扯孟清漓的衣裳。
孟清漓被他的无礼举动吓了一跳,死命挣扎,就当两人在拉扯的时候,一把利剑突然抵在梁汉庭的脖子上。
「你想对我的人做什么?」
不知何时出现在梁汉庭身后的呼尔赤,脸色阴沉地举着剑。
若不是因为梁汉庭身上穿着天朝官服,呼尔赤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恐怕他此刻早就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
「呼尔赤!」孟清漓赶紧挣开梁汉庭的钳制,奔向赶来的救星。
呼尔赤顺势将他揽进怀里,一记安抚吻落在他的额头上,手中利剑仍不偏不倚的指在梁汉庭颈上。
「算了吧,别把事情闹大了。」见他没有撤剑的意思,孟清漓担心他怒极之下做出什么引起两国纷争的事,便拉了拉他的袖子劝
着。
呼尔赤冷哼一声,反转剑柄一记重击袭上梁汉庭的胸口。
「唔……」梁汉庭闷哼一声,被强大的力道震得后退数步,跌坐在地,口吐鲜血。
收剑入鞘,呼尔赤这才揽着孟清漓,不再看梁汉庭,转身回到宴席中。
在两人转身走远之后,梁汉庭狠狠地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迹,看着两人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宴会结束,两人回到行宫时已是深夜,摩勒早在二子的陪伴下睡去。
孟清漓有点喝多了,脸色微红,沐浴过后便早早歇下。
在床上,呼尔赤仍旧牵着他的手、搂着他躺在被窝里,喃喃说着话。
这几日两人总是这样入眠的,旁侧男人阳刚炽热的身体温暖着孟清漓略凉的身体,这暖意让人感到相当舒适,虽然一开始他还有
些不自在,但久了,也就习惯了。
「清漓,这几日条约细节已商议得差不多,接下来就可交给其他人,后日我们就动身回大漠,卓琅可念着你了。」
卓琅是呼尔赤的乳母,也是二子的母亲。之前附在苏烟萝身体里的时候,卓琅对「她」一直照顾有加,孟清漓心中也很惦记她。
想到可以见到过去那些熟识的人,他心里是欢喜的,但除此之外,更浓的担忧却也盘绕在他心上,挥之不去。
只是不胜酒力的他,现在却也无法想太多,只能枕在呼尔赤宽厚的胸膛上,微微点了点头,便沉沉睡去。
◇
回到匈奴王庭的日子,正如孟清漓所想的,并非那么平静。
在苏烟萝体内时,也过过一段塞外生活,对这里的一切都还算熟悉,不至于不习惯,但他是旧地重游,别人看他,却并非是故人
。
除了知道前因后果的二子和卓琅,其余人都对他这突然出现的汉族男子既怀疑又防备。
孟清漓的身份尴尬,虽然呼尔赤嘴上不说要纳他为妃,但夜夜都要他与自己同被而眠,根本等同于妃子侍寝,但他身为男子,又
没有办法归入后宫之中。
呼尔赤后宫的女人们,因为孟清漓的出现而得不到宠爱,未来的继承人摩勒又黏他黏得紧。女人们嫉妒心大发,所有怨恨都指向
孟清漓。
孟清漓不愿多添麻烦,也就不和她们计较,平日受了非难和委屈,也只是忍着,从来没有对呼尔赤提起过。
他本以为,只要他不去招惹那些女人,就算日子有点难过,但相安无事也就足够了。
直到这一天,王帐里突然来了五、六个气势汹汹的女人。似乎是见呼尔赤和其他部族的族长正在议事,一时半刻回不来,存心来
找麻烦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辱骂着孟清漓,但他只是充耳不闻的做自己的事,就像没听到似的,不回答也不理会。
女人们见他这副摸样,恼羞成怒地要冲上去让他好看。
此时,帐外忽然传来呼唤孟清漓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卓琅家的家奴。
孟清漓没有心思和这些女人斗,赶紧走出帐外,「发生了什么事,这般慌张?」
那老奴一见到他,立刻慌张的迎上来说,二子的母亲卓琅病倒了,要他过去看看。
