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李阿姨的儿子弹琴。”
“呀,也是老师啊!”
“不敢当,不敢当。”
“小颜多大了?看起来好小。”
“我?二十三啦。”
“真看不出来呢,还像个学生。”
“刚刚毕业。”
“真好,年轻有为。啊,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等我拿钱给你。”
“不用了啦,帮帮忙而已。”
“那怎么行,这么远跑过来。等我一下哈。”
女人说着起身,踱步进了卧室,去取钱夹。颜瞻有些不放心这台琴,于是在琴凳上坐下,索性试弹了起来。
女人在卧室里听到琴音,翻找包包的手停了下来。
她不想打断颜瞻的弹奏,于是在门口停下,认真的聆听。
颜瞻修长的手指敲击着琴键,没有乐谱,更由于心不在焉还漏掉了几个音符,但他并不在意。一曲结束,确定音准都达标,颜瞻停了下来,这时他才看到站在门口处瞠目结舌的女人。
“弹得真好啊。”
“好什么啊。”颜瞻笑,“糟透了,少了好几个音符呢。”
“可是你都没有看谱子啊!你弹得是哪首曲子呢?”
“肖邦的一首练习曲。”颜瞻合上了琴,起身。
“酬劳不多,请一定收下。”女人说着,将几张粉红毛主席递到了颜瞻手上。
“那就谢谢您啦!”
“你弹了多久的钢琴呢?”
“我四岁开始弹琴。”
“天呐!”
“那么我就告辞喽,有事的话就联系我。”
离开女人家,颜瞻乘电梯下来,掏出手机,静音状态下一串未接来电。谁的都有,就连任伟的都有。颜瞻不禁笑了,要知道,任伟很少给他打电话。
于是,他美滋滋的先给任伟回拨了过去。
对方接的很快,接起来语气奇差:“小兔崽子!家里为毛有只刺猬!你是要做来吃嘛!”
颜瞻不得不将听筒拿远:“你又喊呢……”
“废话!我一睁眼,客厅趴了一刺猬!”
“昨天捡的啦!”
“捡的?”
“嗯,就在小区的绿化带里。”
“你没事儿捡它干嘛啊!不知道刺猬野生的啊!怎么那么欠啊!”
“啊?是么?我还以为……是谁家养了又不要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刺猬呢……不是从图册上,不是从电视上,不是从……”
“愚蠢!这东西你养不活的!当是阿猫阿狗啊!”
“阿猫阿狗……你都不让养的……”
“刺猬更不可能让你养!你喜欢养什么就养什么!搬走,随便养!”
“……”
“真他妈……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你……你别气……那你等我回去……再把它放生……”
“净干这没流儿的事儿!你哪儿呢?”
“啊,六里桥。”
“也不嫌远!对了,安娜问你去不去音乐节。”
“你不去吗?”
“不去。”
“那我今天也不去了,晚上给你做饭!”
“少献殷勤。”
“嘿嘿嘿,想吃什么?我回去时候买上~”
“随便。”
挂了电话,颜瞻揪了揪帽子。又是随便。怎么老出难题呢?
任伟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左右手摆弄着手机。好像真被向晓冉说对了,颜瞻属于那种你问什么他说什么的类型。你不问,他便不说。
之前给颜瞻打电话,他没接,任伟就去洗澡了。洗完出来想弹弹琴,门铃响。来者是颜瞻的访客——Honey shop的吉他手向晓冉。
给来客让进屋,交代了颜瞻不在,向晓冉也不介意,说就是路过正好拿颜瞻要的唱片给他。
任伟与向晓冉谈不上关系好坏,该说不错,能聊得来,但并没有太多机会深聊。平时凑一起,也是颜瞻死黏他,令他顾不上跟小冉多谈。
这会儿,赶上百年不遇颜瞻不在,两人倒是侃了起来。都弹吉他,很有的聊。
说着说着,任伟想起了昨天饭局上小冉的欲言又止,顺口一问,小冉有些接不上话。思前想后撂下一句:瞻仔的事你问他啦,他不喜欢我们跟你讲他的事。
任伟不解,问:为嘛?
小冉说:他希望你问他啊,问就表示你想知道,你愿意了解他。唉他就是那个性子啦,挺不可理喻。
当时任伟就想,好像……他还真的没有问过颜瞻任何他的私事。也真的是……问不着。
小冉坐了不到一小时就走了,约了朋友碰面,任伟就没留,说有空过来玩儿。
小冉一走,任伟就拎过了吉他,随意的拨弄。
我愿意了解他吗?