卓琅一家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一听见此事,孟清漓自是焦急不已,连忙跟着老奴过去探视情况。
来到帐篷里,见到卓琅正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口中还「二子、二子」地叫。
孟清漓忙问:「二子怎么了。」
老奴抹去眼泪,缓缓答道:「二子昨天出去狩猎,说要给他阿母打张鹿皮做袄子过冬,却和队伍走散了,到今天都没有回来。」
「怎么不叫人去找?」他慌急不已。现在已经入冬,大漠气候不比中原,万一迷了路回不来,又碰上大风雪,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了。
「叫了,但是回来的人说他们去打猎的地方正好遇上要刮暴风,都撤回来了,没人敢再去。」
孟清漓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到看守王帐的士兵,便想请求他们帮忙前去寻人。
但他虽是呼尔赤的新宠,毕竟没有名份,说话没有份量。而且没有呼尔赤的命令,那些士兵也不能擅离职守。
孟清漓没办法,看到梦呓不断的卓琅,便咬了咬牙,下决心要自己去找二子。
他不会骑马,想到二子家有几条照了他教的方法驯养的狼狗,正好能派上用场,便用二子之前钉好,打算用来玩雪的雪橇,系在
狗儿身上,带了肉干、烈酒、伤药、柴火和短刀等物,最后还拿了支长枪,穿上厚重的衣服,便出发了。
本来他是不可能不受阻拦地离开的,但那群来找他麻烦的女人,都是贵族家的小姐,嫁给呼尔赤多年,地位也高。
她们看到孟清漓不知死活地要冒着风雪去救人,巴不得这会狐媚人心的伶人最好去了就永远别回来,便威胁士兵不许阻拦,更不
许通报,就让他孤身一人朝草原深处去。
孟清漓带了二子平时穿的衣服,让狗儿们闻了气味,朝着他们去打猎的位置追去。
现在的草原上已有积雪,狗儿也有力,拉得雪橇往前直奔,速度倒也不慢。
抬头望天,天空云层压得很低,风声阵阵呼啸,这场风雪恐怕来势不小。
孟清漓很是心急,一心只想快点找到二子,便更催促狗儿们加紧前进。
也多亏了这几条狼狗嗅觉灵敏,在天快黑的时候,竟真的找到了二子。
「二子!二子!」他大叫着跳下雪橇跑过去,但二子没有回话,倒卧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吓得他心一下揪了起来。
幸好靠近一探,二子还有气,只是被冻得昏了过去,被飘下的鹅毛雪覆了一身,孟清漓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从积雪中刨出来。
看看暗沉的天色和越刮越烈的寒风,阴风怒号地,不止孟清漓,狗儿们也有了惧意,纷纷靠在一起,夹起尾巴缩成一团。
心知这样下去不行,若冒雪赶路,只怕还没回到王庭,他们就会被这大雪给活埋。
孟清漓四下探了探地势,发现不远处有座土坡,背风处有个不深的土穴,不像是天然的,可能是猎人特意凿的避风穴,他便架起
二子,将他安置在雪橇上,让狗儿拉橇,自己跟在一旁朝土穴前进。
他将二子搬进土穴深处,生了堆火、用肉干喂了狗儿后,便给二子灌了几口烈酒驱寒,搓揉手脚,忙了许久,才终于让全身冻得
冰凉的人渐渐有了暖意。
他又把狗儿叫到身边,挨着自己和二子,让温暖的皮毛为他们阻隔寒冷。
听着外面的狂风袭击着岩壁,孟清漓开始感到害怕。
他搂着二子,把身子蜷成一团,心里不断祈祷。
但究竟是向谁祈祷、又祈祷些什么,孟清漓自己也不知道,只希望能快些度过这可怕的夜晚,好回到安全的王庭去。
待到下半夜的时候,暴风雪已经小了许多。
虽然带了许多柴火,但烧一整夜,还是不够的。
火渐渐小了。
二子的体温虽然恢复了,呼吸也已经转为平稳,但还是没有醒,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孟清漓正想着,是不是要趁现在风雪小
的时候,冒险带二子回去?