这问题始终萦绕心头。
对于任伟来说,由于颜瞻是太上赶着他,于是他便愈发的有些不爱搭理他。以前颜瞻没来北京,也没让他觉察到哪儿不妥的时候,两人挺能聊,时常长途电话打到没电。说的也都是音乐啊、生活里的乐事儿啊,等等之类东西。
真的好像,颜瞻来了,他又凑巧听到那首描写对他倾慕之情的《Make a wish》,两人反而疏远了。当然这疏远是于自己来说,颜瞻是……热络的不得了。
可话又说回来,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呢?搞不好颜瞻对他真的只有崇拜吧?很可能是自己把简单的事儿搞复杂了。你看他住了有半年了,别说没任何越轨之举,就连言语上的轻薄都不曾有过。
要这么说来,还真是庸人自扰了。也还真……对朋友不太厚道了。
可是好多事儿吧,又特别模凌两可。譬如,颜瞻曾坚决表示反感他带男人回家;譬如,动辄就抱抱他,躺他肚皮跟他撒娇;譬如,时常刮刮他鼻子,亲他额头……
任伟越想越烦,最后统统归结为——丫有病。
你明知我是个Gay,嘛呐!
后来颜瞻电话就来了,说人在六里桥。任伟本想问他干嘛呢不接电话,还谁电话都不接,结果刺猬那事儿忒让人头疼,惹得他开骂忘了问。
说起来,对颜瞻的了解,于任伟来说真不算多。虽说基本的家有几口人,家里干嘛的,住哪儿之类也不是不知道。但,打个比方,颜瞻来北京这么久,靠啥糊口他都不知道,好像听安娜叨唠过一耳朵,说他有时候混模特的活计,反正小孩儿每月到点儿给房租,平时买个日用交个水电费也从来都自觉主动大包大揽。让他别给钱了,他就会憨笑着说,那可不行,不给你更轰我了,能混上一个月一交房租的房子听说在北京根本没可能。任伟不关心颜瞻的生计问题,关心不过来,有空他还得关心关心自己的生计问题呢。颜瞻怎么活都无所谓,反正是个少爷,总有家里管。
但,真的是这样吗?
可不是这样,爱哪样儿哪样儿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热死我啦!我回来喽,快来帮我拿东西呦~”颜瞻拎着一堆水果、食材进门,就喊开了。
“又不说人话!”
“怎么不说人话了啦!”
“啦你个鬼!”任伟放下琴,起身过去接东西。
“呐,南方人说话都软啦~”
“我看小冉他们比你强多了。”
“嘁~”
“去去,洗手去。”
“我刺猬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塞纸箱里头了!”
“哈?你虐待刺猬!就待这么一下下,你都容不得人家!唔……跟我一样命苦呢……”
“你懂个屁啊!刺猬喜欢安静、阴湿!”
“哦?是么?”
“买苹果了?正好,洗洗。”任伟递了两个苹果给颜瞻。
“呀~洗两个一起吃哇!”
任伟头疼,“我一人吃俩,行么?”
颜瞻嘟着嘴走了。
洗了手,也洗好苹果,颜瞻从厨房出来,规规矩矩的递了一只给任伟,另一只放进了水果盘。
任伟无语了,从盘里拿出另一只苹果,递到颜瞻手上,“拿走,吃去。”
“哈哈,还是一起吃哦~俺知道你最好呢!”
“你丫买的。要我买的,指定不给你吃。”
颜瞻又嘟嘴了。任伟笑。
可你要知道,人是蹬鼻子上脸的,尤其颜瞻这号儿人。他不仅开心的咬苹果,变本加厉的是躺在任伟腿上咬苹果。
任伟真想把他跟那只刺猬一起关箱子里。
“下午小冉来了,给你拿了几张唱片,放你屋儿了。”
“哦哦,晓得了!”
“诶,你下午六里桥干嘛去了?”任伟吃着苹果,漫不经心的问。
颜瞻不说话,瞪着大眼睛自下而上的看着任伟。
“你丫看我干嘛?”
“开始关心我了?”颜瞻眨眼。
“当我没问。起来,腿麻了。”
“不嘛!我还没吃完呢。”
“你丫……”
“去给钢琴调律。”颜瞻嬉笑着说。
“啥?”
“嗯?”
“钢琴调律?”任伟惊了。
“嗯。”
“你还有这本事?”
“我本事可多了!”
“嚯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你还想知道我什么本事啊,我都告诉你。”颜瞻嘿嘿笑。
任伟看了看颜瞻,“没什么想知道的,不过你倒是可以从现在开始,练练滚蛋这本事。”
“唔……”颜瞻做哭状。
“别装了,你脸皮没这么薄,去,做饭去,老子饿了。”
“喂喂,你是说我跟彭勃一样厚脸皮么!”颜瞻抗议。
“你还不如他。人家有度。诶,说起来,今儿他丫还给我打电话,说准备抽你,没逮着。”
“呃。那你可要保护我。”
“我凭什么保护你!我又没让你泼他!”