就在这时,洞穴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让孟清漓背上寒毛直竖。
他不会这么倒霉吧,柴火刚要烧完,就遇到狼?!
他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但是当身旁的狗儿浑身戒备地站起,喉咙里发出低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但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二子。
孟清漓咬着牙,拾起身旁的长枪,将火摺子点了起来。
狼群已经凑近洞穴,就着火光,他可以看见那些野兽闪着黄光的凶狠眼睛。
还好数量不是很多,只有六、七头的样子。而洞内有五只狗、两个人,虽然其中一个昏迷不醒,但他们占地利之便,形势也不算
太糟。
狼群中的首领是头罕见的白狼,体形健硕、龇牙裂嘴。
狼群首领也在观察着这边的情况,一时间双方对峙着。
良久,两头灰狼冲了过来。
孟清漓抄起长枪,死守洞口,对着扑过来的狼肚子就是一刺。
一头狼被刺翻在地,哀号着抽搐了两下,不久便没了动静。
另一头和狗儿们打成一堆,孟清漓看准目标,换上近身攻击的短刀朝狼头斩去。
虽然斩死了狼,狗儿也被咬死了两只。
狼的血统毕竟更纯正,也更凶悍。
孟清漓惊得满身大汗,但却不敢露出一点怯弱。白狼奸猾,被它发现弱点,恐怕会被啃得骨头也不剩。
干掉了两头狼,狼群那边也有点犹豫,但鲜血的味道让它们躁动不安。
很快,剩余的狼在白狼的号令下冲了过来。
狗儿们都勇敢地迎了上去,孟清漓则挥枪扫开一头狼,对上那头白狼。
他使枪全无章法,臂力也不够,让白狼寻着空隙,猛地扑来。
孟清漓的手被咬住,利齿入肉,疼得他松了手,让长枪落地。
眼前,清楚地看到狼的尖齿。他吓得闭起眼,那瞬间,心上蓦然闪过一道高大霸气的身影。
谁知没有等到接下来的剧痛,手上的重量反而骤减。
他睁眼一看,不远处火把明亮,脚下的白狼身上插了数支玄铁银羽箭,倒在血泊中。
火光中,呼尔赤身形高大如天神,黑色披风被风吹起翻飞,帽檐上积着层雪,似乎是冒雪出来寻他的样子。
「清漓!」高大的匈奴王策马奔来,两下便跃上土坡,跨过一片狼藉,将他扯进怀里。
自狼口脱险,孟清漓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才发现脚已经软了,再也无力站稳,整个人便靠在呼尔赤怀中。
他听到狂乱的心跳,不止是他的,还有呼尔赤的。
呼尔赤将惊魂未定的孟清漓抱了起来,身后的将士便上来收拾狼的尸体,将昏迷的二子也带了出去。
没有问候,也没有责备。
呼尔赤的一言不发,反倒让孟清漓松了口气,只觉得抱着自己的双臂,比钢铁更坚硬,也比什么都让他心安。
风雪还是在吹,但他已经不觉得那些咆哮怒吼的风声有多可怕,在这温暖的臂弯里,他只觉得无比安心,支撑一夜的身子也抵挡
不住涌上的疲倦,他很快便在这安全的护卫中沉沉睡去。
再次有意识时,孟清漓是被手上的伤痛醒的,那时候呼尔赤正往他伤口抹药。
他一下痛得弹了起来,正开口想叫,见到呼尔赤看似不愠不火的脸,第一反应就觉得他在生气,而且在生很大的气,顿时也不敢
嚷痛,只好咬着嘴唇忍耐。
呼尔赤看到他一副委屈的模样,怒火消了不少。
对他私自跑出去,给困在风雪里,还被狼群围攻一事,呼尔赤还是相当恼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