“你不是烦他嘛!”
“是烦。”
“所以我泼啊!”
“今天烦也不代表明天烦,指不定哪天我顺不到床伴儿,还能拿他凑合凑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Gay。”任伟吃完了苹果,将核儿扔进了垃圾桶。
颜瞻起来了,苹果没吃完,却也跟着一起扔了。
任伟不傻,看出来颜瞻生气了。可他却什么也不说,拿过了一旁的吉他。
颜瞻坐了几分钟,起身去了厨房。
任伟拨弄着琴弦,又有些茫然——这他有什么可气的?难不成……还是喜欢我?
真让人搞不懂。
晚上两人一起吃了饭,颜瞻的不高兴在饭菜上桌前就已烟消云散。吃完收了桌子、洗了碗,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弹吉它。看书的是任伟,弹吉它的是颜瞻。任伟看的书是《沉默的美学》,颜瞻弹的是布鲁斯进行式。
十一点半,任伟喊了颜瞻去放生刺猬。
颜瞻抱着纸盒,还拿了个一次性纸碟给刺猬盛了点儿苹果。
到了树丛处,颜瞻放下纸盒,刺猬爬进了树丛。他把纸碟放在树丛前,对刺猬说:明天再给你拿吃的呦。
任伟笑:刺猬是冷血动物,你别起腻了。
颜瞻这时候回头看向任伟问:那你呢?
任伟一愣:我什么?
颜瞻不语,任伟语塞。
“你说……颜瞻会不会喜欢我啊?”
任伟喝了一口酒,与辉子说话的同时,目光也是笔直的投向主舞台。这会儿,一支他们都不太喜欢的乐队卖力的唱着,两人坐在草地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
天色暗了下来,风里夹杂的暑气不再浓烈,吹在身上有几分惬意。
辉子一愣,“喝晕啦?不应该啊!”
任伟扭脸看向辉子,“真的,问你呢。”
“我操!这还用问吗?哎呦喂!诶我说,你可把我惊着了!难道你不知道他喜欢你?地球人都知道!”
“……我说的喜欢是……”
“就是啊!”
“……那你们头两天,咱一起吃饭的时候,还……”
辉子伸手,按上了任伟的脑门,“发烧了吧?听不出来那是挤兑啊!起哄架秧!多明显啊!姑娘喜欢他不假,问题他喜欢你啊!”
“……哦。”
辉子看着任伟愈发不解,急得挠头。
“可……你为嘛觉得他喜欢我啊?”
“我操!又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不信你问问倪歆要不吉吉也成,安娜,安娜你也问问,我估计他们乐队那几个小哥们儿也全这么看!”
“为嘛?”
“你说为嘛啊!不知道你什么取向啊,还天天那么上赶着!”
“哦。”任伟点点头。
“你哦个屁啊!怎么了?好么泱泱这是……”
“没怎么。”任伟喝了一口酒。
“没怎么你丫问这种鸡巴话!”
任伟举着纸杯半晌才开口,“可我不喜欢他啊!”
辉子想捂脸,“也没人说你喜欢他啊!诶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你说……他喜欢我什么啊?”
“任伟。”辉子正色的看着任伟,“我头一回不想跟你丫说话。”
“哦。”
“操嘞!”
任伟点了一支烟,果真不张嘴说话了。
两人沉默的坐了一会儿,辉子把啤酒喝完了,捏瘪了纸杯。
任伟还是定定的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孩子今儿怎么没当跟屁虫?”辉子绷不住了,没话找话。
“你媳妇下午就问了,我说:不知道。”
“哦哦。”
“难道我该知道?”
“算了,你歇着吧,我找安娜去。”
“好。”
“一会儿彭勃他们开演,我再过来。”辉子说着起了身,拍了任伟肩膀一把,掉头走了。
丫今儿不大正常,这是绝对的。
辉子走了,任伟还是那么坐着。昨儿颜瞻的那句:“那你呢?”委实给他一闷棍。联系前言后语,这话让人不多想都不成。后来上楼,任伟没搭理颜瞻,拿了琴进屋儿,弹会儿就睡了。他睡的时候颜瞻那屋儿似乎还放着音乐。等再睡醒,已经是中午了,颜瞻不在,任伟扒拉两口饭就出门了——答应了彭勃看他演出。
难道你不知道他喜欢你?地球人都知道!
任伟捂脸,快饶了我吧!
无论怎么想,任伟也不会将颜瞻列入择偶范畴。压根儿他就不是他那杯茶!不仅不是,这就好比,你点了一碗羊杂,结果给你端来一碗卤煮。
那你呢?
任伟当然不是冷血动物,但也绝不吃起腻那一套。远的不说就说彭勃吧,这哥们儿奋起直追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但不能入局就是不能入局。